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鳥一窩(1 / 1)

殺死那個鬼王 巽星 6381 字 4個月前

篦子慢悠悠地在她發間穿過,蒼寧很快睡著了。

這回她沒有做奇怪的噩夢,反而是做起難以啟齒的春.夢來。

夢裡她喝多了酒,壓著小蛇親了好久,事後昏過去,還因此踹了他一腳。她迷迷糊糊聽見夢裡的小蛇跪在床榻前道歉,叫她小娘。

蒼寧暗道這兩個字夠有禁忌感。小娘,也不知道在床上喊來會是什麼光景,什麼模樣。看來夢裡夢外晏長書都逃不過伺候她的命。

誰叫他伺候得好呢。會伺候就多伺候些,勞苦功高,她可能會給點甜頭。

蒼寧戲謔地想著,翻了個身,摸到溫涼的鱗片一點點從她手下滑過去。

她閉著眼揪住了他的身子。夢還在延續,現實的感知也不落下,她下意識捏著蛇蛇的尾巴,攥在手心,去調戲小蛇掀起的那塊皮肉,把小蛇驚得夠嗆。

他掙紮著,但是力氣不夠大,好一會兒才順著她作惡的腿溜走。

蒼寧悶笑一聲,意念流轉,從溫軟的夢中蘇醒,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她的頭發梳得順滑工整,鬢角整理得乾乾淨淨,連衣裳都是好好的。

手裡沒有那截掙紮得用力的小蛇,但是手腕子上又多出兩個小小的印記。蒼寧一看便知道,晏長書趁她熟睡時咬了她。

這家夥又偷偷藏不住了。她有點想教訓他。

眼見晏長書不在她跟前,她猛地一起身,穿了鞋赴門而出。

還未到門口,晏長書就從床榻後喊她:“去做什麼?”

蒼寧轉頭一看,晏長書就坐在房間角落的案前,拿著什麼書冊看著,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她狀若無事的回轉身來,隨口道:“看看桃枝是不是在偷懶。你呢?”

“等你醒來。”他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現在看來,我不必等在這裡。我叫桃枝來伺候你。”

晏長書的語氣平淡,翻書的勁兒是一點不平淡。他像是和書有仇似的,將書攆到懷裡,抬步離開。

蒼寧張手攔住他:“欸欸欸,你走那麼快做什麼,有沒有規矩?”

晏長書沉冷道:“我如何沒規矩?”

“咬我的是你,親我的也是你,現在拔腿就走的也是你。我一醒來你就凶我,你什麼態度?”蒼寧哼了一聲,抱著雙臂道,“真不如我夢裡那個你,乖巧懂事,彆提多可愛。”

晏長書終於抬眸瞧了她一眼,追問道:“夢裡怎麼了?”

蒼寧不滿道:“你倒好,關心起一個夢來了。”

“夢見什麼了?”

“夢見——”蒼寧隨口說道,“夢見你跪在床上親我,一口一個小娘叫得可甜啦。你也知道,神是不會做夢的,說明這是預示……”

她話還沒說完,晏長書臉色更加不善。

不光是臉色不善,氣色也差,更加蒼白,好像天池邊幾欲融化的雪。

蒼寧收了散漫的神情,問道:“你怎麼了?”

“我沒事。”

叮鈴一聲脆響。蒼寧愣了一下。感覺有段時間沒有聽到這個聲響了。

“你是不是……”

晏長書背著她,立於窗前,搶過她的話頭:

“有些冷。”

