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之音誰人聽(1 / 1)

我以詩文寄日暮 潤舍 4306 字 4個月前

眼看著那道紫光襲來,文落詩心裡暢快極了。

要的就是這個。

她之所以故意激怒他,就是為了讓他在眾人麵前搶先出手傷人,醜態儘顯。

於是,她把手裡的筆拋向空中,筆尖白毫處畫出一道淡粉色的霧氣,對上那束直襲而來的紫光時,粉色煙霧瞬間向四方散開,氤氳開一片淡粉色的煙霧。

那紫光撞上粉煙,頓時裂開,消散得無影無蹤。

魔族之人修煉大多都很勤奮,因此多數圍觀的人,都能從這一回合中看出些行道。

紫衣男子的修為極高,不管是從剛剛他化為一團紫氣時的移動速度,還是從此刻他使出的術法,都能輕易看出來。

而令眾人驚訝的是,文落詩的修為顯然比紫衣男子高多了。周圍的人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可是,在剛剛空中的出現那團粉色時,許多人卻皺起了眉頭。

文落詩知道,他們大概是在唏噓自己所修露煙道之事。

此時,那男子尖聲打破了這副看客畫麵。

“好啊,你一個露煙,竟然敢在我熙光麵前無理取鬨!”

他本來還對文落詩的身手有點興趣,可一看她是露煙道之人,就隻剩下了滿腔鄙夷。

“你打碎了我所有瓷器,還想逃逸,這位露煙姐姐幫我攔住你,此等仗義,怎麼就變成無理取鬨了?”賣瓷器的小姑娘實在看不下去了,準備好跟他對罵。

“哈,真是沒天理了,”男子一甩袖袍,一陣狂風自他袖尖湧起,“一個露煙竟然敢如此叫囂,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打得你哭爹喊娘!”

其實男子心裡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打不過文落詩。但論裝腔作勢,他可比一般人厲害多了。

於是,他大手一揮,一片紫色巨雲出現在稀音城上空,而翻滾的濃鬱的紫色中間,夾雜著數不清的金絲線。男子施法,那金色絲線化作一道道疾行的閃電,向文落詩身邊的瓷器店主府衝過來。

“讓你多嘴,先給你個教訓!”

瓷器店主小姑娘知道自己不敵他,此時更是一驚,雙手抱頭,彆開腦袋,卻隻聽“轟”的一聲,閃電並沒有擊打在她身上,而是被一道熟悉的粉煙擊碎。

她雙手捂臉,從手指縫裡,看到迎麵接踵而至的數道閃電,以及擊碎閃電的數道粉煙。她偷偷瞟了一眼文落詩,一時說不出有多感動。

趕在最後一道閃電襲來之前,文落詩再次拋出自己的筆。漂浮在空中筆杆伴著流光舞動,重重地向閃電揮出一道冰氣。那閃電狠狠擊撞在冰氣上,嚇得回轉方向,反而朝男子所在之處狂奔而去。

男子抽出身側佩劍,向空出一揮,斬斷了反向自己襲來的閃電。

“你想幫她出頭是吧,好啊,我今日勢必要送你們一起上路!”

他雙臂在空中揮了揮,紫雲重新聚集,也重新孕育出更多金絲紋路。

眾人唏噓,這是熙光道的頂級術法之一,名為紫光鎏金。不少人替這兩個小姑娘捏了把汗,雖然男子不占理,但此刻,無論是他極高的修為,還是他的熙光道身份,都讓足以圍觀的群眾大氣不敢喘,紛紛使出術法以求自保,隻盼千萬彆波及到自己,根本無人想著幫助兩個小姑娘。

而此刻,文落詩雙臂交於胸前,默默念了句決,隻見一片粉色光暈迅速打開,形成一個巨大的屏障,將自己和身邊的瓷器店主護起來。那粉色光暈極濃,屏障極為厚實,無論外麵天旋地轉、風起雲湧、亂石穿空、流光四溢,都無法撼動屏障中的二人。

俄頃,一陣碎裂之聲蕩漾開來,那紫色的雲中開始冒出無數條金色的光束,向粉色屏障處狂奔而來。

這些光束比方才的閃電要濃鬱得多,威力也強得多。

文落詩不知何時,將那隻筆扔出屏障之外,筆豪在空中亂轉。

紫衣男子得意洋洋地欣賞著這場光雨,看著空中亂竄的法器,心道這姑娘怕是慌了,連這個筆狀的法器都失去的控製。

這時,文落詩身邊的瓷器店主望著筆尖淩亂的走向,忽然反應過來什麼,喃喃道:“姐姐這是……在畫符咒?”

文落詩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想到,這姑娘來時是以黃色氣流飛行的,想來修的是澄瀾道,便不覺得意外了。

此道在要義在於“創造”,有人研究機關,有人研究符咒,有人專注於某項手藝,均是在“創造”新事物,而這個姑娘,大概是選擇了製瓷。雖然專攻的術業不同,但畢竟都是澄瀾的範疇,她能看懂自己在畫符,也解釋得通了。

而男子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正輕鬆,打算看著眼前兩個姑娘被燒成黴乾,忽然頭上一陣雷聲大作。

男子抬頭,發現整個稀音城街上、屋簷上、甚至街邊小店桌子上沒清理乾淨的的積雪,統統都飄起來,正在慢慢升到空中,化為冰冷的水汽。仰頭望去,這些水汽從四麵八方而來,正反複拍打著凝聚在上空的紫雲。仿佛被極度的冷重重一擊,紫雲的光暗淡下去,凝結金絲線的速度也明顯變慢。

