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虹山(三)(1 / 1)

小黃鼬精果然沒騙人,帶她們來了一處山洞。

雖然下過雨,但山洞裡一點都不潮濕,也沒有任何食肉動物的腥臊氣味,裡麵有個石頭支出來的天然石台,恰好能放下昏迷的鎮正衛,還能容下君無岐和兩隻小動物擠在上麵。

君無岐坦然自若地往鎮正衛懷裡摸了幾把,在召南無語的目光裡摸出一錠碎銀子,往貓眼前一晃。

“終於不是赤貧了。”她感歎,“等進了城就給你買魚乾吃。”

召南頓時把什麼良心都拋在了腦後,親親熱熱地來拱她,那嗓子甜得簡直能拉絲,“喵~嗚~那我還想要蝦,鮮蝦~”

“好說,都好說。”君無岐任由它拱得自己一身貓毛,空著的另一隻手在台子上摸索,摸到另一隻小動物截然不同的手感,“至於你,應該不單單是來報恩這麼簡單吧?”

小黃鼬精扭扭捏捏地也靠近君無岐,學著召南的樣子十分生疏地往她身上拱了一下,“那個,大仙,我確實還有一事相求……”

君無岐掐了一下眉心,“什麼事?”

“大仙叫我黃豆就行,這是我給自己起的人類名字。”黃鼬精說,“其實,我還有一窩孩子,最近也陸陸續續走上修煉之路,我去偷雞也是為了養活孩子……不過這不是重點!”

它覷著君無岐皺起來的眉毛,十分有眼色地切了下一句話,“幾日前我和孩子們住的洞穴裡突然來了個人,二話不說就強占了我們的地方,我當時不在洞裡逃過一劫,可我的孩子們還在裡麵!現在他還未察覺他們存在,可萬一發現了怎麼辦?”

黃豆小小的臉盤子上驟然出現猙獰之色,“若不是大仙教我,我昨日回來本想是與那人同歸於儘的!”

召南嚇了一跳,趕忙探過身子來,“你可千萬彆衝動!若你死了,你的孩子怎麼辦?”

“貓仙說的是。所以我就厚著臉皮來求求大仙。”黃豆眼巴巴地看著君無岐,“大仙,求你幫幫我,把那人趕走吧!”

它這幅樣子確實可愛,隻可惜君無岐看不見。她跟個雕像似的坐在原地,不吭聲。

黃豆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忽然想起方才她摸出來的那塊銀子,頓時福至心靈,“大仙,我此前在山上曾撿到過一塊漂亮石頭,聽人類說那好像叫玉。若你能幫我把他趕走,我就把那塊玉送給你怎麼樣?”

這話說得,君無岐還沒吱聲,召南就先急了。

“那當然好啦!”它啪啪啪地拿肉墊拍君無岐的腿,“能掙點是點,要不然我們又得去睡破廟!”

君無岐歎了口氣,熟練地把貓摘掉塞進筐裡,慢悠悠從石台上爬下來。

“那就請你帶路了。”她說,“最近山裡不太平,等把他趕走,你們也搬個地方住吧。”

“我都聽大仙的!”黃豆高興起來,一溜煙地跳下來,跑到前麵領路,“你放心,等我把孩子們接出來,一定要另外找個沒人的好地方住!”

一人一貓一鼬走到洞口,外麵雨已經徹底停了,清晨的曦光穿過樹影稀稀落落地砸在地上,帶起一陣白而茫的霧氣。樹枝和灌木上都還帶著水,有鳥經過就嘩啦啦地抖落,映出一小朵又一小朵的彩虹。

有幾滴水濺在君無岐臉上,她擦擦乾淨,問道,“還有多遠?”

“這就到了!”黃豆的小身影在林道裡若隱若現,因為要照顧君無岐的速度,沒有跑得太快,“大仙,在這邊!”

君無岐循著方向走,竹杖在地上輕點,幫她辨彆障礙。忽然不知怎的,竹杖啪的一聲輕響,竟然從中間斷開了。

“咦?”召南趴在筐邊,“好端端的怎麼斷了?莫不是你抽那個鎮正衛時太用力?”

君無岐沒來由地心跳了一下,她隨手將壞了的竹杖丟開,摸索著旁邊樹枝,折了一根下來。

“不妨事,臨時換個就行。”她一點點把上麵多餘的葉子和枝條掰掉,“你見著竹子告訴我一聲,再做個新的。”

召南在這種事上從來不會掉以輕心,很是乖巧地點點頭。

君無岐拄著臨時做的木杖,跟隨黃豆到了一處山洞附近,小黃鼬精不敢離得太近,在她耳邊嘀嘀咕咕,“就是那個洞!哦我忘了大仙你看不見……就在你麵前十幾尺遠,外麵掛著藤,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好地方呢。”

召南從筐裡出來,趴在她肩上,鼻尖動了動,“有股草味……夾著血氣,那家夥受傷了。”

“受傷了好啊,受傷了就更好對付了!”黃豆頓時喜上眉梢,想催促君無岐快點又不太敢,差點把自己扭成個麻花,“大仙,你看現在……?”

君無岐默默把黃豆擱在地上,朝著山洞去了。

站在外麵,都用不著離太近,那股血腥氣簡直像是在往人臉上撲。她沒直接進去,用木杖掃開遮住洞口的藤蔓,揚聲問,“有人在裡麵嗎?”

無人回應。

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要是他輕易回答才有詐呢。

君無岐敏銳地捕捉到有人急促的喘息,很輕,幾乎要融化在風裡,看來的確是裡麵的人受了傷。她心念電轉,再度出聲,“我是瞎子,是來上山采藥的,不會害你,你大可放心。”

山洞裡的人眯起眼。

上山采藥的瞎子?莫非這又是什麼想讓他放下戒心的陷阱?

