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一團人鬨哄哄地散去,隻餘下眨著透亮眸子的張天冬。

趙玄音瞥了眼他,淡淡地說了句:“天冬,是個好名字。”

聽到此話的張天冬眼下更是閃著亮光,他連忙說道:“多謝公主稱讚!這是我娘給我取的名字,她希望我健康長壽。”

趙玄音心下微微一動,問道:“你娘還懂藥理。”

他羞赧解釋道:“也不是很懂,我娘曾在懷安城一位脾氣古怪但心腸極好的大夫旁邊打過下手,她隻識得一兩個簡單的字,不過大概知道它們的功效,便取了這兩個字給我。”

趙玄音了然地點頭。

忽然,金黎思的手按在他的肩上,張天冬被她的勁按得直往一邊倒。

“你娘叫什麼。”她眼皮顫動,手指關節因太過用力而發白。

張天冬不明所以,遲疑地開口道:“我娘沒什麼正經名字,彆人都叫她巧奴兒。”

在聽到那個確切的名字後,金黎思猛得抬起眼睛,“巧娘還活著?”

張天冬撓了撓後腦勺,心情頓時低落下去:“當然,她會長命百歲的,這位姑娘你認識我娘?”

“你剛說的那位大夫是我爹,當年平陽大疫,許多人四處逃難,你娘是我爹在懷安救下的。我五歲那年她說要去尋親,可後來也沒有回信,沒成想在這裡碰見了。”金黎思垂眉低思往事。

張天冬驚喜道:“那我知道你是誰了,我娘日日念叨著思思,就是姑娘吧。”

金黎思點點頭,而旁邊的趙玄音打斷他們,說道:“張天冬,方才聽聞你娘臥病在床,帶我們去看看吧。”

張天冬才反過神直呼:“好,好,請隨我來。”

二人跟隨著張天冬穿過熱鬨的大街,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四周沒什麼人家,顯得格外遺世獨立。

“嘿嘿,公主,姑娘莫嫌我家簡陋淩亂。”張天冬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這些年來他與他爹的錢全砸在了給他娘治病上,房子都經年未修葺,破爛不堪。

三人進屋子,不大,卻沒有他說的淩亂,收拾的乾淨整潔,顯然是主人精心整理過的。

“咳咳。”內屋傳來輕咳聲,喚道:“天冬啊,你今日這麼早就放衙了?”

張天冬羞赧地朝她們兩人笑了聲,進屋高興地告訴巧奴兒:“娘,你看我帶回來了誰?”

屋裡麵容憔悴的婦人靠在床頭,一隻枯黃的手搭在漆紅床欄上,聽他這話希冀地望眼欲穿。

她以為是丈夫回來了,沒成想金黎思一露麵,她雙眼猛然發紅,身子不住地想向前傾,嘴裡哽咽地念道:“咳咳,思思啊,是思思啊。”

張天冬嚇得急忙扶住她孱弱的肩頭,說道:“彆急,娘啊。”

金黎思坐在她床頭任她的手緊緊拉著,不知病重的人如何能有這般大的力氣,一邊哭著一邊攥地她手指發白。

“巧娘,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金黎思鼻頭一酸彆過頭。

而巧奴兒卻沒有回答,連聲問道:“思思你過得如何?金大夫怎麼樣了?怎麼沒有同你一起?你怎麼長這麼大了,我走時你還是那麼小不點…”

字字句句關切她的事。

金黎思被這關心的話激中,再也忍不住抖著身子趴在她肩頭低聲抽泣道:“巧娘,我爹死了,我過得好辛苦啊。”

一下見到多年未見的巧娘,曾壓在心裡的委屈全部湧了上來,借眼淚宣泄出來。

巧奴兒驚詫之下,轉而心疼地為她拭去眼淚,搖著她低低吟唱:“思思莫哭,莫愁,無病無災到白頭,小兒不哭,謝君萬福。”

金黎思破涕為笑抹著眼淚假嗔道:“巧娘我都這般大了,你還唱這哄小孩的歌?”

“瞧,這不是笑了嗎。”巧奴兒拍著她的背細聲細氣笑道。

金黎思轉頭看趙玄音,二人點頭示意。

明白後,趙玄音上前說道:“敘舊的話稍後再說,我來先為你診脈。”

金黎思與張天冬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她診脈。

出來後,金黎思打量一周疑惑地問張天冬:“怎麼隻有巧娘和你在這,你爹呢?”

