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用你說。畢遠黑著臉想。
他剛打完一場,本就沒好全的身體傷上加傷,此刻指尖都有點顫,但他藏在了袖子裡,沒讓在場的任何一個生物看到。
“齊姑娘。”他僵著嗓子道,“恐怕我們必須得聯手了。”
“……”君無岐緩緩道,“我想辦法控製住它的行動,你看好時機就出手。”
她從袖中掏出幾枚銅錢,信手向前一拋,銅錢形成一個陣法,恰恰圍住猛虎。這方法簡直立竿見影,那頭老虎轉眼就像看不見目標一樣,在原地打起轉來。
畜生身上的血腥味兒熏得君無岐難受,她強忍住捏住鼻子的衝動,朝記憶裡的方向道,“這陣是臨時布的,很粗糙,困不住它多久。”
已經起身不在原地的畢遠,“……”
“我曉得了,齊姑娘。”他沉聲說,“還請你退開一些。”
君無岐依言後退,一滴水從樹葉尖墜落,沿著她後領口流了進去,冰得她一激靈。畢遠出刀的聲音像鳥在林中振翅,掩在猛獸受傷時震天的怒吼裡,震落無數水滴,打濕她的頭發,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很輕、很小的碰撞聲響,像是金屬與玉石相擊。
看來畢遠真的帶了不止一把武器,但他從來沒有用過。
此刻並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君無岐顧不上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和衣服,凝神聽著戰局中的聲響,臨時用銅錢布的陣應該快要困不住老虎了。
這是茅山道法中的一種,名為僭陽陣,主要就是用來困住牲畜的,隻是最好的布陣道具是生符和雞喉,可惜她現在身上一個都沒有。
她還帶了什麼東西,能臨時一用的?
召南扒在她身上,想甩落身上的水又不敢,生怕又把水甩到她身上再挨一頓揍,此刻已經是忍得爪子發麻,見狀趕忙提醒她,“紙人,還有紙人!”
對,還有紙人!
紙是個金貴東西,現在就算是掏空君無岐全部身家怕是也買不起幾張,留著的紙人還是她很久以前做的,一直沒機會派上用場。她往袖中一摸,在一堆雞零狗碎裡摸到幾張卷起來的紙片。
這玩意做成之後不怕皺,也不怕水,展開後大概有一隻手長,用了白、黃、紅、藍、紫、黑好幾種顏色的紙粘在一起,單看外表不怎麼好看。她把紙人捏在手裡,也顧不上念太長的咒語,縮略道,“太微帝君,丹房守靈,驅邪輔正,震懾刀兵。去!”
紙人從她手中飛出落地,化作兩個披甲執銳的高大將士,無論是鎧甲還是武器樣式都頗具古風。兩人正向她行禮,君無岐道,“那有一頭吃人惡虎,請將軍助我擊斃之!”
兩個紙人二話不說就返身加入戰局,恰在此時僭陽陣徹底失效,散落在地的銅錢像是遭受了什麼無形之物的打擊,嗡鳴著飛向四周,徹底變為普通錢幣。老虎雖然受了畢遠幾刀,但仍威風不減,一掌拍斷一棵小樹,嘯聲如驚雷。
“畢公子!”君無岐看不見,隻能朝有聲音的方向道,“你還好嗎?”
畢遠何止是不好,他渾身鮮血淋漓,也分不出來到底是人血還是畜生血,隻聞著一股衝鼻的腥味。
兩個紙人的加入讓他有了點喘息的功夫,壓著粗喘答她,“還行。暫時死不了。”
此種境況,死不了就已經是個好消息了。君無岐心稍微放下來一點,手又開始往袖子裡摸索,想能不能再找出點能用的東西。
“借星!借星!”召南小聲在耳邊提醒她,“用那個!”
“但沒有銅錢了。”君無岐冷靜道,“剛才撒出去的就是咱們全部的家當。”
召南一呆,差點就要撲地去把錢全撿回來,好在最後的理智阻止了它。
“彆的呢?還有沒有可以替代的東西?”它尾巴煩躁地甩來甩去,“我的毛,你的血,什麼都行!”
“憑什麼就你的毛我的血……”君無岐嘀咕一句,終於摸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對了,還有這個!”
她從袖子裡又摸出一張符。
這是張五雷符,用途相當廣泛,上能驅邪逐鬼,下能病痛皆消,全看使用者的能耐和用法。君無岐根據聲音估摸著老虎在的方位,對召南說,“你去把這個貼在它身上。”
召南的耳朵慢慢壓下去,“你怎麼不直接讓我去死?”
一人一貓正在默然間,旁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我去吧。”
是畢遠。
兩個紙人纏鬥住老虎,給了他一點休息恢複的餘地,此刻又有了點精力。他離君無岐不近,但也不遠,一雙眼睛黑沉沉地望著她。
“你的貓不行,我可以。”他說,“需要做什麼,隻要貼它身上就行?”
君無岐難得怔了一下,猶豫著沒立刻遞出去,“是的,貼好後我來念咒……你確定嗎?”
“齊姑娘,沒時間拖了,那兩個紙人不是它的對手。”畢遠說,“給我吧。”
君無岐沉默幾息,慢慢向前送出符咒。
一隻手伸來接過了它,速度很快,沒有碰到她。
“你要小心,不要碰水,不要用血汙了它。”君無岐快速囑咐道,“貼好立刻告訴我!”
