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神(七)(1 / 1)

“恭喜少爺,賀喜少爺!”

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回了何府,有個家丁滿臉諂媚,不住恭維著何家榮,“出門一趟,不僅把這寶物找回來了,還得了個新美人。真是雙喜臨門呐!”

何家榮眼鼻都要朝天了,兩眼一斜,發黃的牙就從嘴唇裡咧出來,勾起手丟給他顆銀粒子,“真會說話。人給我弄到哪去了?”

那家丁拿了銀子,笑容頓時更大,不住點頭哈腰,“在您臥房裡呢!您儘管去,我們帶黑虎吃肉去,今天可是多虧了它。”

“識相。”何家榮點點他,撒開大狗的繩子,“行,你們幾個,好好伺候黑虎,把它伺候舒服了,爺有賞!”

說罷,他大搖大擺向自己院子裡走去。

何府占地麵積不大,是個標準三進三出的構造,何家榮哼著小曲,剛走過影壁,忽然身體一頓。

與此同時,坐在房中的君無岐猛地抬起頭。

“顏色變了……”她喃喃,“這是什麼情況?”

召南刷一下從她身後探出貓貓頭。

“什麼顏色變了?”它東張西望,“你看見啥了?”

這裡是何家榮的臥房,分內外兩堂,中間以珠簾分隔。君無岐就坐在內堂的床上,正對門口。她仍帶著眼紗,隻是竹杖背簍都被取走,發間也隻剩一根木簪,確保沒有可以傷人之物。她把手一攤,召南很自動自覺地靠過來擠在她身邊,尾巴繞過她手腕。

君無岐於是摸著貓慢慢說,“那個何家榮的魂火顏色變了。”

“可你之前不是說過魂火的顏色會變化嗎?”召南有些不解,“他有什麼特殊的?”

“魂火顏色變化是在極其劇烈的變故下產生的,比如殺人、搶劫,或者忽然走了大運,得了官位,我從未見過有人隻是在路上走著,就變了個顏色。”君無岐皺起眉,“還是直接從紅色變成了純黑……”

比之前她在傅必先死亡現場見到的那個黑色魂火更黑,這團火裡沒有任何其他雜色,宛如即將擇人而噬的地獄。這人得是乾了多少惡事,才能浸染成這種黑色?

正在她思考之際,外麵傳來腳步聲,是何家榮回來了。

他並不著急往內堂走,而是不緊不慢地邁動步伐,不見一絲急躁,與之前可謂是大相徑庭。

一絲怪異漫上君無岐的心頭。

“貓?”何家榮開了口,眼睛漫不經心地往下一翻,“哪來的?滾出去。”

召南緊緊貼著君無岐腰側,朝他哈氣,耳朵貼在腦後,尾巴則是高高豎了起來。何家榮並沒有把貓咪放在眼裡,他左右看看,隨手撿起隻花瓶,朝召南丟了過去。

花瓶跌在柔軟的被褥上,並沒有摔壞。召南則是朝一邊躲開,仍然對他擺出防備性的姿勢。何家榮表情煩躁,忽然左手抬起擺了個手勢,右手虛空朝它一點。

一朵蓮花虛影憑空出現,花瓣尖銳如獠牙,當頭朝著召南咬去。貓躲閃不及,尾巴尖被花瓣掃到,倏然刮下來一團絨毛,晃晃悠悠飄落在地。

“喵!”

召南徹底炸了毛。

何家榮正要乘勝追擊,徹底把這隻貓弄死,驀然聽到床上的人開了口。

“你不是何家榮吧?”

他動作一停,看向君無岐。

君無岐的確有張好臉,單看鼻子和下頜線條都是一等一的流暢,黑發茂密,肩頸挺拔,特彆是她一身白衣笑吟吟地坐在那裡,恍然間會有種這個人不應出現在凡間的錯覺。

何家榮也恍惚了一瞬,嘴角驟然拉開獰笑。

“小娘皮眼神還挺靈。”他說,“可惜也就到此為止了。”

尾音墜地,人已經到了君無岐麵前。

她坐在原地沒動,隻輕描淡寫地一側身,避開何家榮抓來的手。那隻手不知何時生了爪鉤,寒光赫赫,銳利逼人,與那蓮花虛影如出一轍,怕是稍一碰就要見血。

她評價,“人身長個鳥爪子,不知道是不是該叫你鳥人?”

何家榮一聽登時暴怒,反手直衝她臉上而去。君無岐明明看不見,反應卻比尋常人更快,腰往後一倒,順勢一肘狠狠搗在何家榮胸口,把他推地噔噔噔倒出去五六步。一直蹲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召南抓住機會,從多寶格上撲下,當頭在他臉上抓出個三道血杠,隨即驕傲地翹著尾巴回來,好像打了什麼勝仗。

“……有點能耐。”何家榮捂著胸口低喘,“是我小看了你。”

“那倒不是,純粹是我比你強。”君無岐悠悠然起身,“下次多練練再出來,省的輸了還放狠話,丟人。”

“哇。”召南說,“他臉變紅了哎。”

何家榮臉膛變得通紅,倒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從皮膚裡鑽出了片片羽毛,眨眼間覆蓋了大片皮膚,變得更加人不人鳥不鳥。他尖啼一聲,又向君無岐衝來!

她這次沒有再躲。

對付這種人,就得讓他知道疼。

她劈手拉住床帳狠狠往下一拽,價值百金的紗簾唰地被撕開,迎風撲在何家榮頭上。大約是失去了方向和目標,他長長鳴叫一聲,手臂四處亂揮,嘭的一下砸在床柱上。

這床架子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老古董,脆弱程度堪比某些人的自尊心,喀嚓裂開一條縫。君無岐雖然眼神一般但聽力是一等一的,當即抓住這個機會,一力把床柱拉倒!

