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三(1 / 1)

殺死那個鬼王 巽星 7927 字 4個月前

蒼寧回去時,綺憐歡天喜地,似乎遇見了什麼好事。

“神仙神仙,我覺得當鬼也挺自在的呢!不吃不喝,也用不上錢~”

“暫且用不上罷了,七月七人間難道不燒紙麼?”

“噢噢……”綺憐見蒼寧若有所思,問道,“國師那邊可好?”

“你對藥理可有研究?我想尋幾味藥。”

綺憐搖頭:“神仙啊,我隻會跳舞,不會當大夫。”

蒼寧和綺憐說,日後她會用本身去尋晏長書,那時,綺憐便回到自己的身體裡自由行動,不必擔憂私通的罪名。

綺憐咯咯直笑。

“國師真的討神仙歡心?想來他真有幾分妙算。”

晏長書如今是凡人,再如何妙算,也抵不上神明。

她就是想讓他好受點,彆平白受些令她無言的罪。

“若是當年晏長書升祚,王朝想必有另一番景象。”

“這話不興在宮裡說啊,可是要誅九族的!”綺憐大驚,爾後,悄悄試探道:“神仙難道是為了這個來的?”

怎麼可能。

蒼寧笑笑。國之氣數自有諸多位良神商榷。昏君上道,不是巧合。

第二日,她仍舊對高珣使了幻術,化作小宮女的模樣,抱著藥往清淨寺裡去。

晏長書穿著一身素色衣裳,邊沿洗得發白。

他頭上的青玉冠大約也戴了多年,有細微的劃痕。

他將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坐在佛殿中,安安靜靜地看佛經,臉上的傷痕應當是用水處理過,傷口發紅,皮肉往外翹。

蒼寧歪頭往裡探。

晏長書咳嗽兩聲,讓她想起在幻夢裡最後的時刻,他總在雪天裡咳嗽。

蒼寧走進去。

他翻頁的動作一頓,黑眸沉沉:“出去。”

“我是來給你送藥的。”

她將藥端出來,還熱乎。

晏長書垂頭看那藥湯中漂浮著八角,香葉,桂皮,皺眉拒絕:“不要。”

“沒有毒。”她自己喝了上一口。難喝!她控製住表情,說道,“你要是不喝,陛下可饒不了我這一條命。”

聞言,他靜默數秒,伸手將那藥湯一飲而儘。

他沒有露出任何不適的表情,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隻是啞著嗓對她說:“回去交差吧。”

蒼寧愣住了。

這碗東西是她從廚房裡抱來的,施了術法,叫他喝下便可治愈傷痕。

蒼寧想過很多辦法,料想應當是磨破嘴皮子才能請動他拿碗,怎知他喝得如此乾脆利落。

蒼寧問他:“你也常為其他人解憂嗎?”

晏長書繼續看那頁佛經,冷聲道:“之前跟在我身邊的宮人,都死了。”

“你趕我走?”

“我幫不了你什麼,也沒有辦法給你什麼好處。要找貴人,彆處去吧。”

彆處?哪兒處?

蒼寧把碗放在供台上,重重一擱。

晏長書抬頭,見她氣得咬牙,皺眉道:“你生什麼氣?”

“找彆人做什麼?”

“你沒有其他事做嗎?”

“我非要找你,晏長書,我找的就是你!”

“那你找錯人了。”

“我哪裡有找錯人?”

晏長書眸光一厲,緩緩道:“你也是高珣的美人?”

蒼寧話到嘴邊,差點把自己憋死。

這是她來王宮後,聽見過的,最侮辱她人格的一句話。

她冷笑:“之前也有旁的美人來找你?”

“你的朋友。”

原來晏長書記得綺憐。

“其他的……”

其他的?

晏長書搖頭:“幾場鬨劇。都被高珣當場殺了。”

蒼寧想起高珣將他扔到晏長書身上的時候,許是那種形式的鬨劇?她越想越生氣,咬牙切齒道:“這高珣真是該死!這種人應當殺了!”

天帝同樣也是!

晏長書淡道:“你莫要衝動,得不償失。”

“你怕我死?想要我死的人也許不少呢。我既受不了死,也受不了不生不死。高珣讓你過得這樣慘,你怎麼這般能忍?若是我,我必叫他葬身地府,行百世鞭笞之刑。道是自己掙來的,你怎能忍氣吞聲,心甘情願?”

