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不為運用周身靈氣小心翼翼送入那小孩兒體內,再試圖慢慢將母蠱引出,江蕪則站在不遠處全神貫注地盯著,生怕出什麼意外。
司玄見勢,多則半月少則幾天,總不能一直停滯在這裡,他思量了一下前兩次的場景切換,腦裡抓住一點靈光,往前走了幾步。
果不其然,江蕪發現了他,果斷出劍,照月再次從他麵前拂過,劍尖指向他喉嚨的一瞬間停住,幻境逐漸破碎,隻是這個江蕪卻沒有消失。
“你是何人?”江蕪的眼神狠厲,不認識司玄的模樣,像是還沉浸在幻境之中。
她的殺意寒入骨髓一般,叫司玄有些發冷,他聲音清冽,出聲道:“幻境會使人沉浸在過往的種種情緒之中,叫人分不清真假現實,一旦你清醒幻境便會發生變化,所以,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江蕪這才放下了靈劍,但手始終握緊劍柄,她並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幻境生出的人。
這段時間,她一旦清醒便會斬破幻境,可當新的幻境出現,她又將融入幻境,說出她該說的話,做出她該做的事,有時人已經到了下一個幻境,心中卻還徘徊著在上一個幻境中的情緒,隻是她身在其中不知為何。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道,眼前人的回答有任何不對,她都會毫不猶豫一劍斬下去。
這裡重演的全是江蕪的回憶,司玄其實還挺想看下去,若是運氣好,說不定能看見自己能來下界到底是不是和江蕪有關,隻是她精神狀態貌似不佳,如此下去恐怕自己就得給她陪葬了,他道:“你已經被江浮雲帶出了雲山,我來帶你出去,你才能給我肉靈芝。”
二人周圍原本四散的場景碎片再次逐漸彙攏,江蕪還沒來得及思考眼前人的話,便再度被卷入幻境之中。
此前片刻,外麵的“江蕪”感受到了裡麵的江蕪神魂動蕩,叫江浮雲給自己輸了點靈力,用自己的靈元去穩住江蕪的神魂,至少此刻她不能出事,否則二人便會同歸於儘。
司玄的眼前再度清明,這裡是雲山瓊華台。
“弟子江蕪,求掌門下令援助東華頂!”江蕪著白金弟子服,配血紋玉牌,跪在瓊華台之上,一聲又一聲地喊著。
此時離噬靈蠱案已經過去三年,案件解決初始,師不為聯合江蕪手刃千苗寨大祭司金岱,使仙門百家不受噬靈蠱侵害的事跡,廣為流傳,她以身渡蠱解救無辜稚童的事跡也廣受稱頌。
隻是隨著時間流逝,當他們意識到自己或是朋友或是家人或是愛人的身上噬靈蠱未解時,不免開始憂心。
一瞬間或是一人的憂心與怨言在偌大的修界隻能算個微小的水花,可當一朵浪花被其他數朵浪花看見,時間的經久累積與萬萬人的憂怨聲便會相聚,再小的水花終究會彙聚成足以掀翻船隻的滔天浪花。
終於,有人站出來質疑道:“東華頂師不為久久不除蠱是否另有所圖?”
想當時,南疆的奇花異草,珍貴草藥,可是通過雲州藥材商銷往了兩洲各個門派,千苗寨大祭司便是通過這個,將蠱蟲散布兩洲,多少大大小小的門派身中此蠱啊!如若東華頂與蠱修同謀,那又有多少人會遭殃啊!
好在雲山大部分藥材都是千葉峰種的,中蠱之人都在少數,是以江蕪認為或許求得掌門喬術的支持,雲山眾人會施以援手。
可當她第一次與喬術師叔提及此事,他卻說這不是她該插手的事,自此對她避而不見。今日是最後一日,她隻好出此下策,長跪瓊華台。
她始終認為,公道自在人心,他們既然沒有中蠱,身無顧忌,總會有人能看得清,師不為沒錯,東華頂更沒錯。
她希望能有人與她共同發聲,求得雲山掌門對東華頂施以援手。
隨著時間的流逝,周圍聚攏的弟子越來越多,有人惡意揣測江蕪與他人同流合汙圖謀不軌,有人低聲咒罵江蕪多管閒事自找苦吃,有人沉默不語事不關己,也有人心中支持江蕪卻有所顧忌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最終江蕪還是沒喊來掌門,倒是將斂華尊喊來了,與其一同前來的正是江蕪的師兄淩霄。
“江蕪,你在做什麼!?”斂華眉目微怒,厲聲喊道。
江蕪毫無懼意:“求掌門,也求師尊下令援助東華頂!”
