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蕪。”

江蕪瞬間清醒，喚出照月，左右觀察才發現她正身在一處懸崖之上，周圍不見一人。

“你現在也太弱了。”

則靈的聲音出現在江蕪身後，她轉身負劍道：“既是故友相見，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則靈不語，轉過身去，俯視著偌大一座豐兆城，江蕪站至他身旁，問：“你怎麼成了這幅鬼樣子？”

則靈輕笑：“我可知道你是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的。”

江蕪看向他，神色淡然，則靈也看向她，挑眉道：“是淩霄殺了你，江蕪，與我一道，我幫你報仇。”

“淩霄殺我不也是因為混沌嗎？”江蕪用手托住一隻在她身前徘徊的靈蝶，驟然捏碎，一縷混沌自她手中消散，“混沌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則靈笑說：“世人參不透混沌的絕妙，卻又懼怕它的力量，自然對它多加詆毀。江蕪，你必須加入我，否則你會死。”

“是嗎？”江蕪問道，“你會殺了我？”

“就算我不殺了你，也會有其他人。”

結合則靈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與淩霄殺自己時帶著的混沌，江蕪不難猜到真正想讓她死的，不是淩霄也不是則靈，而是混沌，可是為什麼呢？

瑤清暗自傳音對江蕪道：“彆信他！祟族人人得而誅之！”

則靈道：“那你就信她？江蕪，我可以教你如何完全得到這副身體，我是在幫你，看在師不為的麵子上。”

他竟然聽得見瑤清的傳音！

江蕪輕聲道：“好啊。”

“江蕪！”瑤清驚慌喊道。

則靈轉身，迎來的卻是一道驚雷符！

江蕪引靈畫符，打出驚雷符的一瞬往後躍開，她雙手結印，一道遁符便在她身前成形，不料頃刻之間，無數混沌便湧向江蕪，將她成形的靈符侵蝕，隨即化作一隻大手，捏住江蕪的脖子。

則靈道：“我就知道你沒這麼容易答應。”

黑色混沌圍繞著江蕪翻湧著，越滾越多，仿佛要將她吞噬殆儘。江蕪被捏著脖子，呼吸變得困難又急促，一張臉逐漸漲紅，她看著混沌將自己身邊的靈力一點點腐蝕，感受到它們往自己體內滲透，將自己體內的血液一點點變得冰冷，她艱難出聲道：“把這東西，從我體內弄出去！”

則靈打量著江蕪對混沌的接納程度：“弄出去乾嘛？依我看，你若是修混沌，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他話未講完，一把靈劍驟然從他身後襲來，他飛快躍起，幾個閃身連連躲過那靈劍的攻擊。

江蕪定睛一看，是清心劍！

“淩霄，何必躲躲藏藏？”則靈懸浮空中。

淩霄瞬間現身在江蕪身旁，一掌將掐著江蕪脖子的大手打散。江蕪全身脫了力，倒在地上喘著粗氣，原本漲紅的臉隨著她的大口呼吸逐漸恢複，可她卻始終感覺心口悶著一口氣，怎麼呼吸也無用。

她的臉色變回了原先那般紅潤，緊接著又變得煞白，她感覺腦袋越來越暈，眼皮越來越沉，任她如何努力想要站起來也無濟於事，最終暈了過去。

朦朧之間，她腦海中響起則靈的一聲輕笑：“江蕪，好好想想吧，我們還會再見的。”

則靈一轉眼便消失在了原地，淩霄見江蕪暈了過去，也顧不得則靈怎樣，三兩步跑過來，扶起江蕪探了一下她的氣息，十分微弱。

他迅速喂江蕪吃下一顆丹藥，為她灌入靈力驅逐體內殘餘的混沌。

清冽的靈力隻在江蕪體內跑了一圈，淩霄便察覺到江蕪這副身體的不同尋常之處。自槐花鎮江蕪第一次現身時，到如今不過短短三四個月，江蕪的修為的增長竟長了這麼多，這一身靈力定然是已經超過了苦苦修行一二十載的褚雲嵩、微生芷等人。

