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在寧越兮細心的照料下,白慕然已經恢複了不少,它總是趁著寧越兮不在時,滿山尋找獵物,然後又趕在寧越兮回來之前,擦淨爪子間的血汙,乖乖地躺在床上假寐。
寧越兮好幾次看到他圓鼓鼓的肚子後才發覺出不對,於是便湊近打量它。直到聞見它身上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她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狠狠地敲了幾下白慕然的頭:“浮屠寺附近的生靈吃不得,會折壽的。”
白慕然閉著眼睛,搖搖尾巴,不以為然,寧越兮也無奈至極。
不過,寧越兮也從來不是吃虧的主。天氣好的晌午,她會帶著白慕然到後院溜達、踩雪。
腿腳還不利索的白慕然走在前麵,聽著咯吱踩雪的聲音不對,扭頭一看,發現寧越兮正在後麵學它一瘸一拐的樣子。它氣到炸毛,耳朵豎起,衝著寧越兮嗚嗚一頓亂叫。
這時寧越兮就拍著自己的大腿,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等笑夠了,再走過去摸摸白慕然的頭,它已經不再反抗,自然的就把頭低下了。
不對,我怎麼會越來越習慣她的撫摸了?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白慕然又猛地把頭撇向一邊。
寧越兮對小狐狸的善變見怪不怪,起身繼續走,白慕然見狀再趕緊跟上前。
距離陛下到浮屠寺祈福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寧越兮也忙了起來。早出晚歸對她來說已經成了常態,可是不管多早或多晚,隻要是寧越兮待在屋子裡,白慕然就總是靜靜地守著她。有時候,寧越兮中午商議要事回不來,他就飯也不吃,等在門口。
寺裡漸漸有了傳言,大家都隻知道郡主養了一隻靈狐,她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也沒有人見過它。
幾日後,祈福儀式就這樣轟轟烈烈地落下了帷幕,一行人即將要啟程回宮了。
臨行前一日,寧越兮準備叫醒小狐狸,卻發現沒了它的蹤跡。
“小狐狸?小狐狸?”開始她以為是它在跟自己捉迷藏,直到把屋子和後院翻了個遍也沒有它的任何蹤跡,寧越兮才徹底慌亂了。
小狐狸從來不會在自己麵前消失,難不成是被人發現了?心急之下,她快步跑出屋門。
直到繁星布滿夜空,快凍成雪人的寧越兮才慢慢邁著步子回到寮房。
小狐狸是真的消失得無影無蹤。寧越兮悵然若失,一夜未眠。
六更時,天還蒙蒙亮,回宮的隊伍已然整齊地站在寺門前等候。
皇上攜一眾妃嬪和兒女與元淨主持告彆,寧越兮就靜靜地佇立在人群中一言不發。
隨著人群的移動,她倏地瞥見了地上一串熟悉的梅花腳印,於是眼中就突然浸滿霧氣。
是你嗎,小狐狸?你這個壞東西!她驚喜地抬頭用衣襟擦了擦眼睛,四處張望著。
這一張望,讓不遠處的烈帝也瞧見了心緒不定的寧越兮,正在和主持說話的他突然話鋒一轉:“寧越郡主,朕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魂不守舍的樣子。你可是在找什麼東西?”
寧越兮收回視線,低頭恭敬地行了個禮:“承蒙陛下厚愛,臣女不慎遺失最愛的耳環,想著還是沒有緣分罷了。”
皇上不以為意:“耳環罷了,丟了就丟了。朕看郡主此次操辦祈福事宜十分用心。來人啊,傳令下去,重重有賞。”
寧越兮不動聲色地回應:“謝陛下。”
“聽說你養了一隻靈狐?”皇上看她並無波瀾,又問道。
寧越兮身子一頓,疊手行禮回答:“回陛下,臣女初來浮屠寺時,曾偶然撿到一隻受傷的普通小狐。現在它已痊愈歸於山林之中。”
“噢,此物生性狡猾,充滿野性。跑了倒也好,免得日後傷到人。你以後啊,少碰這些沒規矩的東西,染病不說,性子也容易變野。切記,玩物喪誌啊。”皇上話裡話外的提點讓寧越兮頓感不悅。
她胸中發悶,隨意應和著,衣袖裡的指甲狠狠地插入手掌,努力不讓自己反駁他。
吉時已到,宮裡的隊伍整裝出發。
待他們走遠,寺門口出現了白慕然的身影,它直直地望著遠去的人群,在原地一動不動。
“阿彌陀佛,施主若非人間所在,理應遵循萬物自然。強行逆天改命,不僅自身會遭反噬,被改命格之人的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元淨主持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的身後,一臉沉重地開了口。
白慕然吃驚地回過身,自己的想法竟然被人看透。
“大師何出此言?”白慕然瞬間幻化為人形,朝元淨主持拱手作揖。
元淨主持看到白慕然的容貌,露出震驚之色,隨即他就恢複鎮定:“天機不可泄露。施主要記住:萬事皆有因,萬般皆是果。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留下這句話的元淨主持轉身就進了寺內。
白慕然聽聞隨即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思索許久之後,消失在山林之中。
寧越兮跟著隊伍回到了皇宮,宮裡的日子還是那般百無聊賴。
除了每日到省時堂學習一些王女貴胄的基本課程外,她幾乎所有的閒暇時光都用來讀書、彈琴和偷偷習武。
讀書是寧越兮幼時養成的習慣,彈琴則是因為宮裡規定每位王女必須在琴棋書畫中挑選一件擅長的技藝加以練習。
下棋、書法和繪畫在寧越兮眼中都是極其無聊的所在,所以當宮裡的樂師挨個演奏樂器時,她眼前一亮。
