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烏雲低垂。
寧越兮跌坐在半高的土坡上,雙手環膝,低聲嗚咽。
四下寂靜無人,隻有那一抹的清輝灑在她的背上。
不知過了多久,寧越兮從身上掏出一個素青的小玉笛,這是走前留給她的。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玉笛就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幾乎是笛聲停下之前,一陣風拂過,白慕然就出現在寧越兮的身後。
風塵仆仆的他仔細打量著麵前的寧越兮,卻發現她麵容蒼白,眼下掛著未乾的淚滴,袖口、裙尾都沾滿血汙了和泥濘。
這是白慕然第一次看到這麼狼狽的她。他心如刀絞,蹲下環住寧越兮。
寧越兮這次沒有掙紮,像一隻乖巧的兔子縮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白慕然,我睡一個時辰。你能不能一個時辰後叫醒我?”寧越兮抽泣著,終於是支撐不住,還沒得到回應的她便昏倒在白慕然的懷裡。
白慕然靜坐無聲,隻是將環著她的手臂漸漸緊扣,催動著體內的靈力緩緩向她輸送。
睡夢中,一股誘人的香味鑽入鼻腔,饑腸轆轆的寧越兮恍惚間看到眼前的篝火上架著一隻烤雞。
白慕然見她醒來,起身遞去了水:“你還好嗎?”
寧越兮不回答,接過水一仰而進,好似全然沒了剛才沮喪的樣子。
“我餓了,還有沒有燒雞吃啊?”寧越兮眼睛裡還存著水汽,明知故問道。
“唔,整隻都是你的。”白慕然從火上取下燒雞,快速地把它拆成小份遞給她。
寧越兮雙手接過燒雞,拿起一小塊就往嘴邊送去,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好燙,這燒雞怎麼這麼燙啊?燙死我了。”
白慕然一把奪過寧越兮手上的燒雞,順勢攬過她的肩膀,用帕子輕輕地給她拭著眼淚,聲音沙啞得厲害:“燙就待會再吃,哭痛快了再吃。慢點,彆噎到了。”
寧越兮又在白慕然的懷裡啜泣了一會兒,又將他手裡的燒雞吃了個七七八八。
白慕然隻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手裡一直握著白帕。然而他潔白的衣衫早已被寧越兮手上的油膩染上顯目的汙穢。
冷靜過後的寧越兮餘光瞥見自己的“手筆”,尷尬不堪:“白慕然,你的衣服。我是不是太冒昧了?”
白慕然溫柔地擦拭著她的嘴角和雙手:“無礙。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寧越兮抽回雙手,回頭望望那一輪皓月,下定了決心似地轉過身,對白慕然說道:“ 我承認一個人的力量確實有限。如果可以的話,你願意幫我嗎?”
白慕然莞爾一笑,眼神深邃幽藍:“隻要你需要,我樂意效勞。”
烈帝寢殿。
烈帝這一晚格外睡得很不踏實,總覺得心緒不定,整夜在床榻間輾轉反側。
“陛下,您這是怎麼了?”嫻妃起身就要喚門外的近侍。
“朕今日夜不能寐,愛妃隨朕去後花園走走吧。”烈帝攔下了她,一臉疲倦。
於是兩人便屏退左右,牽手漫步於花園中。
幾近寅時,嫻妃安撫好身側的烈帝,正準備閉目入寢。
突然暗處伸出一隻手捂住了嫻妃的嘴,她驚嚇間想大聲疾呼,不料鼻間吸入一陣幽香,隨後便昏了過去。
將嫻妃妥善安置好之後,寧越兮就靜靜地佇立在烈帝的床前。她手裡把玩著銀刀,目光冰冷。
此時似是陷入夢魘之中的烈帝滿頭大汗,虛弱不已。
一道銀光閃過,烈帝張開眼睛,轉頭就看到一把銀刀插在自己的枕邊。
寧越兮竟然出現在這裡!眼前的光景讓他瞬間汗毛直立。
烈帝剛想呼喊門外的侍衛,卻隻見寧越兮上前拿住刀柄,將銀刀快速向下一切,烈帝的脖子立刻有血珠滲出,他嚇得戛然而止。
侍衛在門外詢問著,準備隨時破門而入。寧越兮又將銀刀遞近一分,烈帝感到吃痛,不得已隻能應聲遣退了所有侍衛。
待門外沒有任何動靜之後,烈帝將脖子往後縮了縮,衝著寧越兮低吼:“寧越兮,你好大的膽子!你是怎麼回來的?還膽敢這樣拿刀對著朕?”