眾人皆怔住,從未見過如此情形,也沒太明白文落詩做了什麼。

緊接著,又有一批細碎的積雪騰躍至空中,變為一道道犀利的冰棱柱,刺向紫雲。那紫雲被紮種,左躲右躲,顫抖不已,根本無力再凝結金絲線。從空中而落擊打粉色屏障的金絲線緩緩消失了。

男子大驚失色,見兩個姑娘安然無恙,而那團紫雲,已經搖搖欲墜,怕是很快就要被擊碎。

這團紫雲是他畢生所學的儘數體現,已經耗費了他幾乎所有的力氣。此刻,他已經筋疲力儘,可終究不忍心看著那團紫雲敗在綿綿不斷攻擊的冰棱中。正當他打算施法補救時,麵前一道粉色煙霧衝過來,那力道過於強大,根本躲閃不及,他一個踉蹌,身後一空,重重摔倒在地。

與其同時,幾束冰棱同時擊中紫雲,天空中一片巨響,一道巨光炸裂開來,所有人眼前一晃,待再睜開眼之時,空中已經恢複了晴朗,那片紫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大街上一身倒地的頹廢的紫衣,身側翻著灰色的即將熄滅的光。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如初,隻不過一瞬之間,全城的積雪,儘數消失。

百姓們反應過來,這一架已經打完了,紛紛看向文落詩,拍手叫好。

瓷器店主小姑娘緊繃的神經終於鬆開了,她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文落詩。

“姐姐,太謝謝你了,你人真的太好了嗚嗚嗚。”說罷,她撲上來,軟乎乎地抱著文落詩,開始用她的衣襟擦眼淚。

此時此刻,那團落魄的紫影見沒人注意到他,立刻準備開逃。然而他已經修為所剩無幾,再使勁也飛不快,隻能緩慢移動著,向人群之外飄去。

當然,他身旁是一陣接著一陣的嘲笑聲。

要是說剛剛還有人沒看懂怎麼回事,現在所有看熱鬨的人全都明白了,男子不占理在先,還先出手傷人,最終被打敗,自然沒人願意給他好臉色。

文落詩拍拍懷裡的小姑娘:“好了好了,姐姐就是看不順眼他仗‘道’欺人,隻可惜,你的瓷器全碎了,他卻跑了。”

小姑娘使勁搖搖頭:“瓷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證明了熙光之人也不一定居於其它道之上!”

文落詩麵色不為所動,心中卻唏噓不已,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次站出來,正麵反抗這世道的不公。

可是,她隻是贏了一次而已,無法去保證未來贏每一次。而且,除了身處事件之中的瓷器店主,沒有彆人這麼想。

大家隻是覺得她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隻是覺得對方打碎了瓷器得到了應有的教訓,可不會有人仔細去想,為什麼一個熙光道之人在日常生活中是如此跋扈,為什麼瓷器店主會被輕易歸為“好欺負的人”那一個類群。連文落詩勝利了,大家也隻是感歎她的修為之高、行俠仗義,沒人會覺得,這場打鬥,意味著“露煙”也能勝過“熙光”。

露煙是不可能勝利的。

魔界的街上,打打鬨鬨再正常不過了,大家對此都不以為奇。路上圍觀的行人漸漸稀鬆開來。

好似一場盛大的典禮結束,落幕時的流逝感也在預料之中。可此刻冬年冷風吹起,卻顯得一切格外荒謬。

文落詩搖了搖頭,再次被迫接受了這個扭曲的世道。

瓷器店主小姑娘喜笑顏開地走過來,挽過文落詩的手:“姐姐,我叫石玥,晚上請你吃飯!”說著,兩個人沒走幾步,回到了瓷器小鋪處。

然後,就在文落詩看著滿地碎瓷愁眉苦臉時,忽然看見石玥雙手一拍,一片黃色光暈流轉,繞著碎瓷轉了一圈,散出一道強光。強光散後,所有瓷器,恢複如初。

文落詩徹底傻眼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石玥再次笑嗬嗬跑過來:“我畢竟是澄瀾麼,修複點瓷器不在話下。其實,我不擔心有人打碎了我的瓷器,但我生氣的是他的態度。”

在文落詩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石玥擼了擼袖子,展現出大乾一場的架勢,開始整理桌上完好如初的瓷器們。隻見她一件、一件,把桌上的瓷器整整齊齊排列好,每兩個瓷瓶中間留的距離都一模一樣,然後轉過頭來,對文落詩眨巴眨巴眼睛。

“這些瓷器……跟剛剛,有什麼區彆嗎?”文落詩想了半天,問出這麼一句。

“當然有區彆了!”石玥聽聞後急了,“剛剛是雜亂無章的狀態,現在才是擺好了、能入眼的狀態啊!”

然後她一個一個給文落詩指:“你看前麵這兩排,都是小瓷器,有瓷瓶、瓷碗、瓷罐,但它們都是分彆按照瓶口大小依次排列的。中間三排都是中型的瓷器,後麵兩排是大瓷器,也包括大一點瓷碟。然後,最重要的是,你看他們所有瓷器的顏色,是漸變的,最左邊都是紅色,然後慢慢變成黃色、綠色、藍色……哎呀你能看出來的啊。而且紅色也分很多種紅,從岱赭、朱殷、胭脂到絳紅,一定得按順序擺,才能順眼啊!”

文落詩覺得,這個妹妹怕是真的有點強迫症。於是,她被石玥拉去春庭酒樓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如果要是她開瓷器鋪,會怎麼擺放這個瓷器。

要是她來擺,五顏六色、花花綠綠、高高低低隨便擺一桌,還能聲稱自己的作品有淩亂之美感。

當她得出結論時,石玥已經拉著她準備在春庭酒樓大堂中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