斂華氣極,怒視江蕪,半晌後江蕪的目光仍是如此堅定,與他對視時毫無退意,他又厲聲質問道:“援助?拿什麼援助?拿我雲山弟子的兩千餘條性命嗎?”
江蕪不語。
斂華繼續道:“如若東華頂與其餘仙門世家開戰,那他東華頂就是不自量力,蜉蝣撼樹!最終也不過鬨得個仙門逆賊的名號,難道你想叫雲山也背上這樣的罵名?”
“不是的!師尊!”雲山給了江蕪新生,她從沒這樣想過,“自弟子入雲山以來,就被教導要懂得道義二字。於公,師不為以身犯險擊殺蠱修,揭穿了那邪修對整個修界的圖謀,於修界有恩,於私,弟子曾與師不為共同圍剿邪修,並肩作戰,早已是知己好友。弟子既然心中懷有道義,便分得清是非對錯,而她,絕不是圖謀不軌大奸大惡之人!於公於私,弟子都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含冤而死!”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說的話句句擲地有聲。
淩霄心中自然也認同江蕪的話,可他更認同掌門與師尊的做法,東洲雲山與西洲東華頂本就算不上相熟,怎能為了東華頂,用整個雲山去冒險?更何況,斂華尊自己也舍去了私心,沒有去幫助一元道君。
他見江蕪如此執拗,不免也有些惻隱之心,勸道:“阿蕪,師叔是雲山掌門,師尊是雲山長老,他們顧忌的事情很多,不若你先向師尊認個錯,總會想出一個雙全的法子。”
可是今日就是師不為邀約的日子啊,難道雙全的法子就是待事情過去,再去慰問一番嗎?
江蕪不解,有太多不解,她看向四周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最終目光停留在淩霄臉上,她問道:“師兄,你憐愛眾生皆苦,為何獨獨不能憐愛師不為一片赤忱之心卻落得如此下場?大家都知道師不為沒有錯,不是嗎?”
淩霄被她問得一愣。
“夠了!”斂華開口嗬斥道,眼前這個小弟子是淩霄帶的,本就與他不太相熟,不僅動搖了淩霄的道心,如今還如此執拗忤逆師長,他心裡對她已經沒什麼好印象了。
他怒目道:“如此執迷不悟,今日起你就去伏魔窟關禁閉!”
“師尊!”淩霄沒想到師尊竟會憤怒至此,還想為江蕪說兩句話,不想江蕪毫無畏懼,驟然出聲道:“東華頂,你們不去,那我便一個人去!”
斂華尊被江蕪這話氣得不清,連道了幾個好:“好好好!既然你執意前去,那麼,自此以後,你江蕪,和我雲山再無半點關係!”
說罷,他厲聲喊道:“淩霄!”
淩霄皺著眉垂頭看地,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最終,他還是妥協一般,抬手隔空取走了江蕪腰間所墜血紋玉牌,一掌將其捏成了齏粉。
江蕪一怔,她看向淩霄的眼神及其複雜。
也罷,偌大一個雲山,竟無一人能真正做到師門所授的“心懷道義”,而選擇了袖手旁觀,不待也罷。
她起身,又跪下行禮,無論如何,斂華尊與淩霄於她而言恩重如山,就此拜彆吧。
禮畢,她轉身離去,毫不留戀。
“小師叔!”
“師妹!”
她聽見了身後不少人的挽留之聲,也許他們也持與她相同的觀點,可不會與她做相同的選擇。難道是她錯了或是他們錯了嗎?
不,所有人,都隻是做出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選擇,她能做出這樣的選擇,誰又能說不是因為她與師不為交情匪淺呢?
淩霄看著江蕪決絕的背影,神色中有震驚,有失望,更有悲情,如今的局勢,他怎會看不清楚?他當然知道師不為沒錯,他也知道師不為於雲山同樣有恩。
噬靈蠱案被揭發之時,有多少仙門世家已經被噬靈蠱控製,若不是師不為,那蠱修金岱的陰謀得逞,雲山豈能獨善其身?