他垂眸,眼中如冰:“殘破之軀,無以為繼。你能飛簷走壁,無視落鎖的清淨寺,想來有過人的本事。彆在我身上耽擱了。”

他的聲音低啞,難免讓蒼寧想起晏長書之前神采奕奕的模樣。

真是的……

他們不是最愛說些因因果果的麼?

因果哪有那麼容易斷的。

就算斷了,她自己的緣,自己的業,自己的道,還不能自己掙來麼?

蒼寧道:“你就當我是你的因緣。”

“……姻緣?”晏長書麵色難辨,“我不需要。”

“這不是人們最愛說的嗎?”

“我不要。”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偏要。偏要與你。哼。”

蒼寧拿出在他家門口養桃枝的做派:“你能拿我怎麼樣?生氣?那你生氣好了。反正你插翅也難逃。就算你叫破嗓子,陛下恐怕也隻會讓我多多讓你生氣呢。”

晏長書:“……”

蒼寧最後笑道:“你就當我喜歡你的臉,喜歡極了。”

晏長書:“……”

他翻過一頁,不搭理她。

-

蒼寧每日都來尋晏長書,人間大約過了一個月,高珣從不曾發覺。

開始時,會順很多禦膳房的菜色,後來,給他帶些吃不到的水果,帶些新衣裳。

她堅持給他帶假藥,好讓他無法察覺她並非人類。

臉上的傷好了之後,晏長書稍稍放下心,也會多回幾句話。

蒼寧覺得在養小蛇這件事上,她非常有經驗。

而且她確實很有信心,晏長書會喜歡她。

莫名其妙的信心。

她常在夜間來,喜歡立在房簷上停留一會兒。

她喜歡在月華最盛的時候梳理羽毛。

剛從卍象圖中出來時,她曾不敢看自己的原身,怕自己是一隻沒有羽毛的禿鳥。畢竟,鳥類一族都愛美。

後來她大著膽子眯眼瞧,發現自己的羽毛和幻夢中一樣華美,這才美滋滋安定了心。

一根一根梳理著,尾羽長而華美,需要用最多的時間。

她忽然想起當初晏長書說沒看過她的羽毛,難道——晏長書之前看過醜禿禿的她嗎?這真是太令鳥羞恥了。

想到這兒,蒼寧心不在焉地扒拉晏長書的腰帶,晏長書撇開她的手,她轉身,坐在窗台上。

“出去。”

“你自己進不了浴桶。”

“不用你管。”

“我偏要管。”

蒼寧說得平淡,“你臉上的傷喝了藥不是好了麼,你還沒謝我呢。”

熱氣蒸騰沒有化去他眉目的寒冰,蒼寧跳下來,再次去摸他的腰帶。

“晏長書,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她不在意他現在有缺陷,就像當初晏長書看過她光禿禿的鳥樣。

窗台是冷的,他的手也是冰冷的。

蒼寧的手是暖的,和水一樣滾燙。

晏長書死死擰住她,不讓她往下動,蒼白的臉上兩顆黑色眼珠無光無彩,咬緊的嘴唇泛著不健康的紅,彌漫著一股血腥氣。

他甩開她的手,手心裡全是冷汗,沒扶住扶手,從輪椅上摔下去。

浴桶晃蕩了一下。

晏長書一句沒吃痛,連呼吸聲都靜靜的。

蒼寧耳邊隻有水聲。

“出去。”他啞聲伏在粗糙的地麵上。

蒼寧往後退了一步。

她並不是要晏長書搖尾乞憐。她想解釋,卻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要從何解釋。

“晏長書……”

“彆看我!”

他蜷起手,指尖磨出血,“出去。”

她屏住呼吸,轉身出門。

她自己在乎的。

蒼寧後知後覺地想。

她自己在乎自己沒有漂亮的羽毛,晏長書應當,也像她這樣在乎。

-

她之所以能夠跳脫出凡人的一世,是因為她知道,她和晏長書的生命,本都是一條漫長到看不到邊際的長河。

可是身為凡人,如何能得知?

