文落詩看著天空中的紫雷,總覺得哪裡不對,剛轉過頭,雙目頓時睜大——
一道尖銳的紫光正向自己射來!
她沒時間跟紫衣男子爭辯他偷襲這件事,隻能用僅存的精力,立刻使出能力範圍下最強的術法,以一道彎曲的粉煙,重重打向那道紫光。
此刻,她自身難保,真的無暇顧及頭頂上的紫雷,和身後的女孩了。
天上的雷還是不斷射著,文落詩雪白的鬥篷和淡藍色的衣裙像是枯萎了一般,被紫雷燒出好幾道深深的裂痕。
忽然,不知那一道紫雷是有意還是無意,分寸不差地擊向文落詩的右頰。
一陣刺痛傳來,文落詩左手在前施法,右手卻緊急撤回來,捂著自己右半邊臉。
可那一刻,汩汩鮮血開始從她手指縫間流出。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再也捂不住自己的臉,右臂無力地垂下。
她從小就不像大多女子那樣在意自己的容貌,因為不覺得自己屬於所謂“美女”的行列,也從不在乎自己臉上有什麼。可是,真正感受到自己的臉在冒出滾滾血液之時,她的心還是僵了一下。她不是被毀容嚇到了,而是被那道傷口所代表的失敗給擊倒了。
真正擊倒一個人,大多是精神上的,而非物理上的。
終於,她閉眼,心中重重地歎了口氣,暗道這下完了。
可她在這一瞬間,卻感覺對抗紫光並沒有那麼吃力了,而好像也不再有雷從天空中射下,腐蝕她的身體。
她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卻看到長曉已經站在自己身側,掌中出現以一道極濃極強的藍光,對準麵前的紫衣男子。
再抬頭看看四周,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覺得視線模糊,是因為長曉用一道淡藍色的屏障把自己和粉衣女子保護起來了。
接下來,她抱著不斷咳嗽的粉衣女子,蜷坐在地上,用自己的鬥篷該在女孩身上,目睹著長曉在外應敵。
長曉看上去應敵經驗豐富,有條有理。他先是將文落詩和另一個姑娘防護起來,再是將那道紫光攔住。
緊接著,墨色長袖揮過,頭頂的雷擊統統被攔截。
他再是用一道強硬的藍光擊向高空中的烏雲,那烏雲瞬間四分五裂,消失得迅速。
整套流程下來,長曉眉頭都沒皺一下。
烏雲散後,他不緊不慢地抬眸看向那紫衣男子,眼神中帶著極度危險的氣息,嚇得對方嘴角顫抖,連連後退了幾步。
文落詩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雙眼無神,全身空白,如夢初醒,不敢相信周圍的一切是真實存在的。
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是自己一個人,敗了便是敗了,累了便是累了,不會有人幫自己抵擋周圍不斷襲來的風浪,也不會有人在困倦之時給她提供一個居所。可看著眼前那個身影,是真真切切站在自己身邊,在自己瀕死之際,攔下了即將到來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種感覺太不真實,她甚至覺得自己失去了溫度,四肢麻木,感受不到粉衣女子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長曉始終沒說一個字。
就在她以為,要溺死在這場無休無止的夢中時,那紫衣男子顫抖地開了口:“這位魔君,咱們有話好商量!”
長曉終於冷笑一聲,緩緩道:“是嗎。你動手的時候,我沒見你好商量啊。”
紫衣男子牙關直打顫:“您饒了我的小命吧!我也是受人指使,不得不為之啊!”
長曉等的就是這句話,給他拋去一個輕飄飄的眼神,淡淡開口:“誰。”
文落詩一聽這語氣,哪怕全身疲憊至極,也一下子清醒了,忽然事業腦發作,抬頭看向長曉。
對,就是這種態度,這種感覺,這種語氣,太精彩了,趕緊多看幾眼,記下來,之後寫進下一個話本裡。
然後,她安靜地等待這兩人繼續說下去。
紫衣男子頓時大喊:“啊,我不能說啊,他對我有再造之恩,我……”
“尹岐,在你使出喚雷針的時候,就該知道,在場不少人能認出來此物,從而猜出你是誰。”長曉緩緩道。
那名為尹岐的紫衣男子嚇了一跳,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長曉本想就此打住,並親手給他個教訓,卻餘光中忽然看到文落詩在身邊,表麵虛弱,實則在暗自蓄力,準備給尹岐最後一擊。
他心中劃過一抹笑。這姑娘還真是咽不下這口氣,非要自己上。
於是,他繼續開口,給文落詩爭取足夠的時間:
“你以為的擇良木而棲,不過是趨炎附勢、阿諛奉承,現如今,更是仗勢欺人、橫行霸道。你自以為所修熙光就能目中無人,飄飄然久了,尹家的顏麵已經被你丟儘,你父親當年戰功所換得的百姓心中的好感,也快被你揮霍得所剩無幾了。”
長曉語氣冷靜,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卻無疑給了當場所有人巨大的衝擊。
尹岐每聽一句,便向後退一步,漸漸不知不覺退到了人群處,撞到人身上,一個趔趄後仰,在驚呼聲中倒地。
而就在此時,文落詩用僅存的最後零星的法力,聚成一團耀眼的粉煙,重重地向尹岐砸去。
冬年之中的稀音城是蒼白的,連空氣都泛著蒼白的味道。她臉上那一道濃重的墨綠色傷口,顯得刺眼。而她,頂著這道傷口,以最後一擊,證明了自己並非失敗者。
一片黑煙升起在尹岐身側,人們再次清晰看到他時,他的頭冠已經被燒斷得隻剩一半,還是焦黑殘缺的,頭發也蓬鬆炸開,臉上沾滿了黑色的土。
哄堂大笑聲湧起。
在這片無休無止蔓延開來的笑聲中,尹岐摟摟燒焦的衣袖,化作一團紫影,落荒而逃,不知所蹤。
熱鬨結束了,人們各回各家,人群開始變得零散。
長曉靜靜看完這一幕,實在忍不住暗自低笑,轉頭看向文落詩,看到她臉上的傷口,笑容減消,卻道:“這回滿意了?”