可雲山一旦出手,必會被視作同謀,雲山這塊地界,甚至可能被群起瓜分,而如今的東華頂若是執意保住師不為,同樣也是這樣的下場。
淩霄心中極力說服著自己,這樣的選擇沒有錯,可是原本一無所有的江蕪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竟能拋下一切,甚至與自己斷絕關係,丟下十六年的情分,就為了道義二字嗎?師尊竟這樣讓她走了嗎?可就算師尊現在將她逐出師門,雲山又真的能獨善其身嗎?
不,江蕪怎麼可能與雲山,與他撇清關係!?
“淩霄。”一旁的斂華察覺到淩霄身上的氣息紊亂,出聲道,“莫要被她擾了道心,既然她執意如此,便讓她去吧。”說罷,斂華長歎一口氣,他突然就想到了一元。
淩霄穩了穩心神,答了一聲是,他確實亂了思緒,也亂了心神。
人群之中的司玄將一切儘收眼底,傳言中已經飛升的江蕪究竟是如何死去的,而在他那短暫的記憶中,他又是為何跨過兩界縫隙來到下界的,真相近在咫尺,他飛身跟了上去。
前方正是傳聞江蕪飛升之地,望日峰。司玄趕到之時,隻見頂峰之上佇立著兩個人影,一個是向西行去的江蕪,另一個,竟是方才瓊華台上的淩霄,他怎麼會在這裡?司玄沒有想太多,也不敢離太近,在一旁靜觀其變。
“師兄,你還來做什麼?”江蕪挽了個劍花,將照月負於身後。
“我已經不是你師兄了。”淩霄語氣淡然。
江蕪覺得淩霄的語氣有些淡漠疏離,是生氣了嗎?少見。
“若是,你還想勸我,那你可以回了,我得儘快趕去西洲。”說罷,江蕪作勢想要離去。
淩霄一個瞬閃,握著劍的手便橫到了江蕪身前 :“你不許去。”
江蕪注意到,淩霄手中握著的,竟不是清心劍,而是他一兩年前他覓得遺落的古神洞府時,得到的那把神兵,定光神劍。
看來她的師兄是要對她動真格了。
淩霄非留下她不可,可她也非去不可。
二人不發一言,江蕪擲出照月,往身後退了幾丈遠,引靈畫符,與淩霄開啟了一場惡戰。
“淩霄!我已與雲山斷絕關係,你憑什麼阻我?”江蕪雙手不斷結印,照月隨著她的法印圍繞淩霄不斷穿梭進攻,各式各樣的靈符打在淩霄身上,淩霄憑借定光加之清心劍法,竟應對自如。
“斷絕關係?這豈是你說斷絕就能斷絕的?他們會管你是不是已經被逐出師門?他們隻會知道你是師出雲山的小符仙靈筠子道君!”淩霄心中有一股無名火一般,向著江蕪喊道。
江蕪心中一滯:“所以,你是怕我連累雲山?連累師尊?連累你?”
“江蕪!……你十三歲時被我帶回雲山,我求著師尊收你為徒,你天資絕倫,光芒萬丈,習一劍成一劍,可你為什麼要棄劍從符?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你是為了我好嗎?你問過我的看法嗎?就算你學了清心劍法又如何?我一樣能憑本事光明正大得到清心劍的認可,而不是靠你的謙讓!你符劍雙修,自成一派,他們都說你更像師尊的親傳弟子!那又如何!我都不在意,你又為什麼要遠離雲山遊曆數年?”
淩霄的憤怒仿佛被江蕪的三連問點燃,將久久沒能說出口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他繼續反問道:“如今你又要為了一個師不為舍棄雲山?舍棄師尊?舍棄我?”
江蕪沒想到淩霄是這樣想的,可是她,她當時又能怎麼辦?她不想因為她讓淩霄失去什麼,也受不了彆人的閒言碎語,她又不是淩霄,沒有那麼心胸豁達。
一連串問題湧進她的腦袋,她隻道:“難道師兄覺得我隻是為了私情?師不為救了他們,卻要被他們逼上絕路,試問這天下道義何在?”
“可這不是我們一個雲山能管的!這是仙門百家的怒火!”
“怒火?他們有什麼怒有什麼火的?你以為像雲山這樣袖手旁觀的,就與那些忘恩負義之輩不同了嗎?你們同樣是逼死她的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