晏長書這一世,出生貴為太子,年少名揚千裡,能文會武,本是皇天貴胄。

可遭兄弟暗算,褫奪封號,斷腿骨,淪為廢人,富貴不過十八年。

從頂端掉落的感覺,並不好受。

蒼寧明白這種滋味。

他身旁本有一名太子陪讀,也是貴門名流,被高珣生生淩遲。

高珣要晏長書在一旁看著。

晏長書看了,數了。一百零八片。

“父皇給你定下的那個女人,出家了。”高珣貼著他耳邊道,“就算她跑了,屬於你的,也終將會屬於我。”

晏長書聽說,高珣在尼姑庵寵幸了她。

高珣特地托人送來一個匣子,裡麵裝著的,是那女郎的處子之血,和項上人頭。

在晏長書的記憶裡,他從未和這位女郎見過。皇家聯姻,皇家棋子。她隻不過是高珣泄憤的道具。

晏長書拿出自己拇指上的卍字戒,懇求高珣將她的人頭埋入族陵。

這枚卍字戒,是太子的象征。高珣沒有拿走,是想要他體會落到懸崖上的處境,讓他成為眾人恥笑的對象。

高珣欣賞他蒼白的臉色,慢慢將戒指戴到自己手上,玩味道:“你的女人並不喜歡你。她另有所愛。”

晏長書脊背挺直,如雕塑般。

“你也沒什麼了不起,晏長書。我曾經還以為父皇什麼都給你,是因為你厲害。其實,是因為你是太子。”高珣轉念想道,“我挺開心的,你有沒有什麼願望,我幫你實現一個。”

晏長書抿唇。

“彆這麼緊張,這回我不說謊。”

幾次三番,晏長書說,他想要高珣在有生之年善待他的母親,讓她安享晚年。

“哦,母後啊。”高珣鬆了口氣,“皇兄早說嘛。小事,我會替她,好好上柱香的。”

那天,晏長書才知曉,母親早已離世。

他失去了一切,包括和人交談的資格。

清淨寺中,對他施加善意的宮人們,隔天都會以各種方式死在他的麵前,甚至被吊死在佛像前。

高珣收起所有尖利物品,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對待他無異於對待一條狗。

有人持之以恒地對他示好,他說了兩句話,那人便在高珣前添油加醋,說他有造反之意。

他分不清來者的真心,似乎也無需分清真心。

有老臣闖入清淨寺,痛哭流涕,望他東山再起,隔夜,便成為了晏長書的一道肉菜。

高珣要把他禁錮起來,他自己也給自己樹立了高牆:

孤立在清淨寺的佛堂。

高珣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晏長書,你可以自殺,一頭撞死在佛祖前麵,佛祖會可憐你的!”

如此種種,晏長書不再與人交談。

原本是青燈古佛,就此一生罷了。

-

深夜,房中落了一地水。

蒼寧輕車熟路地開門,越過水裡的月亮,站在床榻邊。

空氣中有一股馨香,是蒼寧拿來的胰子。她聞得出來。

晏長書的頭發有點濕,僅著褻衣蜷在床上,看上去很冷。

她鑽進被窩。

唔,其實不冷。被窩裡很暖和。

女郎的身體柔軟而溫暖,貼在他身側,像一團火。

晏長書渾身僵硬,推開她:“你做什麼——”

蒼寧的力氣怎是凡人可以比擬,她毫不費力地壓住他的手,將下巴擱在他鎖骨下側,眨眼看他。

她揚起唇角,眉眼如畫。

晏長書和她相處一個月來,她常常這麼看著他。

她似乎沒有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多奇怪。

她感慨道:“晏長書,你好瘦啊。”

晏長書掙紮的手一僵,喉結不停滾動著。

她輕聲道:“雖然我不怎麼吃飯,但要吃的話,我喜歡吃水果,小麥和肉,以後我們多吃一點吧。好失敗,我還沒把你養胖。是不是我從禦膳房順來的東西沒油水啊。哦,難道是你以為我下毒了,背著我偷偷浪費糧食?”

他靜靜伏在枕側,無聲息,蒼寧隻能看見他的下巴。

“你看看我嘛。乾嘛又生氣。你好難哄。”

蒼寧本來就沒耐心,之前一個不順心就踹人,還扇過晏長書好幾巴掌,哪裡這樣哄過人。

這一個月來,算是便宜晏長書了,可誰叫她要報個恩呢。

一開始他還不搭理她,現在偶爾也能講兩句話了。

當然,報恩報到床上去,是另一碼事。

借著月光,她看見了晏長書的嘴唇,粉潤潤的,有種誘人的光澤。

她抿了抿唇。

“晏長書,我能不能親親你。”

他的心忽然猛烈跳動起來,想要撇開她:“不行,蒼寧,你離我遠一點。”

他似乎打到了她的手臂,她吃疼地叫起來,委屈道:“好疼啊,疼。”

他停下手,她雙眸一亮,趁機往上,雙臂摟住他的脖頸,發覺他在顫抖。

他閉著眼。

蒼寧含住他的唇,輕輕蹭了蹭。

很溫柔的吻。

“晏長書,你很冷嗎?”

