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立儘千秋雪,誰倩風鈴說廢興。
浮屠寺外白雪皚皚,元淨主持手持佛珠,雙手合十,站在台階上許久。忽然他仿佛感應到什麼,向遠處微微頷首望去。
在鋪著薄雪的石板路上,一隻隊伍正穩穩地向浮屠寺行進中。
這隻隊伍的前方是兩名藍翎侍衛騎著高頭大馬在帶路,馬身後是四名小廝快步跟隨。中間則是一頂通體塗滿棗紅色漆的轎輦,一名轎夫穩坐於前。轎子兩側是兩名麵容清秀的貼身侍女,轎子的後麵跟著四名灰衣帶刀侍衛和幾十個宮女、公公。
明明整支隊伍充滿肅靜有序的氣氛,偏偏轎頂的邊沿被人掛上四綹杏黃色的流蘇,隨風飄動,顯得格外俏皮。轎頭掛著一串馬鈴鐺,隨著馬車的起伏它們一搖一晃,叮當間也打破了沉悶,平添了一絲活力。
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浮屠寺石階跟前站定,右側的侍女來到轎前隔著簾子輕聲提醒裡麵的人。
得到準許後,侍女緩緩拉開棉厚柔軟的簾門,裡麵露出一張清冷美豔的臉。此女膚若凝脂,身形纖弱,身著淡粉色的繡花錦衣長襖,外麵披著結白的毛絨披風,蔥白的嫩手正持淡藍的琳琅熏爐。
元淨主持見到此女便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階去迎接。
寧越兮抬頭起身正巧對上元淨主持那和藹的眼神,她隨即露出一抹笑靨。這一笑,加之而來的涼風讓她的鼻尖跟耳廓變得通紅,無暇的臉蛋充滿了血色,讓略施脂粉的絕色麵容更是錦上添花。
寧越兮被侍女攙扶著從轎輦上下來,她笑盈盈地邁著快步迎向元淨主持。待臨近,合掌當胸,恭敬鞠躬:“元淨大師,許久未見,您近來可好?”
“阿彌陀佛,寧越郡主。托陛下和郡主洪福,貧僧每日誦經修行,身體康健,始終如一。另外,此次郡主代陛下為萬民祈福的諸多事宜還需仔細商議。貧僧恭請郡主先行寺中取暖。”元淨主持十分欣慰地說道。
“好,元淨大師。”寧越兮聽罷,在侍女的攙扶下,便走在元淨主持的前麵進了浮屠寺。
三日過去,寧越兮終於忙完了繁冗龐雜的祈福事務,餘下的一些細節隻需每日用些許的時間和監工再補充一下即可。離陛下祈福的日子還有半月有餘,這足夠寧越兮放鬆快活一陣子了。
想當初,她為太後連抄了七七四十九日的佛經,手都磨出了繭子。什麼《金剛經》《法華經》《心經》《無量壽經》啊,甚至都快背誦下來了,這才打敗了宮裡的一眾貴胄,爭取到了這次操辦祈福儀式的機會。
終於可以獲得在宮外片刻喘息的自由了。
寧越兮屏退左右,心裡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在此刻輕鬆不少,她離開寮房向外走去。
爹爹、娘親還在世的時候,和元淨主持是多年的好友。那時候寧越兮還小,但她知道爹爹每次凱旋歸來都會帶著娘親和自己來浮屠寺住上一段時間。爹爹總是擔心自己殺戮太重,影響到家人,所以他住在浮屠寺的日子就是跟元淨主持一起頌念佛經,共吃齋飯,以洗淨業障。而寧越兮就會跟著娘親在後院一起讀書、玩耍。
讀書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但是娘親會很溫柔很耐心地教導她。齋飯總是難以下咽的,可是一家人在一起卻永遠都那麼溫暖。爹爹有時候會興起舞上一段劍,這時候,寧越兮和娘親就會坐在石凳上,吃著點心,相視一笑,拍手為他叫好。那是寧越兮有記憶以來最開心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可是,現在。。。。。。
寧越兮想著往昔的種種,步子慢了下來,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後院。這個地方,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來過了。自從父母雙亡,自己就被困在了一個叫做“皇宮”的地方。彆人都羨慕她可以憑著父親的功績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隻有她自己知道,在這座黑暗的囚籠裡,為了生存她要多努力,況且宮裡的貴人哪個不是對她充滿憎惡、嫉妒。
她來到石板凳旁的銀杏樹下,這棵樹承載了她許多美好的回憶。
幼時的她因為調皮惹怒了爹爹,一看到爹爹吹胡子瞪眼便頓感不妙。於是她就立馬化身猴兒爬上這棵樹來躲避,爹爹找不到她就在晚膳的時候將飯菜放到院子裡的桌子上。一天未進食的她變得饑餓難耐,平時那些難吃的齋飯在此刻也是香味四溢。饑腸轆轆的她隻得吃著銀杏果子,可是吃多了肚子翻江倒海的,她一個沒忍住就噦了出來。難受的她想悄悄下來,卻發現爹爹早已一臉擔憂地在樹下等待。
寧越兮吃太多銀杏果中毒了,爹爹被娘親狠狠地責罵了一通,不然恐怕自己這一頓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寧越兮忍俊不禁,用手敲打著樹乾。不曾想,樹上積滿的白雪成團地砸了下來。
“唔,嗚嗚。”落下的雪團似乎砸中了什麼東西,隱隱中發出了小聲的哀叫。
寧越兮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撐住樹,向不遠處看去。
那好像是一隻小狐狸。它身上雖然被雪覆蓋,但還是能看到隱隱的血跡,似乎是受傷了。
她慢慢靠近它,仔細打量著:麵前的小狐狸皮毛柔順,通體潔白比雪更甚。小小的狐臉十分精致,尖尖的耳朵末端帶著些許的絨毛,黑色的小翹鼻略微濕潤,偶爾冒出的白色煙氣證明它還活著,吐納間嘴巴一張一合的,好像在無聲地呻吟。
好美的小狐狸!它身上幾處已經凝固的暗紅血跡竟然把奄奄一息的它襯得魅惑不已。寧越兮不禁看呆了,愣在原地。
感受到異樣的小狐狸立刻把耳朵豎起來,尾巴呈防禦狀,一雙美眸在刹那間睜開,淡藍色的瞳孔中充斥著警惕,喉嚨裡發出警告的嗚咽聲。寧越兮倒吸一口冷氣,驚訝地盯住它,這隻絕色小狐狸竟然是藍瞳九尾狐!