他說的是真的。

蒼寧望窗外望過去——

兩扇精致的纏枝紋窗正開著一角,斜斜地飄進幾瓣雪。

四季如春的招搖山,下雪了。

-

蒼寧很少看見雪。神界永遠四季如春。

所以,當飄飄搖搖的雪跌撞進她溫熱的掌心時,她仔仔細細看著六角雪花在她掌心融化。

漂亮歸漂亮,但是招搖山下雪,意味著變故的發生。

剛開始幾日,她還覺得是普通的天氣現象,也許是哪個神仙在渡劫也說不準。後來,雪越下越大,她開始懷疑這個在渡劫的神仙就是她自己。

可是,她已經經曆了成神,沒有必要再渡無謂的劫。倒是晏長書,之前隻是看上去蒼白,現在是越來越慘白,越來越有鬼感。

——沒有說鬼不好的意思。

久而久之,蒼寧開始懷疑自己的養蛇技巧實在不行。嗐,明明之前還自詡有養蛇天賦來著。

因招搖山的事,蒼寧還特地去神界兜了一圈。上頭倒還是好好的,一派歡天喜地。花神還在大張旗鼓地舉辦百花宴。

在花神起舞之時,她看見司命星君等在一旁,目光凝在她身上。

蒼寧抄起兩壺百花釀,順手打了個招呼。

司命星君越過人群,對她說:“大人怎麼有空來神界?”

“招搖山下雪了,還以為神界在搞什麼名堂。”

“有何發現?”

蒼寧笑道:“大發現。大發現。花神步步生蓮,絕妙之景,雪落又有何要緊。”

司命星君斂眉道:“招搖山不逍遙,大人何不留在這兒。何必回招搖山。”

“嗐,說來話長。”蒼寧笑道,“養了條粘人的蛇,身子骨不好,平日裡若不寵著,哪天死在半道也未可知。我得好好看著才行。”

司命星君頷首:“招搖山雪日,想來是美景。”

“星君知道為什麼嗎?”

他抬起酒杯的手在空中一頓,笑了笑:“無人知曉。”

一杯飲罷,他給蒼寧多捎了兩壺百花釀:“今年的百花釀味道甚好,拿回去一起嘗嘗吧。”

蒼寧笑道:“謝了。”她走了兩步,回身道,“星君成神後可做過夢?美夢、噩夢?”

司命星君麵色不動:“未曾。大人近日做夢?”

“什麼夢都做,光怪陸離,連司命星君都變成過癡情之人,對花神窮追不舍。”

司命星君道:“嗬,確實有趣。想來是大人太累了。招搖山是神山,能感知神明氣息,大人精神不濟,許會造成影響。不若早歸飲酒,告慰身心。”

蒼寧:“嗯……也罷。”

回到招搖山時,雪落山間,白茫茫一片。

初見蕭瑟淒然,但看小屋嫋嫋炊煙,又彆有一番滋味。

晏長書怕冷,之前初初來山間,桃枝劈的柴火總算是派上了大用場:燒水、暖榻、將屋子裡弄得暖暖和和。

蒼寧扔給桃枝一瓶酒,口中呼出白氣,問道:“你頭上的花兒還沒動靜?”

“閉花不見,怕冷吧。”

“去隔壁廂房暖暖,彆把花兒平白無故凍死了。”

桃枝嘿嘿笑道:“前輩嘴上狠,實際上卻很溫柔呢。”

“再笑打死你。”蒼寧作勢伸手,“小蛇呢?”

桃枝努努嘴:“裡頭。”他狗腿地補上一句,“不過是在前輩屋裡。”

蒼寧瞥他一眼。

“前輩是不是在搞先婚後愛?”

“他這輩子哪裡和我有婚?”

“你們是神仙,不能搞人間那套呀。”

“怎麼不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晏長書,自然也不會是和我有婚約的鬼王。”

“好像也是……”桃枝疑惑道,“所以,不是一個人的原因,本質上是因為失去了記憶?如果他有記憶呢?”

蒼寧哼聲道:“那我就把他殺了,再把你殺了給鬼王墊背。”

“前輩沒有打真心裡覺得郎君會改變啊。”

“隻要鬼王存在,就不會有任何改變。”蒼寧下意識說。

“前輩,不能傳播負能量啊,我們是神仙,要正能量,要看見正麵的事情,要擺正自己的心態,要正!”