“明白。”
畢遠說第一個字時還離她不遠,第二個字時已然飄至巨虎旁邊。那兩個紙人終究不是真正的猛將,此刻左右支絀,身上有些部位已經重新變化為紙樣。畢遠默念君無岐的囑托,橫刀格開老虎力不如前的前掌,返身躍上它的後背。
“吼——”老虎察覺到這個人類竟大膽至此,頓時咆哮出聲,用力搖晃想讓他摔下來。畢遠跟隨著那力道左右搖擺,一掌抓住它後背厚實得連刀都難以戳進的毛皮,固定自己,掏出符咒,狠狠拍在它後腦上!
“齊姑娘!”他厲喝,“就是現在!”
他靈巧地翻身下虎,那張符咒如有靈性般在虎頭後麵隨風飛揚,卻遲遲不掉。君無岐身隨聲動,聽到畢遠那一聲喊便已掐左雷右霆訣,左手陽雷右手陰霆,雷、霆相合,陰陽激剝,又叫雷局,口中念道,“微妙真空,神霄趙公。驅雷掣電,走火行風。何神不伏。何鬼敢衝。吾今勃召,速出絳宮。急急如律令!”
速度快得差點舌頭打結。
咒語剛念完最後一個字,就聽見當空一道炸雷,動靜之大能嚇掉人三魂七魄,隨即晴空之下憑空出現一道閃電,不偏不倚,正正劈在老虎身上!
“嗷嗚!”這一下居然還沒把它劈死,老虎慘叫一聲,半個身子都成了焦炭,隱約可見皮下鮮紅的血肉。它扭頭一轉,夾著尾巴,拖著烏黑的後腿鑽進了叢林中。
兩個紙人使命完成,重新化作手掌高的紙片,無火自焚,化成了飛灰。
“那畜生沒死,一定是回窩裡去了。”畢遠沉聲道,“這麼多人它不可能全都吃完,必定還留了些口糧。齊姑娘,我預備隨它回去將其徹底斬殺,我們就此彆過吧。”
君無岐正蹲在地上摸索著找那幾個銅板,當一個人成為窮光蛋的時候,每個救命錢都很珍貴。聽聞此言,她輕笑,“畢公子準備一個人去?”
“是。”畢遠默默過來與她一起撿銅板,“姑娘可是還有些話要說?”
“你一個人殺不了它。”君無岐篤定道,“就你這傷,怕是還沒走一半血就流乾了。”
畢遠蹙眉,“可那畜生如今已開始食人,如不及時阻止,此後進山砍柴和打獵的百姓都很危險……”
君無岐把一根手指豎在唇前。
她指間和衣擺上都沾了泥,可奇異的是本人並無狼狽之相,大約是她行為舉止都不畏縮,相當從容舒展,雖然一直念叨著錢財,卻並不為財所困。她抓著木杖從地上站起來,數數撿拾到的銅板,挨個擦乾淨放入袖中,這才道,“你坐下,我與你治療一下。”
畢遠一愣,“姑娘還懂醫道?”
君無岐搖搖頭。
“隻是些祝由術罷了,不能醫及內裡,待你下山後還是要尋醫診治。”她拍拍手,循著聲音按住畢遠肩膀,神情嚴肅起來,“放鬆,不要抗拒。”
畢遠垂眼看她。
此時她幾乎是毫無防備的狀態,一刀便可取她性命,她那些來曆不明的奇術、符咒便都可埋葬在此深林之中,從此就少一個令他頭疼之事。
畢遠的手掌握住劍鞘。
熟悉的冰涼紋路硌著掌心,他目光向上,看到麵前之人線條流暢的下頜。
一顆尖尖的小虎牙在唇瓣中間若隱若現。
畢遠手掌一鬆,劍鞘墜下,在腿上沉沉砸落。
不……還是再看看吧。他心想。
君無岐不知道他這一通複雜的心理活動,也不曉得剛剛自己差點被捅個對穿,聽到對麵人的氣息逐漸平穩,她便一手捏玉清訣,開口念咒,“天地既判,五雷初分,三元悠列,八卦成形。人有病患,皆由五行,按病序藥,方在皇農。先天有道,內循五臟,外平七情,人有誠念,無感不通。山有五嶽,鬥有七星,隨我所指,諸症技窮。軒轅帝道,蚩尤避兵,速消速愈,頃刻通靈。急急如太上元始慈悲赦。”
祝由術是上古真人治病的方法,不用符和藥,隻需念咒,成效與否和施咒人的水平高低有很大關係。還好君無岐雖然算不上大師,但多少還是有些本領在,咒語念完,畢遠身上的傷口就不再出血,雖然沒有愈合,但暫時對行動的影響也沒那麼大了。
“走吧,我和你同去。”君無岐收勢,“我雖目不可視,但也不是全然的廢物,多少還是能幫上些忙。”
“姑娘已經幫了我大忙了。”畢遠整理衣襟起身,“畢某無以為謝,一點身外之物,還請姑娘收下。”
一件冰涼涼的東西輕輕碰了下她的指尖。
君無岐握住,驚訝道,“這是……錁子?”
這東西大概隻有手指長,鑄成茶花形狀,上麵還刻了些字,大約就是些祝人健康平安之類的吉祥話,即使她看不見也摸得出來很是精美,其價值遠遠不止本身。更重要的是,這東西她曾見過,不止一次。
“我出門匆忙,什麼也沒帶,這等物件就當給姑娘賞玩的,不值幾個錢。”畢遠道,“還望姑娘海涵,待我與家中會合,另有重謝。”
“也倒不必,這就很好。”君無岐下意識地將那枚金錁子握在掌心,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呃,嗯,是的。”
畢遠將她的反應看在眼中,心中疑惑,卻沒表露出來,隻是如常道,“那我們就走吧,夜長夢多,還是儘快解決那頭惡虎為好。”
“是,你說得對。”君無岐收好金錁子,抬頭時已看不出任何異常。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