他想到了古籍中記載過的天生靈體，而這種體質的根本也就在於靈骨，莫非這副身體有靈骨？

淩霄懷疑，卻也看不出來，靈骨上一次的出現已經是一兩百年前的事情了。傳聞有一位雲山先輩便身懷靈骨，隻是其中種種後人自是不得而知。

他收回靈力，想要抱起江蕪，不料江蕪這麼快便醒了。她半倒在淩霄懷裡，眼裡有一絲疑惑。

這不是江蕪。

淩霄對奪舍之術知之甚少，若是原身沒有死去，這可如何是好？

瑤清不知道這是誰，卻聽到了則靈叫他淩霄，她思量了片刻，終於想起來，這是殺了江蕪的那位師兄。

她抬手示意淩霄放開他，淩霄被她這動作整得一愣，還是放開了她。

淩霄思忖了片刻，開口問：“不知道友是……”

“江蕪！”不等淩霄說完，江浮雲的聲音自瑤清身後傳來，她回眸，隻見江浮雲、阿離、司玄幾人禦劍而來。

微生芷與微生柔二人也在其中，她們落到淩霄身旁，齊聲道：“弟子複命！”

江浮雲三人則與他們保持著一定距離，他執劍在前，道：“淩霄！你想做什麼？”

阿離喊道：“姐姐！快過來！”

瑤清看了看他們，又轉頭深深看了淩霄一眼，淡然一笑：“淩霄，江蕪不想與你再有瓜葛。”

淩霄聞言一愣，她知道？她二人一直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共存嗎？

不等他再說什麼，瑤清便已經與幾人一道離去了。

*

“你想好了嗎？”瑤清的聲音在偌大的石洞中回蕩，“要毀掉？”

她踏入九根石柱圍成的陣中，石洞之中幾乎隻能聽見腳步聲。如今需要在魂玉中溫養神魂的，已經變成江蕪了，她道：“此去一行，恐怕再難回頭了，我留在這裡一日，無論對淩霄還是雲山都是一個隱患。”

“重塑靈胎雖難，卻也不是毫無可能。”瑤清安慰道。

“依則靈所說，除非我也成為祟族，否則祟族就要殺了我，那麼十年前，淩霄得到藏有混沌的定光劍必定不是偶然，那時則靈還在東華頂未成為祟族，如今他身後必然還另有其人。彆說重塑靈胎，我們怕是都難走到上界。”

瑤清走至水晶棺前，推開棺蓋，棺中的江蕪長相偏英氣一些，麵色紅潤，如在安睡。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江蕪的樣子，歪頭欣賞了片刻，歎道：“保存得這樣好，也難怪你會覺得這副身體還能用。”

哪怕二人如今一體雙魂，此時瑤清上身與江蕪上身時看起來還是大不一樣，瑤清給人以清冷疏離的淡漠感，江蕪看起來則更加柔和。如今看著這棺中人模樣，可見曾經的江蕪是多麼的意氣風發。

“快動手吧。”江蕪催促。

瑤清動手將石獅柱子逐一擊碎，毀去一根，彙向棺中的靈氣便少了一份，直至石柱子被全然毀去，棺中人原本紅潤的肉身肉眼可見逐漸枯萎，迅速化作一具乾屍。

隨著她的動作，石洞也逐漸震動起來，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相繼落下，石洞逐漸坍塌。

瑤清迅速遁出伏魔窟，才發現整座山體仿佛被擊中了心臟似的劇烈抖動，足足一刻鐘後，才恢複平靜。

江蕪的肉身帶不走，也用不了，如今這般，才算是徹底將自己與雲山告彆了，她要踏上另一條自己的路了。

二人意滿離，不想轉身便看見了淩霄定定看著她們，一不小心就被抓了個正著：“你……”

“對不起。”淩霄直道，“江蕪，我知道你聽得見。”

瑤清聽江蕪簡單說了幾句，替她開口道：“我們知道你是被混沌迷了心智，你既已經隨了願殺了她一次，她也算是還儘了雲山的恩情，再不見。”

江蕪：“……”她對瑤清說的明明是：此為混沌借刀殺人之過，錯不在你，若我有幸塑得靈胎，來日再見。

瑤清暗自傳音給她道：“混沌是能放大一個人的欲望，而非無中生有，你師兄對你心思不純。”

江蕪聽了沉默，罷了，她也不一定還能回來。

瑤清自顧自想走，淩霄卻將她攔了下來：“你們離開雲山隻會更危險，江蕪，你還記得我是因為什麼才遇見你的嗎？”