當時的她其實並沒有認真傾聽,心想著這項才藝應該不會被用到,就隨意挑選了一把看起來順眼的樂器,卻沒曾想後來越發愛上了古箏。
就連教習師父都誇寧越兮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古箏天才,不論是古箏的音色、曲調,配上她自身原有的氣質,都十分容易引人入勝。
至於習武,在宮裡是不被允許的。寧越兮偷偷收斂光芒,不斷強大自己,在這座監牢裡小心翼翼地求得生存。她深知出眾很有可能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它們在將來都會化作傷害自己的芒刺,所以這隻是她用來自保的一種方法而已。
這幾年由於戰事吃緊,各國之間關係十分緊張。當朝的烈帝隨即動用絕對武力結束了戰事,與麗國、尋國和周邊幾個異域國家建立了宗潘關係。他規定各國使臣每年獻歲之前進獻朝貢,春暖花開之時再歸去。
如今一年一度的獻歲大典臨近,各國使臣陸續進朝拜見,宮裡到處都是忙碌的人影,平添了不少的熱鬨。
寧越兮最是喜歡這樣的節日,因為誰也不想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裡惹麻煩,沾到一絲晦氣,所以她可以稍微放鬆一些。
歲末到來,獻歲大典正式開始。
大殿內張燈結彩。放眼望去,殿中的紫檀方木桌椅都被換上了厚厚的潔白毛皮,正中間是烈帝的座椅。一張黃黑花斑紋的虎皮被用來彰顯權力,顯得霸道無比。隨著侍從的一陣高呼,烈帝帶領一眾妃嬪和兒女入殿落座,緊接著,朝中重臣和各國使臣也有序地進殿入座。
準備完畢,烈帝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之後,一聲令下,歌舞女們就入殿開始表演了。
每年的節目來來回回也就那樣,寧越兮低頭喝著果子釀,時不時抬頭假裝捧場地欣賞著各國使臣呈上的珍奇異寶。
看來今年的朝貢也沒有幾樣很出彩的物件。寧越兮失望地搖了搖頭。
“麗國世子李盛昊攜家臣向尊貴的烈帝陛下進獻。”隨著太監的聲音響起,寧越兮好奇地抬起頭。
曆年的進獻一般都是使者來訪,很少有貴族親胄主動前來。
莫不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寧越兮不解。
眼前的世子身形還算挺拔,烏黑的碎發配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他本該俊美的長相,配著此時散發出的異樣氣場讓寧越兮感到很不舒服,她不禁把頭偏到一邊。
李盛昊似乎感受到了特彆的存在,趁在家臣向烈帝介紹的空隙,目光朝寧越兮掃來。
等看清眼前這個遺世獨立的美人之後,他的眼神如同即將捕獵的毒蛇一樣,死死盯住她不放。
寧越兮在宮裡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哪個人有這麼陰鷙乖戾的氣質。她低頭喝酒,不看他都能感受到他對自己有著強烈的興趣。
跟這個麗國世子牽扯上一點關係都不會有好下場。寧越兮心想著,正了正衣襟,一陣惡寒。
看到寧越兮的反應,李盛昊充滿玩味地勾了勾嘴角。他收回目光,聽著家臣向烈帝繼續介紹。
整個大殿充滿了歡歌笑語,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不知怎的,寧越兮感到一陣煩悶。於是她緩緩起身,避退兩旁的侍女,悄悄來到殿外的花園裡透氣。
宮人們都在殿內忙碌著,殿外隻有侍衛在把守,偌大的花園空無一人,冷清得很。
寧越兮聽著腳踩在厚厚的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內心平靜了不少。她望著不遠處殿中的光影熱鬨,突然在腦海中依稀浮現跟家人玩雪的時光。
還有那隻受傷的小狐狸怎麼樣了呢?它是她生平的第一個玩伴。她縮了縮脖子,低下頭。
一滴、兩滴,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似的離開她的臉頰,跌落到雪中後消失不見。寧越兮連忙用帕子捂住臉蛋,跑到假山後麵蹲下,長長的藍色棉製披風被孤單地垂在身後。
“你這是怎麼了,小美人?”寧越兮眼前的雪白出現了一雙突兀的墨色靴子。
她匆匆起身回避,拿起帕子遮臉。不料腳下一陣麻木,眼看著身子就要往前摔去。
突然一雙手環繞在她的腰間,身體被瞬間拉回。
寧越兮深吸一口氣,不著痕跡地想掙脫那雙手,於是她背對著來人客氣地說道:“多謝世子相助,隻是世子可以放手了。”
腰間的手不懷好意地緊了緊,李盛昊整個身子幾乎要貼到寧越兮的背上。
他低頭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不用多禮,小美人。我是怕你再'不小心'摔倒了。”
寧越兮心中騰起一陣不快和無名之火,她拔下頭頂的簪子就猛地朝後麵刺去。
李盛昊見狀趕緊鬆開放在她腰間的手,向後撤了幾步,不料右手還是被簪子劃開了一個口子。
“世子請自重。”轉過身的寧越兮麵目慘白,拿著簪子的手微微顫抖。她站在月光下,一臉陰沉地看著站在陰影處的李盛昊。
李盛昊抬起受傷的右手,遞到嘴邊舔了舔滲出的血跡:“哈哈哈,果然是匹烈馬,我喜歡。我要定你了。”
本以為他會再衝上來,寧越兮已經做好了防禦的姿勢,沒想到李盛昊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郡主,陛下召見。"這時侍女從遠處跑來,鬆了口氣的寧越兮扔掉簪子,緩了一會便隨侍女去重新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