“沒有歪哪來的正?再說了誰規定的我這就是歪?你?就算是你規定的,你又算什麼東西?”

桃枝撇嘴:“我這不是……照本宣科嘛。”

蒼寧瞥他一眼:“彆說這些了,你快把酒熱滾些,自己留一壺,不必全拿來。”

說罷,蒼寧拍乾淨頭發和肩膀上的雪,推門而入。

屋內暖意四起,窗戶關得嚴嚴實實,光線昏暗,偶有幾縷風透進來。蒼寧不覺得冷,可是床榻上,放下了床簾子,蓋著三四層被褥的晏長書,似乎還是冷極了。

按說,晏長書不是人類,不應該怕冷的。

蒼寧三兩下掀起窗簾,問道:“小蛇,醒醒。”

被褥裡的人一動不動。

蒼寧搖了兩下,仍是不見他動作,便掀開被褥。

晏長書並未化成蛇形,而是以人身蜷在床榻之上,肩膀處衣襟滑落,墨發未束,有幾縷黏在汗津津的臉龐,蒼白的側臉猶如烏雲蔽月,半遮半掩。

他閉著眼睛,缺乏對外界的反應。蒼寧隔著中衣摸到了他的手,像是河底的沉石,僵、滑,有種令她脊背上汗毛直立的冷膩感。

她心中滑過一絲不為察覺的憐憫,輕聲喚他:

“小蛇?”

她緊握他的手,再喚他:“小蛇,小蛇,快醒醒。”

輕盈溫暖的力量送她手心緩緩輸送而去,晏長書牢牢抓住忽而遠至的溫暖之物,死死的,本就發白的蒼白的指甲因為用力而變得透明,像是被搶救回來的溺水者。

蒼寧見他終於有些許反應,感覺他體內有旁人布下的術法,仔細一探,竟覺得和自身的術法融為一物,還衝撞著極為強烈的神鬼之氣,包括那顆屬於鬼王的魄丹——

晏長書身體裡如何能容納如此磅礴的神明之息?

她雖有不解,但仍是為緩解他的難受而想,傾身而去,撩開他的鬢發。

“你還好嗎?”

也許是蒼寧的聲音過於溫柔,也許是蒼寧的力量在他體內的試探太明顯,他倏爾睜開眼,眼中驟然浮現出兩個赤青色的卍字。

蒼寧對上他的視線,心咯噔一跳,方才輸送過去的暖流儘數流返,胸中仿佛有一股灼灼的氣流在五臟六腑中流動,令她神誌震顫。

霎時間,天清地明,遠至花神的舞步,那一朵朵蓮花,還有招搖山的每一株花草,都走馬燈般出現在她眼前。

雪。

風。

日影綽綽。

她的意識在一瞬間恍若進入宇宙無極的坍縮,最後重新回到了他幽深的眼眸。

“噓——”

回過神來時,倒變成了他在安撫她的神誌。

在他眸中消失卍字時,蒼寧同時變得平靜。

晏長書愣了數秒,眸光幾度閃閃爍爍,黑眸之中終於有了光彩。

他鬆弛下來,虛弱地挨在枕側,喉珠上下滾動著,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低啞:“蒼寧。”

蒼寧回過神來,維持著心神,沒有任何驚訝,隻是暗道小蛇果然還是沒有忘記自己與生俱來的本領。

不過,有什麼東西在走馬燈中一閃而過。她敏感地注意到了,卻沒有來得及抓住。

“剛剛是……”她整理了思緒,皺眉道:“你為何駁斥我的力量?”

他漆黑的羽睫微微顫動,乖巧地伏在眼下,有種迷人的脆弱。

晏長書沒有回答她,而是延續著小蛇的習慣,將自己蜷起來,把下半張臉埋在枕頭邊沿,悶悶地說:“我……冷。”

被褥都被掀開了,可不是冷麼?

