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關驚瀾才回來。
“這幫人真是和稀泥到極致了。”她臉色冷冰冰的,語氣充滿譏諷,“不說去找蘇姨,隻會反反複複地問我,這能有什麼用?”
君無岐歎了口氣。
“蘇夫人應該沒事。”她說,“虎神會保護她的。”
關驚瀾詫異地看著她,“為什麼這麼說?你相信這個虎神?”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第一,昨晚應該發生了什麼事,讓蘇夫人不得不離開這個家,或者某人不得不帶走她。”君無岐豎起一根手指,“從之前的接觸來看,她對傅府很有感情,但顯然這個家裡真心對她的隻有秀善小姐一人,再加上今天傅必先的表現,我猜是他昨晚對蘇夫人做了什麼,讓她難以接受,徹底死心。”
關驚瀾認真聽著,提出疑問,“但昨晚沒有一個人看到了她。青芳在說謊,實際上除了傅必先以外,沒有人見過她。如果是她自己離開的,她是怎麼走的,才會避開所有人呢?”
她已經不願再稱呼傅必先“姨夫”了。
“是的,所以我一開始懷疑,蘇夫人並不是失蹤,而是死了。”君無岐冷靜道,“如果是傅必先殺了她,把她的屍體藏了起來,也完全符合以上條件。”
關驚瀾一顫。
“但你既然這麼說了,那就肯定不是對不對?”她盯著君無岐,篤定道。
君無岐點點頭。
“如果真的是他殺了蘇夫人,那他應該會用更縝密的方法來逃脫詢問才對。而事實上他隻是用三兩銀子打發了青芳姨娘,這證明他知道蘇夫人失蹤的內幕,但並不是他導致的失蹤。”君無岐說,“此外,我今天在整個傅府裡轉了一圈,但並沒有發現哪裡有新動土的痕跡。要想不留首尾地處理掉一個人難度是很大的,我並不認為他可以做到。”
召南站在她肩上,昂首挺胸地附和,“我也沒有聞到新鮮的血腥味,如果她真的死在府裡,我一定會聞到的。”
“所以說蘇姨真的是失蹤?”關驚瀾皺眉,“那究竟是什麼人帶走了她,才能這麼什麼了無蹤跡?”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了。”君無岐伸出兩根手指,“我一開始懷疑她的娘家人,但今天他們來鬨的這一遭我又否認了這想法。我現在認為最有嫌疑的反而是另一個人。”
“誰?”
“秀善小姐。”
關驚瀾猛地往後一仰。
“秀善?這不可能!”她說,“她有什麼理由要帶走蘇姨?而且她怎麼能帶走她還不被任何人發現?”
君無岐安靜地“望”著她。
關驚瀾冷靜下來,扶了下自己的額頭。
“對,如果昨夜真的發生了什麼,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她說,“難怪你說虎神保護了蘇姨……是秀善求了虎神?”
不知為何,君無岐沒有立即回答。
她側頭“看”向廊外,花枝簌簌,青影橫斜,月亮出來了一半,掛在簷上欲墜不墜。今夜天幕暗沉,雲卷過天際最後一抹紫色,夜晚馬上就要降臨。這座安靜清幽的府邸在此刻卻顯出令人不安的冷清,沒有人聲,也沒有一絲熱乎氣。
“……是。”她輕輕說。
“秀善小姐額頭上有塊淤青,那不是不小心碰到的。”召南為她補充了後麵的話,“那是磕頭的時候太用力留下的。”
關驚瀾一時間沒有說話。
天邊最後一絲色彩也完全消失,黑夜徹底到來了。
兩人一貓站在廊下,聽著風搖晃花枝的聲音。
“秀善……是個好孩子。”關驚瀾澀然道,“這些年我們一直沒能發現蘇姨的處境,是我不對。待到明日清晨我去與秀善聊聊。”
君無岐沒有說話。
“鏢隊留在豐城的時間太長了,”關驚瀾說,“若能確定蘇姨無事,明日必須要啟程出發。”
她不是一個人,她必須要為自己的隊伍負責,為客人負責。
君無岐和召南同步點頭。
關驚瀾笑了。
“睡吧。”她輕輕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然而命運有時就是如此不可捉摸,人所期望的方向,往往隻是一種幻想。
第二天早晨,一則消息驚雷般在整個傅府炸開,炸得每個人灰頭土臉。
傅必先死了。
.
君無岐拿著竹杖,走進小巷裡,每個看到她的人都自覺地讓開位置,隱隱投來憐憫的目光。
有人在竊竊私語。
“肯定是來喝花酒的吧,不知道得罪了誰……”
“肯定不是樓裡的姑娘,她們哪有那麼大力氣?”
“哎喲喲,還姑娘,臟死了,這算哪門子姑娘?”
“彆打岔,我覺得呀,搞不好是爭風吃醋,打起來了……”
“去你的,為了個娼妓爭風吃醋還殺人?彆笑掉大牙。”
“那你說是為啥?姓傅的也算高門了,誰想不開殺他?”