“嗬,我敢不敢也這麼做了。現在,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寧越兮輕蔑一笑,將銀刀又橫移到烈帝的胸口前:“我問你,我爹到底是不是你下令賜死的?”
在看到烈帝突然慌亂的神情之後,寧越兮立馬了然於胸,又繼續問:“我爹死後,你把他五馬分屍地送到了我娘麵前?你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他為了這個國家,為了百姓鞠躬儘瘁,他到底做錯什麼了?”
烈帝聽後一臉陰鬱,突然爆發:“你問我為什麼?從小他就比我們這些宗室兒女要出色得多。他明明隻是一個有著卑賤血脈的將軍遺子,憑什麼跟我們擁有同樣的待遇?又憑什麼得到父王的疼愛?戰功赫赫又怎麼樣?還不是要在我的絕對權力下俯首稱臣?我是要讓你娘看看,這就是忤逆我的下場。隻可惜你娘啊,那麼美的嬌人兒,竟然隨你爹去了!她本該屬於我!咳咳咳。”他停下來,大口地喘息著 。
“所以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寧越兮把銀刀拿開,她看起來異常冷靜,隻是顫抖著握緊的雙拳已經說明,她的忍耐到達了極限。
“在我眼裡,你跟你爹一樣,不過都是草芥罷了。你就應該嫁一個血統不純的紈絝世子。這才叫般配至極。”烈帝連忙從床上爬起,退到後麵怒罵道。
“說完該我了。”話音剛落,寧越兮便向烈帝用力地拋出兩顆手指長的釘子。其力道之大足以將他的兩個肩膀射穿,把他逼停在角落裡。
烈帝一陣冷顫,張嘴就要哀嚎。
寧越兮見狀快步移動到他的麵前,手起刀落,利落地將他的舌頭斬了下來,噴湧的鮮血瞬間濺到了寧越兮的臉上。
她嫌惡地抹了抹臉,接著右腳猛烈地踹向烈帝的雙膝,導致他整個人失去平衡,跪倒在地。
烈帝的臉上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不已,他說不出話來,隻能嗚嗚哀嚎。
他下意識地想用兩隻手去摸舌頭,卻因為胳膊已經被釘子紮透,動一下都覺得痛不欲生,於是又僵直著身子停在原地。這一切在寧越兮看來都滑稽至極。
“這兩顆釘子被淬了劇毒,它不會讓你馬上死掉,但卻會讓你渾身灼燒,生不如死,直到整個身體的五臟六腑都被溶蝕掉。”此時的寧越兮猶如地獄惡鬼,在烈帝麵前冷笑著。
她上前一邊熟練地用銀刀在烈帝身上割著,一邊在他耳邊幽幽地說道:“人呢,不過都是肉體凡胎,生老病死,並無不同。但你知道你跟我爹比,差在哪兒嗎?”烈帝瞪大雙眼,渾身顫抖。
寧越兮一邊加大力度緩緩地劃著烈帝,一邊說著刺痛他的話:“區彆就在於,我爹文武雙全,才華橫溢,心有大愛,對百姓有悲憫之心。這就是他得民心的原因。而你呢?蠢笨無知,凶戾殘暴,隻不過是仗著宗族血緣隻會在背後苟且使詐的螻蟻罷了。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你個豎子還敢肖想我娘?何不以溺自照麵?你就不配提起她。你真以為沒了這權力,你還有資格坐在這個位子上嗎?怕不是眾人都恨不得將你抽筋剝骨吧?汝老而不死是為賊矣。哈哈哈哈。”
寧越兮笑得有些猙獰:“至於你的那些子女,個個平庸至極,向來就隻會爭風妒忌,使些下作手段,真是像極了你啊。我若不是怕我爹一世英名被毀,萬般忍讓,你真以為他們是我的對手?”