江蕪想起自己十歲時，還是一個用儘全力掙紮在世俗中的假小子，流浪在外的她不得已裝作男兒。

沒有家的她後來被拐子從宣朝拐帶到了燕州，被抓住前為了不被賣進煙花柳巷之地，在自己左臉劃了一道駭人的疤，說話儘量沉著嗓子，用力裝作一個男孩。

在她的努力之下，她被賣到了燕州一個地下賭坊當跑堂的腿子。

這個賭坊是專為修士所開的賭坊，除了一些凡世遊戲，最為受歡迎的便是它的鬥妖。

賭坊售妖，買者可將買到的妖或是自己抓的妖放進特殊法陣的鬥妖場中進行鬥妖，旁觀的人可以以此開賭局，參與鬥妖的人可以獲得對方押下的東西以及輸掉的那隻妖。那時鬥妖的風氣在燕州可謂是一時興起，江蕪便在最鼎盛的幾年中混跡其中。

她在那等魚龍混雜之地混跡了三年，練就了一身睜眼說瞎話、見誰都假笑的本領，她見過太多人心險惡了，除了自己，誰也不信。

可當淩霄被稱為淩大公子，每回光顧時都點名叫她伺候時，她打心底相信淩霄真是個大好人。

一開始她覺得無所謂，有錢賺就行，可淩霄一點也沒有那些討人厭的世家公子樣，哪怕對她一個小小的跑堂腿子，也謙謙有禮，總是對她笑著說話。

她從旁人口中得知，這是燕州第一大仙門世家淩家的嫡長子，淩霄大公子，天賦卓絕，早年便拜入了東洲大門派雲山的斂華尊者門下修清心劍，是斂華尊唯一的弟子，未來大抵是雲山的掌門人。

關鍵他還長得很好看！

江蕪心想，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完美的人？

當淩霄向她伸出手，告訴他鬥妖是修界禁止的，問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將這個殘忍血腥的地方毀掉的時候，江蕪卻猶豫了，這麼幾年來賭坊鬨事要揭發他們的人不是沒有，甚至還有厲害的大妖，哪一個得手了？

可當淩霄告訴她，賭坊外邊有一個多麼光怪陸離，廣闊無垠的世界時，她動搖了，她問：“那我也能拜入雲山做修者嗎？”

少年時的淩霄一身正氣凜然，眯著眼笑答道：“當然可以。”

江蕪成了賭坊裡麵唯一與他們裡應外合的人，走錯一步於十三歲的她便是萬劫不複，可她不要一輩子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跑堂！

這天賭坊新來了一隻前所未有的大妖，是一隻剛渡劫就被抓到的妖蛟，他野性難馴，賭坊的主人卻不知什麼原因鋌而走險，將他迅速送上了鬥妖場，這，便是一個機會！

江蕪告訴淩霄，她有辦法接近妖蛟，隻要人為讓他發狂，淩霄再暗中破壞鬥妖場的陣法，賭坊的人便會亂做一團，趁著他們的關注在於妖蛟，一舉將賭坊端掉。

淩霄心存猶豫，怕妖蛟被放出法陣會傷到太多人，卻無奈沒有更好的辦法，便交給江蕪一瓶靈藥，隻要滴一滴在關著妖蛟的鎖靈珠上，便能起作用。

江蕪照做，一切計劃有序進行，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江蕪被賭坊人發現了，隻一掌便將她這個凡骨肉身打得快要升天，臨死之際，幸好淩霄帶人及時趕來，將她救下。

江蕪暈死前最後一句便是：“淩公子，我想做你師妹，可以嗎？”

淩霄滿臉焦急愧疚，一邊焦急喂她吃下一粒丹藥，一邊愧疚於叫一個沒有修為的小女孩承受了這些，他滿口答道：“好！你先睡一覺，等你醒了就是我師妹了！”

事後淩霄將她帶回了雲山，治好了她的傷也去掉了她臉上的疤，淩霄跪在斂華尊房門前求了許久，才叫斂華尊願意去看一看這個好徒弟帶回來的凡間女孩，好在江蕪天賦上佳，斂華尊才鬆了口，答應了淩霄收江蕪為徒。

