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寧離開曲陽城前見的最後見的是小狐狸。
小狐狸捧了很多花兒過來,換她的蝴蝶。
月色下,小狐狸歪著頭,甩了甩尾巴,說蒼寧看上去心情很差。
蒼寧如實回答:“有點差。”
“為什麼?”
“柳家郎君離開時,你也是這樣吧。”
“但是沒有你這樣難受。”小狐狸道,“你好像在哭。”
“沒有!”
“那就沒有。”
過了很久,蒼寧才抹了一把臉,嘟囔道:“好吧,我哭了又怎樣。”
小狐狸飛機耳道:“也許你很喜歡他。既然你喜歡他,為什麼要抹去他的記憶呢?”
“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有時候我分不清楚……”
“分不清楚什麼?”
蒼寧掙紮半天,把疑惑說出口:“分不清楚什麼是報恩,什麼是喜歡,也分不清楚什麼叫做真正的他。我一直不明白,但是沒有人告訴我。”
小狐狸不懂,但是小狐狸隻聽,不評判對錯。
“那你去嘗試喜歡彆人吧。”小狐狸建議,“隻要多和其他郎君接觸,你就知曉喜歡是件難能可貴的事情呢,而且根本不會弄不清,因為喜歡這件事特彆特彆簡單,特彆特彆清楚。”
“是嗎?”
“對呀,我親柳家郎君的時候,就沒有感覺。所以我喜歡的是阿連。”小狐狸說,“不過,我不舍得離開喜歡的人。凡人的命很短的,等你想起來的時候,他們忽然就死了。然後,就忽然不認識你了。一切都很突然。”
“……我知道。”
-
蒼寧回西天在晏長書的房裡搗鼓了半天。
在五色石的幫助下,小花恢複魂魄指日可待。
可她躺在床上,渾身哪裡都覺得不對勁。
不對勁。
她摸到心口,發覺心跳得不太對勁。
她每日吃不好,睡不好,完全沒有幫助他人修行的愉悅,也不像自己離開那樣灑脫。
不吃東西的九九八十一日,蒼寧睡得不知春夏秋冬,睡得昏天黑地。
小羅漢靈塵來找她,說她必須動一動,蒼寧懶得動,閉眼睡覺,要睡到小花蘇醒。
靈塵詢問:“大人沒有討教使用尊者力量的法子嗎?”
“嗯哼。”
“如果淨天不願意教,恐怕隻有等尊者親自教吧。”
“誰要他教啊,他到時候沒準兒棄我於不顧,還要甩臉子罵我。”
“啊,怎麼會?”
蒼寧不想想這件事才睡的,現如今一聽見晏長書的事,又氣得醒了。但她不明白自己是在氣晏長書,還是在氣自己。
她一個翻身坐起來,認真地問:“不是你將晏長書比為世尊,我為鷹嗎?現在我到處走了一圈,所有是個人物的,都要告訴我晏長書對我無意,要我彆陷進去。現在你來說說,晏長書平日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靈塵結結巴巴道:“……是因為我,我不是個人物?”
“你看見的比較真實吧,”蒼寧眯眼抄手,食指點著小臂,“他很冷漠?”
“也不是冷漠。尊者他……活得很久,知曉萬物法則,呃……隻是看見老虎吃鹿不阻止,也算冷漠嗎……”
“冷漠。”蒼寧哼聲,“他和人說話怎樣?性格怎樣?聽說他相當高高在上?”
“也……沒有吧。但尊者確實不會滿足每一個人的願望。其他的我也不是很了解,尊者……尊者和我距離沒有那麼近啊。”
“那你告訴我,現在輪回轉世的晏長書,算不算真正的晏長書?”
靈塵呆呆地蹦出一個字:“啊?”
這是什麼說法?
“你就告訴我,是不是?”
“這……這……”靈塵尷尬道:“也許……不算是,因為沒有……尊者的記憶也不是……完全體?”
“那就好啦,你們說的都對,你們贏了。”蒼寧砸床,“我不再想了,我現在就要收拾東西走人。”
“大人,你去哪?”