蒼寧訕訕地給他拉上落下肩膀的中衣,又把之前掀開的被褥層層蓋上去,將他裹得嚴嚴實實。

“你體內有我的術法。”

“嗯。”晏長書隻露出了一雙眼睛,瞅著她。

他現在雖然化成人形了,但是還是很像蛇。

小狗蛇,呆呆看著她的那種。

蒼寧咳了一聲:“我不記得自己有給你施過術法。”

“是言靈。”

蒼寧擰眉思忖。她沒事兒給小蛇施個言靈術做什麼?

“剛剛沒探清楚……什麼言靈?”

晏長書抿唇,麵上微微泛著紅,躊躇片刻,說道:

“讓我聽話的言靈。”

“我真的沒有這麼做過吧……”

“有的,”他淡道,“你忘記了。”

聽罷,蒼寧臉皺成一團,不敢置信地上下瞟了他兩眼——還有這種事?不過,如果是她的話,可能也不算奇怪。

言靈術本是個普通術法,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他這般勾人似的,撓得蒼寧心裡癢癢的,迫不及待想試上一回。

她撐著手在他身旁,雙眸亮晶晶道:“小蛇,快把衣裳脫了。”

他一怔,臉更紅:“不是……不是這種聽話。”

“那是哪一種?”蒼寧隨口亂試,“不涉足鬼界,每天好好學習,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給我一千萬,讓我暴富?跪在床上喊我小娘,求我責罰?把自己用紅繩綁起來,露出口口口口讓我看?”

她的話越到後麵越發離譜,更離譜的話隻能顯示出口口口口。

晏長書未曾直麵過如此放浪形骸之語,隻得紅麵咬牙:“蒼寧,你——你怎麼在想這些東西?”

“都不行嗎?”

蒼寧看上去比較失望。

她觀察晏長書半晌,二話不說,直接上手撥開被褥一角,裡三層外三層扒開了他的衣裳,強迫他露出較好瘦勁的肩膀和腰身。

晏長書本就渾身無力,指骨扣著她的手臂,像是話本裡備受欺辱的書生,有寧死不從之意。

蒼寧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彆緊張,你渾身都是汗,洗個熱水澡吧。我看你一個人弄得夠嗆。”

他喘著,病態的紅潮遍布臉頰,渾身滾燙。蒼寧再往下扒拉,就看見他的蛇尾從被褥中溜出來,在她的小腿處自動纏上兩圈,尾巴尖打著顫。

他眸光一閃,拉起被褥,但暴露情緒的尾巴仍舊還停留在蒼寧的腿上,緩慢地纏緊,拉近,裹出一道淺淺的肉痕。

他解釋道:“……我到蛇蛻之日了,身體發燙是正常的。”

“哦~”

蒼寧這聲“哦”千回百轉。怎麼聽都有深意。

正巧,桃枝捧著燙好的酒從外頭進來,興高采烈道:“前輩!好消息好消息!外頭的雪化了,又是晴日頭了!”

蒼寧往開著的門縫看過去,果真晴空萬裡,再無雪色,一如昨日。

她想到方才的卍字走馬燈,回頭看向晏長書,短短的沉思過後,讓桃枝將酒水放在床頭,去燒一桶熱水來。

“早就燒好啦,就等前輩呢。”

蒼寧笑道:“是小蛇。”

桃枝大驚:“你們、你們要鴛鴦戲水?”

蒼寧側眸道:“兩隻鳥一起行動可能叫鴛鴦。我這鳥和蛇一起能叫鴛鴦戲水嗎?”

“……飛鳥驚蛇?蛇鳥一窩?”

“出去閉嘴滾出去!”蒼寧將桃枝一腳踹出門,忘了自己另一腳還被晏長書纏著,歪著身子掛在了床沿。

她爬起來,問道:“你衣裳脫乾淨沒有?”

話音還未落,她一個恍神,被腿上纏著的蛇尾直直拉進了窩!

蒼寧低呼一聲——

這下好了。

真成蛇鳥一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