寧越兮幼時十分癡迷誌怪小說,書中有描述過青丘的藍瞳九尾狐。它是命定的“紫微星”,因其攝人心魄的美貌和高強的法力而聞名六界。不過眼前這隻小狐狸真的這麼厲害嗎?它怎麼會傷得這麼重?還出現在這浮屠寺的後院裡?
寧越兮的心中有萬千疑問,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小狐狸的毛皮。這看上去好柔軟啊。
“欸,小狐狸,我對你沒有惡意。”寧越兮把雙手從袖子裡拿了出來,使勁地搓了搓,說著就摸了小狐狸一把。
白慕然從來沒見過這麼大膽的人,竟敢無視他的警告,上手就摸他。他瞪著寧越兮伸過來的手就要露出尖牙。
“像你這麼通靈性的小狐狸,應該知道現在咬傷我會是什麼後果,況且我隻是想幫你。”寧越兮猛地收回左手,右手順勢敲了白慕然的頭一下。
白慕然惱羞成怒,無奈自己法力儘失,四肢無力,隻能發出嗚嗚聲來發泄不忿的情緒,他雙眼惡狠狠地監視著寧越兮的一舉一動。
“這麼好看的小狐狸竟然這麼凶?”寧越兮說著一把揪起白慕然的後頸,"可能有點疼,你忍忍吧。"她又忙著騰出手牽製住白慕然的四肢,將它倒轉過來。
“你竟然敢這麼對我,放開我!”白慕然氣急大喊。然而他這一掙紮又扯開了傷口,新傷添舊傷再加上急火攻心,便暈厥了過去。
寧越兮看著昏倒的小狐狸,撇撇嘴: "嗚嗚什麼呢?"說罷提著它就往自己的寮房走去。
白慕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就看到自己毛絨絨的爪子和身上受傷的部位都被包紮了起來,想起身卻發現渾身僵硬,動彈不得,轉頭就瞥到趴在床邊的身影。
清早的日光映射到寧越兮熟睡的側臉上,湊近看還能發現她那如匠人仔細雕刻般順滑的下頜邊緣有著不輕易被察覺的絨毛。未施粉黛的她雙唇飽滿紅潤,上方是挺翹而又小巧的鼻子,濃密細長的睫毛時而微微顫抖,彎彎的眉毛修整得如新月般乾淨又整齊。此時的寧越兮收斂了平日裡的清冷和淡漠,整個人仿佛被世間的美好所包裹著。明明從未照麵,但不知為何眼前的女子卻似曾相識?白慕然被她吸引住了,慢慢地靠近,屏息靜聽她那小小的喘息聲。
“如果你敢靠過來咬我,我不介意把你做成狐皮圍脖。或者你的尾巴這麼鬆軟,扯幾條下來做條腰飾掛件也很不錯嘛。”寧越兮揉著惺忪的眼睛,伸了一個懶腰。
一人一狐忽然就對視上了,寧越兮把頭一歪,發現白慕然眼神裡透露出一陣惡寒。
她哈哈大笑,滿意地用手揉揉它的腦袋:“看來你真的能聽懂我說的話,不虧是靈狐啊。”
我堂堂青丘少住會怕你個弱女子?你這副皮囊跟你的見識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彆。白慕然把頭撇到一邊,心裡默默嘟囔著。
寧越兮揉了揉不適的脖頸,站起身端來一些切好的果子和清水,往它麵前一放:“喏,餓了吧?”
白慕然狐眼瞪得渾圓,自己好歹受傷了,她就給我吃這個?
寧越兮看出他的不滿:“你也彆挑了。寺廟吃齋飯,冰天雪地的,我也沒法給你找肉吃。這些果子湊合填填肚子吧。”
她拿起一小塊果遞到它的嘴邊:“吃吧。”
白慕然餓了幾天早已顧不了許多,他放下架子,乖巧地張開了嘴。
寧越兮看到它如此溫順,忍不住又摸了摸它的頭。
白慕然邊忙著嚼著果子邊發出低嗚聲,寧越兮收回手,張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一人一狐用完了膳。寧越兮穿起披風囑咐白慕然:“小狐狸,我要外出辦事。你就安心地呆在這裡,不要亂跑。等你養好傷,我自會放你歸去。乖乖的,等我回來。”
白慕然想著眼下自己傷勢未愈,也無處可去,不如好好靜養,快點恢複。於是他聽話地眨了眨眼睛。
寧越兮得到回應後,吩咐了外麵幾句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