張天冬給她倒茶,歎著氣說:“我爹叫張任己,前些年官府征兵,一戶出一人,我未到年齡,我爹就去了。這幾年送回來些錢和信,我不識字,信我們也看不懂,丟在那盒子裡。”

他給金黎思倒完茶後,去旁邊拿了個盒子出來,取出幾封信來遞給她。

金黎思拿著信打開,一張不過寥寥幾句,字是極好的,想來也是托軍中會寫字的人寫的。

仔細一看,入眼便是一句:巧妹安好,日日牽腸掛肚,夜夜輾轉難眠,隻盼早日相見。

看的每一張信後都歪歪斜斜扭曲地寫著:巧奴兒,其中幾張字型被水漬暈開墨來,恐是臨書涕零,糊成一團後旁邊又寫了一遍,更草,估計是後麵有人催促,隻能急切地寫完。

金黎思抬頭觸到對麵張天冬期待地眼神,他嘿嘿笑了聲:“原先我想拿給村裡教書先生看,但我娘說不用了,不必知道每個字什麼意思,也能知曉我爹想說什麼。”

金黎思掩嘴笑了聲笑道:“那你怎麼還拿給我看?”

張天冬湊近點了點信件,著急地問:“你看看,我爹問我了沒?他肯定問我娘了,不知道他想我了沒。”

這話一出,金黎思笑意更深,這每一封信字裡行間全是巧妹長巧妹短,哪裡還記得晾在一邊的兒子,張天冬。

可金黎思對著信又看了一遍,糊弄他道:“有的,有問你近來吃的可好,在衙門與人相處如何?”

張天冬滿意地坐了回去,砸吧琢磨著,忽然側頭,瞪大著眼指著她說道:“你騙我!我爹根本沒有提到我!”

金黎思忍笑歪頭說:“寫了的呀,你不信自己看。”她指著信中的‘天冬大冷,巧妹多添衣’,“這不是你的名字?”

他噘著嘴悶悶道:“我爹根本不知道我去了衙門上職,你就是騙我。”

金黎思恍然大悟,原是這裡出了差錯,叫他發現了,她嘴裡揚得壓不下來,終是難忍的笑出了聲。

逗完張天冬,止住笑後,金黎思支著下巴翻動著手邊的信件說道:“我爹自巧娘離去後嘴上不說,但也掛心她走後如何。”

張天冬趴在桌子興致也不甚高,為她簡單說明巧奴兒後麵的事。

“我娘來到這裡,沒找到親人,打聽了許久才得知我外祖父母早死在病疫中,隻有她逃了出去得以活下來,回來後日日以淚洗麵。幸好遇到我爹,我娘和我爹呢,他們是娃娃親,大小就有感情,自然後麵就成親,有了我。”

金黎思沉默良久又問:“那巧娘怎麼會變得這樣?”

張天冬低頭扣手,說道:“她日夜痛哭傷心過度,心有鬱結,一時不察叫什麼痛病纏身。我們找了許多大夫,都隻開了些養身的藥,沒人知道怎麼治好她,這一病就拖了十來年。”

二人談話間,趙玄音推門出來。

張天冬連忙跑過去著急地問她:“公主,我娘她怎麼樣了?”

“不是什麼大病,心有隱疾,易染小病,風寒不斷,吃不進東西,鬱鬱寡歡,所以看上去嚴重。回去我開些治風寒的藥,好了後不必再吃其他藥,多帶你娘下床走動,整日悶在屋裡自然病頭不止。”趙玄音詳細地為他解釋。

張天冬應聲點頭,聽完後跪下哽咽地說:“多謝公主,多謝公主!”