文落詩還是蜷坐在地上,懷中的粉衣女子漸漸恢複了溫度,她抬起頭,也看向長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謝意,隻道:“多謝。”
長曉走到她身邊,也蹲下身,將一顆丹藥遞給文落詩,示意她給粉衣女子服下。
文落詩沒有猶豫,順手接過,正當送入粉衣女子嘴邊之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問道:
“兩位高人,可否留下尊姓大名?此等仗義之為,應當聲名遠揚才是!”
長曉目光沉了沉,像是思索過什麼,搖了搖頭。
文落詩自然沒有注意到長曉的表情。她作為一個寫各種類型文章多年的人,自然也知曉新聞報道的要害。要知道,“人物名字”在一個故事中的重要性不容小覷。
眼前這人,大概是想把這個懲惡揚善的故事傳遍酒肆茶坊。若是這故事的主人公並無姓名、隻被稱作“一女子”的話,那即便對方是“當街大敗挑事的尹家人”,吸引力和說服力自然會大打折扣。
剛想回答,文落詩卻忽然想到,自己馬上要投稿了,要是在這之前,“文落詩”這個名字先流傳出去,擺在眾多人麵前,備受爭議,恐怕書局會有所顧慮,搞不好就不收自己的稿了。
那可不行,耽誤事業了。
那好事者雙眼充滿八卦的氣息,像是巴不得下一秒就把驢引進黔一樣。
文落詩忽然靈機一動,報出了一個名字:“舒允。”
長曉本是在用手帕給粉衣女子擦汗,此時聞言,動作猛地一頓。
而那好事者得到一個名字,如數家珍,誇張作揖:“多謝告知!”說罷,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落詩目送他離開,把頭轉回去,粉衣女子已經完全清醒了,掙紮著從文落詩懷裡坐起來。長曉不便扶她,文落詩毫不猶豫伸出手臂,扶住了她的後背。
見她開始調理內息,文落詩也終於舒了口氣。自己的內息短時間內是調理不過來了,隻能保證穩住根本。
不過她閉上眼睛,就開始覺得無地自容。
罷了,此等美名,就交給自己的好友吧。正好,她的身份,比自己更需要一個懲惡揚善的好名聲。當然,這隻是自我安慰,文落詩還是心下打鼓,知道自己不過是為了日後投稿方便而已,當下隻不過是迫不得已,拉出舒允的名號來擋一擋。
畢竟對舒允來說是個好事,她肯定能猜到是我做的,也應該不會計較。
就這樣吧。
她睜開眼時,四隻眼睛正一同看著自己。
粉衣女子看樣子平穩了內息,拍怕衣服站起來,看了眼文落詩和長曉,兩眼充滿感激,欠身道:“小女子常綾,多謝二位相助,幫我撿回一條命。”
長曉道:“常綾姑娘不必多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何況對方欺人在先,你沒有任何錯。”
文落詩也點頭:“常綾,你很勇敢了,麵對這種仗勢欺人的挑釁者,沒幾個人願意主動站出來反擊的,大多都是自認倒黴,轉頭咽下苦楚了。”
常綾看了半響文落詩的右頰,眉頭輕皺,滿眼歉意:“真是對不起姐姐,你的臉……”
“無礙,這不重要,過兩天就好了。”說罷,她摸了摸自己的右頰,發現那道傷口已經開始結痂。
“可是,這可能會留疤啊……”
文落詩的神情如清風一般從容:“沒什麼大礙。我對自己的評價,從來不來自於這張臉,它變美了變醜了,也不會讓我覺得自己瞬間變好了或變壞了。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這道疤影響不到我的。”見常綾有些發愣,她又補充道:“而且,反正也從來沒人誇過我更好看。不重要。”
一聽這話,常綾和旁邊的長曉都沉默了好一陣。
最終還是常綾先忍不住喃喃道:“美女都不覺得自己是美女啊……”話落,她忽然想到什麼,又看了一眼長曉,補充:“不過,會有彆人覺得的。”
長曉臉色有細微波動,被常綾看了個正著。
而一旁,還在坐著的文落詩聽到了她的話,完全不覺得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她欲起身,卻覺得雙腿發軟,一下子沒站起來。
長曉見狀,俯身想伸手扶文落詩起來,卻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終究有些猶豫。
不過這猶豫隻是一刹那,他下一秒就眼睜睜地見文落詩的手主動抓住自己的胳膊,費了好大力氣,連袖子的布料都攥皺了,才晃晃悠悠站起身。
看著長曉詫異的表情,文落詩十分鎮定:“多謝,剛剛把最後一擊的機會讓給我,再算上剛剛扶著你站起來,你幫我兩次了。昨天中午的事情,我就不計較了。”
長曉這回徹底呆住,半天沒說出來話。
聽聞此言後,和長曉一樣呆住的還有常綾。一陣冷風吹過,常綾好像哪根神經忽然被扳回來了一樣,笑開花了:“我還道你們二人是什麼關係,原來我猜錯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完,文落詩體會到一種活了這麼多年都沒經曆過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