蒼寧陰陽怪氣道:“我?我不睡了,不等了!我去逍遙快活,我要讓我的心定下來,先發製晏長書。”
“大人?大人!”
靈塵沒有喊回蒼寧。
蒼寧便收拾好東西,沒了蹤跡。
-
蒼寧從沒有碰見這種情況。
自己的心跳不受自己控製,悶悶地疼。
她蹲在樹杈子上啄毛,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仍然解不開心頭悶痛,用草葉將貔大虎喚出來,站在貔貅頭上連聲歎息。
該死的貔貅出來就問:“五十金?”
蒼寧拋出了一百金。
貔大虎嘎吱嘎吱,吃到一半才發現多出了金子。
貔貅的嘴巴就是稱!絕對不會出錯!
貔大虎端坐在原地,歪著貔貅頭,小鳥也歪著頭,兩隻獸頭對爪,四隻眼睛互相打探,各懷鬼胎。
貔大虎剛想問蒼寧是不是被晏長書刺激得發瘋了,蒼寧便先發製貔貅,問道:“貔大虎,你變人給我看看。”
“嘖,我不。”
“怎麼,你不做人了?”
“本大爺……”貔貅大眼睛胡亂轉,眯起來,“晏長書怎麼你了,回來就發神獸病?”
“你管我,你快變。”
貔大虎懶得和她理論,隻好變作翩翩美男,風流倜儻的模樣,一雙眼眸微微上挑,有幾分顧盼多情。
蒼寧以小鳥團子模樣站在他肩膀上,歪著頭看了他半晌,說道:“人麵獸心。”
貔大虎:?!
“本大爺這叫風流倜儻!”
“你看上去是挺俊的,但是沒有俊到我的心坎上。”
貔大虎:???
“蒼寧,你鳥眼不識俊貔貅,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
蒼寧沒有毛病,蒼寧給出了兩個選擇,要麼帶她變強,提升卍字法,要麼帶她去尋歡作樂。
這卍字術法,天地間除卻晏長書,誰會給她?貔大虎自然有心無力。若是帶她尋歡作樂,那還是有不少選擇。
貔大虎選擇進入蒼寧的小金庫,那裡又好玩又好吃,每一塊兒香噴噴的金子都是貔貅的寶貝。
可蒼寧不要。她非要去找郎君,找些俊俏的,能讓她開心的,不輸晏長書的郎君。
貔大虎說道:“晏長書還沒有回歸尊者,你就受情傷了?”
“誰說我受情傷了?”蒼寧嘀咕道,“不會說話就閉嘴。閉嘴閉嘴。”
小鳥團子撲騰翅膀,顯得格外凶惡。
“那我去哪裡給你找那麼多郎君?”貔大虎嘖了一聲。真是的,鳥族真的好吵!蒼寧怎麼一點也不隨她娘親呢?都怪那個咋咋呼呼的死家夥——
蒼寧下命令道:“你趕緊想想!”
神界郎君雖多,但個個都有些怪癖,要麼就是慈祥小老頭,不符合蒼寧口味。貔大虎細細一想,倒還真想著一個地方,但需要花些真金白銀。
他帶蒼寧尋著個小倌館,名曰楚風樓,裡頭的郎君是兔兒精,個個溫柔俊俏,說話又好聽,有獨家妙法,定製幻化為客人心中人,哄得客人心滿意足。
蒼寧戴著兔兒麵具進去,便被郎君團團圍住,一個二個恭維起蒼寧的美貌來,說她是天仙下凡。
可蒼寧分明戴著兔兒麵具,哪能看到她的麵容?