趙玄音扶起他說道:“不必多禮,雖隻見過一麵,但也算是舊識。況且我能治她的小病,可心疾我無能為力,需得她自己想開,這病才能痊愈。”

話說到這裡,多的隻能由他們自己去琢磨。

311這時開口,小聲告訴金黎思,【宿主啊,這病是抑鬱症吧。】

【抑鬱症是何意?】

【抑鬱症是一種心理疾病,多數抑鬱症患者會出現情緒低落的症狀甚至出現自殘等危險想法。】

【如何診治?】

【這麼嚴重,可能得吃點藥還要心理疏導才行,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她找到活下去,活的更好的動力,不然救了白治。】

金黎思聽完沉思片刻,人生在世不過找一個活頭,無牽無掛,沒什麼想做的想要的自然就活不下去。

即便再愛又如何,再好的種子種在貧瘠的土壤,也是難長成的。

她衝進裡屋,趴在巧娘的床邊痛哭流涕,拉著她的衣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副可憐相地說道:“巧娘,我爹死於非命,我要報仇。可我已經無依無靠,在世上隻有你這麼個可親的人能依靠你了,巧娘幫幫我吧。”

被一大堆話砸中,巧奴兒愣住呆呆地拍了拍她的背給她順氣,啞然道:“思思你這,巧娘我,我這副身子能幫上你什麼,隻需你說巧娘能做到的一定幫你。”

金黎思計劃得逞亮著眸子抬頭說道:“巧娘,我教你怎麼用靈力吧。”

“靈氣…”

巧奴兒話還未說完,金黎思滾上床打坐,閉眼沉聲道:“巧娘和我學,氣沉丹田…”

“氣沉丹田…”

“巧娘,你看到體內有靈珠在轉嗎?”

巧奴兒頓了頓,努力思考,最終還是說了句:“思思啊,巧娘我閉上眼天就黑了,什麼都沒看。”

“……”

起初巧奴兒始終找不到竅門,不過人如其名,她頭腦靈活機巧,跟著金黎思運轉周天,迅速學會了操控靈力。

一下午,巧奴兒手心已經能微微聚起一些靈力。

巧奴兒身懷三枚靈蘊珠,分彆為水,土,火三種。

“巧娘你試試你的靈力如何。”金黎思托著她的手向上推了推。

她帶著些詫異的眼神,手掌輕輕翻轉,刹那,一股水柱從掌心盤旋而出。

巧奴兒身子微微朝後仰,她從未見過這樣天方夜譚的事情,不一會又傾身湊近,她手下一甩,水流如一把長劍銳利地切開桌角。

掌心微光劃破她昔日渾沉的眼睛,她眸子顫動,生機從巨石抵壓之下迸發而出。

“思思,我莫不是在做夢吧。”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眼眶發紅,以淚洗去老態,她眼睛愈發清明。

金黎思伸手抱住她,被觸動後心頭一麻肯定地對她說:“巧娘,當然是真的,我可就靠你幫我了,你可要好好活著。”

巧奴兒回抱住她,抹著眼淚連聲點頭:“誒,誒,好,巧娘聽思思的,好好活著,你的仇,也就是我的仇,金大夫與我有救命之恩,他的仇我怎可能不聞不問。”

“巧娘,此事需得從長計議,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這樣才能幫我。”金黎思抓住她瘦得快成枯骨的手。

巧奴兒一一應答,自從知道父母家人離世後,她便鬱鬱寡歡,如身陷無邊泥潭,無論張任己如何費儘心思想將她拉出,卻都無能為力。

讓她更煎熬的是張任己的痛苦,因她的憂鬱而愁腸掛肚,她更不想見到的是張任己獨自坐在一旁的哀痛。

可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對一切都提不上心,垂頭看著搖籃裡牙牙學語的張天冬,她抱著小兒,淚沾濕了繈褓一次又一次。

她開始痛恨自己,為何要這樣讓愛人陷入如此僵局,病痛便開始纏上她,日夜身心俱疲。

她臥在床榻,時時想著,與其讓她拖著這破爛的軀殼,阻礙好好的活著的人,不如再見張任己最後一麵,就最後一麵,她便與世長辭,早死脫身。

人間煉獄,如此而已。

甚至她都差點沒撐到與張任己相見,日日夜夜心如刀絞,她太痛苦了。

幸好,終於有人將拉她回了人間,讓她重新煥發生機。

她摸了摸自己的蒼老蠟黃的臉龐,其實她才不過三十七。

巧奴兒捂住臉,半是痛苦半是喜悅,她開始嚎啕大哭,眼淚混合著複雜的情緒泉湧而出,似要將心中所有心緒一股腦地倒出。

心中萬鈞之力壓下的悶痛讓她痛呼,窒息,缺氧,她忍不住大張著嘴,吸入一口氣,隨後發出猛烈地咳嗽聲。

四周寂寥無聲,她大喘著氣,雙眼猩紅滿是水霧,她握緊金黎思的手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