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正欲變化原型與之一戰,忽然手臂被一隻手握住。
是那個盲眼的奇怪術師,她沒用力氣,卻莫名令人無法掙脫。她向前一步,正正好好地攔在她麵前,溫聲道,“我且問你,神霄派的教義為何?”
“這……”男人語塞,心神動搖下看她的眼神也帶上了一絲凶狠,“看你阻攔我降妖除魔,也不是個好東西,今日我就連你一起除了!”
話畢,竟然掏出一柄短刀。
蛇妖一驚,慌忙反手拉住她,“姑娘,他掏刀子了!你還是莫要管我,速速離去吧!”
君無岐笑意未變,低聲安撫她,“無事。”
她那隻同樣奇怪的貓三下兩下竄上肩頭,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男人。
“也不知道你是哪裡偷學來的道法,連教派教義都不清楚,卻還拿著鄧天君的幌子出來招搖撞騙。”君無岐搖搖頭,“被發現了還要殺人滅口。倘若鄧天君在天有靈,應當也不願被你這般小人臟了名聲。”
“你懂什麼!”男人麵目扭曲,舉起刀子就要衝過來,“妖孽,受死!”
他若是堅持用道法君無岐或許還要想法子化解,動了武力那當真是絲毫不怕的。她微微歎了口氣,握緊竹杖,便要出手。
“等等!”蛇妖忽然衝到她麵前,張開雙臂,攔住身後人,“你要除妖,便收了我,這事和這位姑娘沒有任何關係!”
君無岐一愣。
蛇妖應當修為不算高,身子還在打著顫,聽其語意卻沒有任何要退卻的意思,“我梅念玉在此開店三年有餘,沒有害過一個人,從沒坑蒙拐騙、以次充好過,你若是當真認為我有罪,那便收了我好了!我倒要看看你這樣喪了良心的除妖師,會不會遭天譴!”
話音落地,她便已化成一條三丈有餘的大蛇,通身碧綠,唯有頭頂有枝梅花似的白斑,盤踞在君無岐身前,對著男人吐出信子。
店鋪裡空間有限,她自己一條蛇便能占據小半地方,壓迫力和威懾感十足。
“孽畜死到臨頭了還在嘴硬!”男人冷笑,收了短刀,重新取出那五雷符,“今日我就遂了你的願,送你去見閻王爺!”
這人人品實在算不上好,道法功底卻未見得也淺薄,一串咒文念得那叫一個飛速,大蛇還沒來得及靠近他,一道鑲紅帶火的雷電便憑空出現,狠狠一下打在梅念玉身上,那一圈玉似的鱗片霎時間全變得枯黑。
大蛇疼得蜷縮起來,足有海碗粗的尾巴尖重重甩出去,正正好好砸在男人身上,力道不減,直接把他抽得撞壞門簾飛了出去。
外麵傳來一陣驚呼。
“這要怎麼辦?”召南看得目瞪口呆,“梅掌櫃的傷不要緊吧?”
“我沒事。”梅念玉仰起頭,話雖如此但整個身子都還在顫抖,“這人胡攪蠻纏,又有幾分實力,姑娘還是莫要管我,速速離開吧。”
君無岐默然片刻,忽然搖了搖頭。
“那可不行。”她輕笑,“掌櫃的說要給我看看黃紙,怎麼還沒拿來?”
聽她驟然提起這一茬,大蛇有點呆。
她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就見君無岐施施然點著竹杖出去了。
門外傳來她的聲音,“這位兄台,你買東西不付錢,還在店裡鬨事是什麼意思?”
買東西?不付錢?鬨事?
“分明是這家店的掌櫃是個妖孽!妖邪!我是來除妖的!”男人不服氣地大喊,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就要撥開君無岐往裡麵衝。
然而就在他將要碰到她的那一刻。
君無岐,摔了。
碰瓷碰的可謂是爐火純青。
她還很有技巧地把竹杖扔到一邊,兩隻手迷茫地在地上摸索,真可謂是無助、可憐且弱小,看得圍觀群眾發出一陣陣的“噓”聲。
斬妖除魔沒看到,就看到他欺淩盲人了呢,噫。
“你這、你這賊人!”男人黑瘦的臉上再度泛起不明顯的紅,氣得,“你分明與那蛇妖是一夥的!”
君無岐沒說話,隻是朝向他這個方向,麵露茫然之色。
何其楚楚可憐。
“這家店在這開了好幾年,哪有什麼蛇妖。”旁邊看熱鬨的人說,“這位道長,你莫不是找錯了地方?”
“你們莫要被這幫妖人蒙蔽,她們都不是好東西!”男人脖子上青筋鼓起,大聲怒喝,“一幫愚昧村夫,分不清好孬嗎!”
“哎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有人不樂意了,“你才奇怪吧,莫名其妙就來喊打喊殺的,你誰啊?”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起來。
“你們……你們……”男人氣得幾欲嘔血,“那蛇就在店裡,你們不肯信我,難道還不信自己的眼睛嗎?入內一觀就是了!”