在寧越兮的不斷刺激下,重傷的烈帝又氣又急,大口吐著鮮血。
“這就對了,氣急攻心,才會更快地駕崩啊。”寧越兮將刀尖對準烈帝右邊的胸口,慢慢推進:“現在,你就好好地享受下地獄的滋味吧。雜碎。”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大概就是等死的過程。烈帝此刻感覺渾身像被猛火灼燒一般,有無數隻螞蟻在拚命啃食著自己的身體,而他沒了舌頭喊不出來,四肢麻痹,動彈不得,隻能看著寧越兮的刀一點點送進自己的胸膛。他痛苦地不斷抽搐嗚咽。
待銀刀全部沒入烈帝的身體,寧越兮穩住顫抖的雙手,抓住刀柄,瘋狂地攪動。
烈帝七竅流血,睜大著眼睛,掙紮著徹底倒在血泊中,漸漸沒了氣息。
寧越兮看烈帝再也動彈不得,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跌坐在血泊中。
暗處走來的白慕然看了眼地上的烈帝,又來到寧越兮的身前,將她小心地抱起。
渾身沾滿血汙的寧越兮雙眸緊閉,蜷縮在白慕然的懷裡。此時的她已經是麵容慘白,虛弱不堪。
白慕言見狀更是心碎不已,他眉頭緊鎖,不禁緊了緊手臂。
寧越兮睫毛微顫,緩緩睜開雙眼,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空洞與蒼涼。她又絕望地閉上眼,淚水硬是沒忍住,終是在眼角混合著血水滑落下去。
“彆擔心,我帶你走。”空蕩的寢宮響起白慕言低啞的聲音。
“爹爹!娘親!你們不要越兮了嗎?你們不要走!”寧越兮叫喊著從床榻上醒來。她雙手捂住臉頰,淚水順著指間流出。
突然一陣淡淡的草藥味飄向寧越兮,接著她就被拉入一個寬闊又熟悉的懷抱裡。寧越兮情不自禁地把頭深深埋入這個胸膛裡,貪戀地汲取著當下的溫暖。就這樣,兩人在暖陽下相擁了許久。
這一幕像是衝破心裡陰霾的那束光,讓白慕然在往後的日子裡,勇敢地撕開了無數難熬的孤寂。
“白慕然,你會覺得我的手段太殘忍嗎?”寧越兮從他的懷裡抬起頭,紅腫的眼睛裡充滿怯懦。
“不會。對他來說,太過仁慈。”白慕然淡淡地說道。
寧越兮艱難地扯開一個微笑:“我還有一些事情沒處理完,我想。”
“我陪你。以後的日子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白慕然的回答不容置疑。
“好。”寧越兮看著他的眼睛,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悸動,她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烈帝被人殘忍殺害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國,舉國上下人心惶惶,周邊的番邦聽聞也都蠢蠢欲動。烈帝已死,太子體弱且無心朝政,此時群龍無首的烈國對於其他國家來說,無疑是塊巨大的肥肉。
但很快,烈國民間便出現有誌之士發動了政變,推翻了以往的封建製度,建立起了新的國家。
當然,這都是後話。
說回麗國。
郡主李莫菲被毀容後徹底瘋癲,閉門不出,性子也變得越發乖戾。麗親王得知此事大怒,立刻上奏麗王。
麗王聽到寧越兮重傷李莫菲並逃婚後,更是震怒不已,命人到處張貼皇榜,重金懸賞寧越兮。
而李盛昊在聽聞寧越兮逃跑之後,下令翻遍了整個麗國,但卻未有她的半點音訊。氣急之下,他將當晚擅離職守的下人集體斬殺。那幾日,路過的人聽聞整個世子府哀嚎不斷,情形十分慘烈。
人們都在好奇寧越郡主究竟去了哪裡,為何一個大活人莫名在人世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