一個念頭還沒落下,忽然洞口一暗,卻是那個自稱上山采藥的盲女彎下腰,就要進來。

晨光在她背後溫柔地籠罩,勾勒出眼上的布巾,確實是個瞎子。

“止步。”

沙啞的嗓音響起,沒有鎮正衛粗糲,但也絕計不會被認成女聲。君無岐還在思考到底是應該喊公子還是姑娘,忽然聽到兵刃破空,一道鐵腥味冷冷橫在麵前。

這是直接拔刀了。

君無岐長到現在,從來就沒怕過刀,隻可惜她現在演得是個孤苦無依的可憐盲女,按理說是該有點害怕的。於是她低下頭,努力把聲音放低,“這位公子,您可是要下山?”

裡麵躺著那位盯著她,緩緩出聲,“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當然是想一塊掙點外快,君無岐腹誹。

但說是肯定不能這麼說,她勾起唇,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我在上山途中也曾見過那些黑衣人。若公子想,我帶著您避開他們如何?”

對麵人沒再說話,似是在思索,過了好一會才繼續開口,“那,你想要什麼?”

聲調壓低,仿佛有陰雲滾動。

而君無岐好像根本沒聽出來似的,高高興興地咧開嘴,“好說好說,誠惠十……啊不,二十兩銀。”

同一時刻,對麵人和筐裡的召南腦中升起同一個念頭。

真黑啊。

宰大戶來了這是。

一時間山洞裡又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是那人無語了還是在認真思考這筆生意到底劃不劃算。君無岐倒是不著急,她側耳細聽,果然聽到山洞深處似乎有小動物幼細的吱吱聲。

那想必就是黃豆的孩子們了。

“你一介盲女,我如何能確定你能帶我避開他們?”忽然男人又出了聲,“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他們就是衝我而來?”

此問題一出,整個山洞似乎都冷了下來。君無岐知道他此時正在緊緊盯著自己,若回答得一個不到位,想必就要動手了。

她雖然不怕動手,但的確也不想動手。

“公子不願意就算了。”她說,“那還煩請您換個地方躲避。”

“什麼?”對麵人一怔。

“我本也不是為了做這筆生意而來。”君無岐輕笑,“但公子可是占了彆人的家宅。我是受屋主所托,特來請您離開的。”

“我……”男人的聲音澀然中又帶了一絲茫然,“占了何人的家宅?”

唉,也不知道這人見沒見過術師,能不能接受小動物說話。君無岐思忖著,朝身後招手,“黃豆,來。”

原本一直焦急張望著的小黃鼬精立刻跑來,在她身邊人立而起,渾身毛都炸開了。君無岐往山洞裡一指,“你的孩子們就在裡麵,去吧。”

黃豆警惕地瞪著不速之客,齜出幾顆尖尖的牙。

“您不僅占了人家的屋子,還劫持了人家的孩子們呢。”君無岐閒閒道,“聽您講話也是讀過書的人,應當不會不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吧?”

不知不覺間就害得人家親子分離的人,“……”

黃豆小心翼翼地繞過他,飛奔進了山洞深處,片刻後就傳來抑揚頓挫的吱吱聲,想必黃鼬一家團聚後此時也在歡喜激動吧。

“你方才說的。”無言片刻後,他忽然又開口,“那筆生意,可還能繼續?”

“當然可以。”君無岐挑眉,“那就請公子先付十兩定金,定金不退哦。”

洞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響起似乎在壓抑著什麼的嗓音,“如今我身上沒有現錢,這顆東珠品相尚可,價值百金,用來抵定金可還夠格?”

話音未落,就有一物向這邊拋來。君無岐仍站在原地老神在在,召南猛地從筐中躍出,翻轉騰挪間極其精準地銜住了那顆東珠,四爪張開,平穩落地,踩著貓步小跑著來到她跟前,把珠子放到她掌心裡。

一套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絲滑至極。

君無岐接過珍珠,順手在貓毛上蹭了蹭,無視召南不滿的哈氣,笑道,“公子出手真是大方。”

他沒說話。

她也並不在意,回身撩開擋路的藤蔓,向外一指,“請?”

君無岐聽到呼吸聲、衣物摩擦聲、兵戈撞擊聲還有走動聲緩緩向這邊而來,經過她身邊時,血腥味濃得幾乎蓋過了一切味道。

怪事。她心想。

明明沒聽到他武器入鞘,怎麼還有兵器相撞的聲音?莫不是這人出門帶了兩把刀?

不過這也和她沒關係。她隨著一並出了洞,黃豆也跟了出來,爪子輕輕拉著她的衣擺,往她手中放了塊什麼。

冰涼,粗糙,墜手。

想必就是那塊它承諾的玉了。

“我要走了。”她笑著與萍水相逢的小黃鼬精道彆,“你好好修煉,勿要做惡事,若有緣我們還能相見,說不定那時就得你指導我了。”

黃豆在她手指間蹭了蹭,大約是告彆。隨即她感覺到有一群更柔軟的小動物一股腦的都來蹭了蹭她的手,應當是黃豆的孩子們。

不知道長什麼樣子,應該很可愛吧?

“那就再會。”君無岐直起身,拿穩那支木杖,“我們這就下山吧。”

在旁邊看完全程的人眉梢抽動一下,這盲女居然還兩頭吃,但也沒說什麼,隻是淡淡道,“走吧。”

黃鼬一家擠擠挨挨地站在洞門口張望著,看到兩人漸漸消失在清晨的林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