“那還真彆說,不保準就有那不長眼的……”
君無岐走到巷子儘頭。
這裡是豐城的西北角,挨著護城河,夜裡熱鬨得很,白日看來就有些蕭條。一棟小樓的簷角上挑著火紅梔子燈,外圈籠一層竹編燈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麼地方。樓下紅漆大門緊緊閉著,倒是二樓有幾扇窗戶半掩,時不時有人影從裡麵掠過。
樓後是棵大柳樹,粗壯得兩人都合抱不過來,樹冠濃密翠綠,千萬柳絲順著風飄蕩,露出底下格格不入的“裝飾”。
是氣絕已久的傅必先。
他的腿被繩子緊緊綁住,整個人倒吊在柳樹上,高度恰與一個人齊平。脖子被切開了一半,裡麵的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滴滴嗒嗒在地上積成一個小水窪。他臉上還殘留著驚恐之色,眼珠暴突,口鼻都被白布蒙住,此時已經被血浸透了,隻留一片猩紅。
地上扔著一把小短鋸,應當就是這玩意把他脖子切開的。
幾個衙役站在旁邊,攔著不讓上前,裡麵站著兩個人,估計在研究怎麼把屍體放下來。傅文元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眼眶通紅,一邊說一邊抹一下眼睛,傅秀善看起來比他冷靜一點,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關驚瀾過去了。
君無岐沒有瞎摻和。她站在原地,緩緩“環視”四周,五顏六色的魂火映入眼簾,但大多數都是以淡金色為主,邊緣染著其他顏色,這都是很正常的。召南站在她肩上,把看到的一切小聲轉述給她。
忽然,她定住了。
“召南。”她小聲說,“你看那個方向有什麼?”
召南順著她麵朝的位置望過去。
“有好些人呢。”它有點遲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君無岐抿起嘴唇。
她“看”到了……一團黝黑的火。
非常深的黑色,幾乎像是墨汁染成,間或夾雜幾縷鮮紅,看不到任何淺色。這是極其少見的魂火,其含義更是不祥——這代表了罪孽。
這麼黑,不知道要害過幾條性命。
君無岐緩緩向那個方向移過去。
但目標非同一般的敏銳,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被注意到,毫不猶豫地鑽入人群向遠處離開。因為圍觀的老百姓實在不少,召南也聞不到特彆的氣味,隻好寄希望於視覺。但可惜的是人群擁擠,它的高度也隻在君無岐肩膀,就算伸長脖子,也隻能瞄見一個漆黑頭頂。
君無岐毫不猶豫,“追!”
一人一貓撲入人海之中。
竹杖篤篤敲在青磚地上,像急促的鼓點。那團黑色魂火如同小魚遊入大海,遊刃有餘地躲過所有拐角、坑窪、窄巷,最終流向不可知的遠方。君無岐緊隨其後,但她畢竟看不到非生命體,終於露出了少見的狼狽,一路跌跌撞撞。
召南很著急,“你到底看到了什麼?要不之後再說吧!”
君無岐正好一杖杵進淺坑裡,差點摔倒,她扶著牆穩好身形,咬牙道,“那是個殺人魔,很有可能就是殺害傅必先的凶手!”
召南左右看看,正好此時巷中無人,它跳到地上,騰的升起一陣白煙,化作一隻灰黃色的小矮馬,轉頭對她道,“上來!”
君無岐摸索著坐到它背上。
小矮馬揚起四蹄,確實比她自己走路要快多了。隻可惜召南功夫修煉的不到家,才走到小巷口就已經支撐不住,再度變回了貓咪模樣。
外麵就是橫貫豐城的主乾道,極其寬闊,人來人往。君無岐左右張望一下,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團黑色魂火,此時離她們有些距離,但不再動彈了,似乎是停了下來。
她邁步就要往那個方向走。
而意外就在此時發生。
那團火,竟然如此突兀的,消失不見了。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此種情況。
君無岐頓在原地,下意識地就想抬手去摸自己眼睛,指尖碰到布巾時才反應過來,這雙特殊的眼球不能見光。召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她肩上尋找可疑人員,鼻尖一聳一聳。
“咦?君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是秦二娘的聲音。
她循聲望去,看到了秦二娘的魂火,是令人安心的淡金色,異常溫暖。她正在朝她走過來,聲音裡也帶上了一絲焦急。
“莫不是出什麼事了?少鏢頭可還好?”
“驚瀾沒事,我隻是追一個人才到了此處。”君無岐答道,“二娘,你可曾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從這裡經過嗎?”
“可疑的人?”秦二娘蹙眉深思,“我沒注意到有這樣的人。你要找誰?我幫你留意一下。”
君無岐嘗試著複原那個人的特征。
“個子應該不高,體型偏瘦。”因為很容易鑽入人群,並且一進去就不見了。
“麵容普通,年齡不大,經常乾活,有一把子力氣。”把傅必先倒吊在柳樹上可不是件容易事,老人是決計不能完成的。
“另外。”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應該……是往那邊去了。”
秦二娘順著方向看了一眼。
“那邊是米糧店。”她說,“現在沒開門,據說是店老板前幾天死了。”
“死了?”君無岐一怔,“怎麼死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秦二娘搖搖頭,“不過說來也奇怪,今天早晨我清點貨物的時候發現口糧不僅沒少,還多了些。我剛想去找你幫忙看看呢。”
這怪事真是一樁接著一樁。
“那我們先回客棧。”君無岐很快做了決定,“另外你若是看到有奇怪的人,務必要告訴我。”
秦二娘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