魂玉之中的江蕪終於出聲了：“那年我才十三……”

“我是說槐花鎮，我為了混沌而去。”淩霄打斷她，“我查了許久，混沌無聲無息，這麼多年來它其實一直存在於兩洲之中。”

江蕪來不及去管淩霄打斷她的回憶，她想起淩霄身上出現過的混沌，也想到了則靈的混沌讓褚雲嵩有機會強搶噬靈蠱，害了不知多少人。

也不知有多少明心道人一般的人因為一些人一些事生出心魔，粘上因果，修為難以前進，她道：“你的意思是，混沌要卷土重來？”

淩霄道：“古籍中記載，諸神之戰前下界大量修士飛升，與諸神共戰，其中就包括我雲山初代掌門顧劍飛。而諸神之戰後下界便隻有你差點飛升，卻因我……還有玄水妖仙，他不會放過你。當然，這隻是我的推測，你們呆在雲山才更安全。”

不等江蕪說什麼，瑤清先冷聲道：“若是我說，留在雲山，你師妹就會死呢？”

淩霄愕然：“你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瑤清召出照月劍，就要禦劍離去，卻聽身後傳來淩霄聲音：“師妹，你要做什麼，師兄幫你。”

“不必了。”

淩霄分不清，這句話究竟是江蕪說的，還是瑤清說的。

雲山今日又熱鬨了，一群人爭先搶後湧去伏魔窟，卻怎麼也找不到哪裡有人闖進去，隻得向上彙報便作罷了，不知是哪個弟子膽子這麼大，竟敢向整個雲山虛晃一擊。

*

冬日之中，難得有一天暖陽，將天上堆積已久的黑雲推開，灑下一片金黃。

司玄躺坐在藤椅之上，閉眼享受著陽光，聽見窸窣聲響，才掀開眼皮往旁邊瞧了一眼：“看來你恢複得不錯。”

瑤清止步，立於他身側：“雲栽木有消息了嗎？”

“在南邊的一座小城。”

“即刻出發。”

司玄抿了一口熱茶：“急什麼？我們之中，就江蕪能打會跳，現在單憑我們兩個，難辦。”

“我還沒死呢。”江蕪雖在魂玉之中，卻也沒聾。

瑤清不曾修煉過，對下界之事更是知之甚少，她無聲看向司玄，司玄取出一本冊子遞給瑤清，正是江蕪所寫的符籙集，他道：“她的修為也是你的，學一下吧，很快的。”

瑤清接過來翻了兩頁，又仍還給他：“不需要，給我尋一把弓來即可。”

江蕪：我被嫌棄了？

“實非嫌棄你的符籙，我原先身無修為是事出有因，可我知道該怎樣用術法，在劍術上不如弓術學得好。”

司玄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那太好了，我們即刻出發。至於弓箭，我會差人去尋。”

*

“江蕪，江蕪，江蕪！”江浮雲躺在豐兆城桃花原的小屋裡，百般無聊，他用順風耳傳音，不停叫著，“你怎麼還不回來？你要在雲山過年嗎！？雲山有什麼好？淩霄都已經殺過你一次了！”

“你亂叫什麼呀？”阿離不耐煩道，“姐姐肯定會回來過年的！姐姐姐姐！我們大紅燈籠都掛上了，就等你啦！”

瑤清聽得心煩，掐了個訣叫江蕪傳音，江蕪道：“忘了與你們說，我不回來過年了，也不在雲山過年，我的房間裡有封信，你們記得看。”

“什麼！？”江浮雲與阿離異口同聲叫道，阿離忙跑去拿信，江浮雲則繼續大叫：“什麼鬼！你又要去哪裡？過年都不回家？江……江蕪！”江浮雲叫著叫著，竟發現原本亮著的劍穗不再閃靈光了，這說明……江蕪把他踢出順風耳了！

他忙叫阿離：“阿離！快快快，把你的順風耳拿來！”

阿離拿著信來：“怎麼啦？”

她拿出自己的葫蘆，搖搖晃晃兩下：“姐姐？姐姐！”

葫蘆也不亮了。

“完了，我也……”阿離拆開信封，“還是看看姐姐說什麼了吧。”

江浮雲細細讀完，天塌了……他又又又被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