嘩啦!

這次院外的人都聽到了裡麵的動靜,猶豫著是否要進來看一眼。忽聽汪汪一串狗叫,黑虎從遠處狂奔而來,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黑虎進去了,沒事吧?”

“嗐,能有什麼事,少爺玩人過火又不是一兩次了。再說那狗那麼凶,進去了再咬著咱們,你咋辦?”

“那倒是……”

“啥也沒聽著。散了吧散了吧。”

家丁們作鳥獸散。

而此時屋裡已經一片狼藉,床架子倒了,帷帳亂七八糟地堆成一團,一隻黃金作的寶船骨碌碌滾到牆邊,上麵點綴的寶石丟得到處都是。何家榮整個人都被壓在下麵,想掙紮又不好使力,隻能無能咆哮。君無岐和召南蹲在床板上,齊齊歎了口氣。

“現在怎麼辦?”召南說,“直接打死?”

“你好殘忍。”君無岐懶洋洋地回答,“現在這個身體裡裝得應該不是真的何家榮吧,我很好奇這到底是誰,又是為什麼附身他的。你不好奇?”

話音剛落,何家榮的掙紮忽然一停,空氣霎時變得死寂,隻有汪汪一串狗叫從遠及近,最終衝了進來。

黑虎毛發怒張,四肢分立,站在帳幔前發出威脅式的低吼,獠牙閃著尖銳的寒光,隻是它的恐嚇對象既不是君無岐也不是召南,反而是纏在床幃裡的何家榮。

這倒是讓人有點意外。

何家榮在帳子下一動不動,不知道是裡麵那個玩意害怕了還是有彆的打算。黑虎明顯焦躁起來,圍著目標不停轉悠,還試圖上嘴去咬,奈何太厚沒能成功。

場麵就如此詭異地僵住了。

君無岐從袖子裡摸出幾個銅錢,隨手往床板上一拋,口中念念有詞。

召南好奇地看過去,“你算什麼呢?”

“當然是算算這位鳥人從哪來的。”君無岐的手指點在銅錢上,骨節分明,“嗯……西北方向,佛,鳥……迦樓羅?”

這個結果顯然出乎她的意料。她仔細摸摸手下銅錢,又轉頭去望帳子底下壓著的那一團魂火。那魂火仍然是純黑色的,不見任何其他顏色,與傳說中的佛教神鳥迦樓羅絲毫搭不上邊。

“……我又瞎了一回?”君無岐喃喃。

“什麼什麼?你的卜筮出錯了?”召南懵懂道,“我就說人不應該學太多東西,容易變傻……啊!”

忽的劈裡啪啦一陣亂響,倒在地上的床柱應聲折斷,一團金紅交映的身影從紗帳裡衝出來,哐一聲撞斷了房梁。

那是個貨真價實的鳥人。

麵孔、身軀上都覆滿了紅色絨羽,脊骨上延伸出來一對金色的巨大雙翼,基本與他本人等長,末端的飛羽上流轉著輝光,與其本人有一種微妙的不協調。他自上往下冷冷看著君無岐,金色眼瞳在眼眶中占不到一半,黑色瞳孔更是隻有針尖大小,流動著殘忍和冷酷的光。

黑虎焦躁地在地上走來走去,對著房頂下的鳥人狂吠。召南跳上君無岐肩膀,震驚道,“變了變了,真的變成鳥人了!”

“……你不要搞得像是在看戲一樣。”君無岐無言道,“從我身上下來,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我隻是毛長長了而已!”召南氣憤地又跳下來,喵喵咧咧,“難得吃點好的還不讓我多吃點嗎?我是貓,貓多吃點有什麼不可以,我們野獸都是要儲蓄元氣的!”

君無岐被貓念叨得頭疼,索性一手按下貓頭,捏住貓短短的嘴筒子,召南咪嗚咪嗚的嘀咕瞬間全含糊著咽了下去。她空著的那隻手隨手抄起根木棍,斷茬口朝上直指何家榮。

“何家榮”怪笑起來。

“區區凡人……”他的聲音也變得又尖又細,“也敢來與神鳥爭鋒!”

最後一個字尚未落地之前,他便已整個撲下!

翅膀扇動,卷起一陣狂風。君無岐尚未來得及出手,黑虎已經迫不及待地縱身撲躍,一口咬在何家榮腿上!

一聲拉長的淒厲慘叫。

按黑虎那體格子,至少也得百斤以上,這一口咬的可謂是結結實實,頓時鮮血四濺,鳥毛亂飛。這大狗直接憑借自己的體重把“何家榮”給拖了下來,立馬那翅膀也撲棱不動了,無力地在地上拍了兩下。

“哇。”召南適時補充,“現在像雞。”

君無岐,“……”

君無岐,“你少說兩句。”

她“看”向站在一邊焦躁不安的大黑狗,輕聲感歎,“是條好狗。”

黑虎正站在何家榮身邊,試圖去拱何家榮又克製不住地要呲牙,十分彆扭。它見何家榮一動不動,喉嚨裡發出小聲嗚咽,又抬起頭,目光濕潤地望著君無岐。

“這是什麼意思?”召南迷惑,“剛剛不是還在咬它主人嗎?”

“察覺出來靈魂不一樣了吧,但又不敢再傷害主人身體。”君無岐猜測,“嗯……是錯覺嗎,怎麼感覺最近見到的移魂之人有點多?”

她還在思忖,撲在地上的何家榮動了一下。

他抬起臉,血順著臉側往下流。

“你們。”他說,“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