左邊這位,身姿纖長,柔弱可欺,蒼寧都害怕自己一用勁兒把他手折了。
前頭這個,嬉皮笑臉,讓人討厭。
後頭那個,感春悲秋,矯揉造作。
右邊那個,衣裳花哨,吵到她的眼睛。
這麼一瞧,個個都不合心意。
偶然間,蒼寧瞧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影子,倒是有幾分像晏長書,可惜人影一閃而過,怎麼尋都尋不到。
貔大虎說她心裡有人,看誰都不順眼,蒼寧不服氣,取一個雅間,躺在花瓣床上,喚了幾位郎君過來。
幾位郎君鼓瑟吹笙,為首的郎君舞姿迤邐。他生得算是周正,但眼尾墜著一顆小小的紅痣,莫名生出一股子媚氣。
一舞畢後,他捧著葡萄跪在蒼寧床邊,微微歪著身子,領口半敞著,顯出一段風流來。
蒼寧倒是不討厭,半撐著頭,黑發流墨般淌在身側,瞧他慢條斯理地剝葡萄。
手指修長而蒼白,幾近透明的果汁帶著些許乳色,淅淅瀝瀝往他手指上落下來……
蒼寧瞬間想起一些不可言說的場麵。
“等等。”蒼寧出聲。
那郎君聞聲抬頭。
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大人,我叫歡奴。”
“取之何意?”
歡奴將葡萄剝開,送到蒼寧唇邊,微微笑道:“大人與我,能享儘天下極儘纏綿快樂之事。”
他眉眼含媚,蒼寧盯了半晌,沒有吃下葡萄,讓他放到盤子裡。
歡奴身後的郎君換了支曲子,蒼寧嫌吵,叫他們滾出去,隻留下歡奴,讓他剝葡萄。
歡奴剝了一顆又一顆,手都剝麻了,蒼寧側身躺著,光看著他的手,並不看他。
他伺候過不少貴女,也算得上伶俐,招人喜歡。
可這位大人卻不聲不響,難以揣摩。
他繼續剝葡萄,一盤子晶瑩剔透,沒人吃。好不容易剝完了,蒼寧隻說再剝一盆,然後看著他吃掉。
歡奴苦笑:“大人嫌棄歡奴麼?”
“你剝葡萄好看。”蒼寧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讓我想起一個人。”
“是大人的心上人?”
蒼寧睨著他:“算不上。”
歡奴用軟布擦乾淨手,將手交疊在床邊,仰著腦袋,輕聲言笑:“大人既然來了楚風樓,便放一萬個心。隻需要將我當成大人心裡想的人……不管他是大人的情人,還是敵人,大人想怎麼對他,就怎麼對我。”
蒼寧垂眸:“當真?”
“自然,”歡奴欺身往上,目光流轉在蒼寧麵容上,“窮極狎昵,欺辱淩打,我什麼都受得住。隻要大人願意,我可變作那人模樣,隻求大人儘興。”
歡奴的語調輕而迤邐,蒼寧一動不動,隻是問道:“你既非愛我,也用不著報恩,為什麼願意做這些?”
歡奴噗嗤一笑,迎上來,勾著她的脖頸:“我雖與大人有利益相交,但此刻情意也是真的。”
“怎麼算真?”
歡奴垂頭,欲要吻她,蒼寧身體比念頭先動,捂住了他的口唇。
她疑惑道:“你要吻我,便算作情意真麼?”
歡奴眨眸道:“來往的大人無一不是為了拋卻煩惱,享一時快活,大人何必想那麼多?”
他這樣一說,叫蒼寧更迷惑。
明明他方才還說情意是真,現在又說何必想那麼多,豈非自相矛盾?
但稍作細想,蒼寧便明白了,這情意是錢眼子裡躥出的真來,得到好處那刻的歡欣總是做不了假,真真假假,隻看當局者圖的是什麼。
歡奴圖的是她口袋子裡的金子,她卻想在這裡尋些真意。
彆人她是萬萬管不著的,隻是輪到自己,就覺得有股子腥臊氣,惡心。
她推開他,翻身歎道:“你下去吧。”
“大人稍等,可不可以……”歡奴扶著她的手,觸碰到他的胸膛。
蒼寧回眸瞧過去,歡奴轉變人形,漸漸幻化為她眼熟的麵孔。
漆黑的眼眸深如潭水,麵容清冷如玉,長在她心坎上的俊逸。
歡奴變作的,赫然是晏長書的模樣。
他跪在床下,點漆的雙眸浮著點光,似乎在克製些什麼,又在轉瞬間煙消雲散。
他低聲,求她:“……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蒼寧心尖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