人群還在半信半疑,有好事者就要撥開破簾子進去店裡。忽然聽到門聲一響,梅念玉從裡麵出來。
她麵色蒼白,但頭發仍然挽得一絲不苟,青衫如碧水般妥帖地裹在身上,俯身去扶君無岐。
“這位道長,我不明白您為何如此針對我們二人。”梅念玉不看周圍的人,隻是自顧自為君無岐整理衣服,眼圈通紅,“是我哪裡得罪了您?還是我這位姊妹請教您道法上的問題,有所冒犯?”
“你……”男人正欲再辯駁,卻見梅念玉根本沒有交涉的意思,徑直攙著君無岐進屋去了。
這可惡的蛇妖!
他一甩袖子,就要跟著進去。
“喂。”有人一把拉住他,他憤然回頭,對上一雙黑黝黝的眼睛。
那人正朝他露出微笑。
而此時梅煙齋裡仍是一片狼藉,但好在蛇尾甩出去的那一下大多隻掃到了些紙筆,名貴的硯台墨錠之類還好好待在架子上。梅念玉一進來就再也維持不住體麵,劇烈喘息著倒在櫃台上,一條蛇尾從衣服下擺伸出來,無力地耷拉著。
“呼……姑娘,那人不知道還會不會進來,”她苦笑,“今日是我連累你了。”
“掌櫃的不必說這種話,幫你也是我自願的。”君無岐道,“你的傷可還好?若信我,為你療傷一下可行?”
“我當然相信姑娘。”梅念玉勉力起身,轉過身來,後腰上赫然一塊火燒過般的焦黑傷口,底下血肉袒露出來,還正在往外淌著水,形態頗為瘮人。
她伸出手去,拉起君無岐的衣袖,輕輕放在自己腰上,低聲道,“就是這裡,有勞姑娘了。”
君無岐的手指穩定、溫暖,默默懸停在傷口上方。她輕聲念起祝由術的口訣,隻是這次更為莊重、嚴肅,一連念了七七四十九次。待她念完,梅念玉的傷口已然看不到黑色,隻剩下慢待長起的新生嫩肉。
“這……好生神奇。”梅念玉還有些怔愣,忍不住要去摸自己傷處,被君無岐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她赧然道,“恩人見笑,我是條家蛇,自幼長在人家灶台間,後來因機緣巧遇才有了些修為,見識淺薄,還望勿怪。”
原來是條家蛇,怪不得這麼親近人類。
君無岐並未多說什麼,隻是叮囑她,“傷口長好前不得見水,近日也少食羊肉、豆腐……哦,我忘了你是妖,忌口可免,但務必記得彆碰水,也彆去臟亂的地方。”
“我曉得了。”梅念玉感激道,“對了,怪我無禮,一直不曾問起,恩人高姓大名?”
君無岐遲疑了幾息,很短,短到幾乎令人察覺不出。
“我叫君無岐。”她笑道,“無是無有之無,岐乃歧路之岐。”
“無有歧路,好名字。”梅念玉讚道,“恩人不是本地人吧?此番來沛新縣所為何事?不知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本要去德陵郡,但路途遙遠,單靠我兩條腿還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君無岐說,“所以想來縣內看看有沒有商隊,或能借個方便。”
“原來如此,那我也替恩人打聽著。”梅念玉道,“今晚恩人可有住的地方?如不嫌棄,在寒舍歇息一宿如何?”
“那感情好。”君無岐撈起不知何時蹦到她身上的召南,坦然笑道,“那就叨擾了。”
“哎,是我的榮幸!”梅念玉高興地眼都亮了。她整理好衣衫,把放出去的蛇尾重新恢複為人形,急忙去關店門。
“人群都散了,那不知哪裡來的惡道士也走了。”蛇妖麵上難掩厭惡,轉回來時又掛上了笑意,“恩人來這邊,我為您引路。”
她住的宅院就在店後麵,麵積不大,隻有最普通的三進,院子裡栽了棵梅花,就是長得不大好,時值春夏也沒怎麼長葉,細細瘦瘦的樣子。召南坐在君無岐肩膀上,好奇地左顧右盼。
“梅姐姐,”它在這時候倒是嘴很甜,“你這裡除了黃紙,還有朱砂什麼的嗎?”
“有倒是有……”梅念玉頓了頓,忽然恍然大悟,“哦,恩人要畫符?我這裡的確有一盒朱砂,隻是我平日不愛靠近,此時也不知道受潮沒有……”
她引著君無岐先去堂屋坐下,又去忙忙碌碌地收拾客房,最後提著紙筆等物一同來拿給君無岐。
“恩人先暫且一住,明日一早我就去打聽商隊的事。”她笑道,“若還有什麼需要,及時叫我便是。”
君無岐對這樣的安排已經十分滿意,畢竟前幾日她還住在茅屋和山上,現在起碼還有個被子蓋。於是一人一貓匆匆補齊符咒,便梳洗一番歇下。
今夜是個好天氣,月明星稀,清風徐徐,連蟲鳴都變得悅耳動聽。
隻是第二天她們沒能按照計劃行事。
因為那個道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