過了很久,他搖了搖頭。

蒼寧看見他的眼角濕潤,才知他剛剛哭過。

她問:“你為什麼哭起來都沒有聲音?我哭的話就很大聲,受了委屈一定要讓彆人知道,絕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晏長書被她逗笑了。

她低頭去吻他,輕柔如春風一樣。

爾後,他啞聲道:“睡醒了,就走吧。”

“你還是希望我走嗎?”

“我告訴過你,我身邊的人,都死了。”

“你怕我死掉?”

蒼寧覺得好奇怪。

明明是另一番處境了,晏長書現在比她弱得多,他怎麼還在擔心她會死掉?

他為什麼總是在擔心她?

為她做這個做那個,卻不給她一點機會?

好人怎麼隻能他來做?

是想占據道德高地嗎?

她可不允許。

她笑了笑:“我很厲害的,晏長書。你知道,我會飛簷走壁,還有很多了不得的工夫。我當然不會死,也不會走。”

“不要。”

“為什麼不要。”

“不需要。”他固執道。

蒼寧捧住他的臉,揉捏拉搓:“晏長書,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她氣得牙癢癢,一口咬在他唇上,咬出了血。

他沒有吃痛聲。

隨後,她延續了這個吻,把充滿冷意的空氣變得濕潤潤的,從唇瓣中就能嘗到花的芳馨。

輕輕地吮,柔柔的蹭,她比自己想得更沉迷。

待她收起玩心,想要退出唇舌的遊戲時,晏長書狠狠扣住她要抽離的唇瓣,滾燙的舌將她的思緒攪動得一塌糊塗。

蒼寧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這個吻和夢裡有些不一樣。

他的吻卻比他自己更熾熱,是他心緒的顯化。

他總會用這種方式來挽留她。

所以當初,她才會說他是騙子,才會給他下言靈。

他侵略著她溫熱口腔的每一寸,把一腔熱烈都孤注一擲。

比雨天更潮濕,比火焰更熾烈,把她的口腔塞得滿而漲,不允許她退後一毫厘,甚至連呼吸都要奪去。

她能感覺到,他在渴求她。

氣喘籲籲間,她仰起頭,他們唇舌間勾出一段銀絲。

蒼寧注視著他的雙眸,黑而深,像融化的芝麻糕。

嘗起來也許是甜的。

但她注意到的不是這個。

是她腿邊的灼熱。

晏長書的聲音啞得像嗚咽的簫:“……總覺得很久之前就認識你了。”

蒼寧哼聲:“你的情話很老套,不愛聽。”

他點頭:“好。”

她不舒適地動了動,想起從前看過他兩根的時候。

形狀很……

“你那個了,晏長書。”

晏長書低低嗯了一聲,表達疑惑。

蒼寧唇還隱痛著,又勾起了好奇心:“我聽說你不行來著。但是好像……還挺……正常的?”

她沒有太多的羞恥心,歪著頭伸手往下探。

晏長書一把抓住她的手,紅著臉,將她從身上抱下來。

“不行。”

“你真的不行啊?”

晏長書:“……”

蒼寧噗嗤一聲笑出來,抓住了他。

他低喘一聲,額際青筋凸起。

勃動著。

一點一點,像手裡握著心跳。

他會因為她的每一個動作,有特彆的反應。

蒼寧舔了舔嘴唇,眼睛亮晶晶的。

她在掌控他。

而他心甘情願。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事了之後,空中彌漫著石楠花的氣味。

春夜裡,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晏長書渾身是汗。

蒼寧笑起來,像太陽。

“怎麼辦,晏長書,我對你的反應……真的很上癮。”

他勾了勾唇,並不言語。

“你是第一回嗎?”

他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過後,他扶住她細白的脖頸,留下吻。

一個深深的痕跡。

夜風中,他仿佛能再度分辨溫暖和寒冷。

他變得更害怕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