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潭作為中立者,對於妖鬼人並無什麼區彆看法,或許是因為紅夜自小就跟在自己的身邊,她始終堅信善與惡與種族無關,關乎的隻是個體差異。
不過她也能理解楚桉木的做法,身為人類族界中最大王朝至高無上的帝王,對於威脅到人生命的生物定是要趕儘殺絕以絕後患。
同樣的,她亦能體會犬靈的不甘。
當初答應犬靈那件事,無論是葉無痕開口,或是她開口甚至是魚散開口承諾,她都不能輕易置身事外,這是他們這個群體為了完成任務所作出的承諾,若隻是得好處不願意付出未免太過惡劣。
雲潭向楚桉木吹噓的行俠仗義是假,她沒那麼多善心,隻是知道,無論何時認真承諾出的每一句話都必須作數,這是巫玄異掛在嘴邊的教誨。
“既然答應你了,自然不會反悔。”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這句話竟然是魚散口中說出來的。
犬靈剛萌芽的憤懣戛然而止,同所有人一樣望向魚散。
魚散又道,“這是做人該守的規則。”
“……”
他果然沒讓人失望,還是滿口規矩規則,仿佛房裡的書本籍冊都是由人撰寫好的人類生存法則,他儘力模仿上麵的條例行事。
雲潭已經開始習慣魚散的作風,反應後接話,“是啊,葉哥哥,我知道你也因為這件事不開心,但是當時雖說是你答應的犬靈但我們是一個群體,當然要一起承擔。”她又看向犬靈,“不過我們也隻幫你這一次,等將人救出去後,下次再遇見,便隻能依命行事了。”
“好!”犬靈開心地搖尾,“我保證會帶族人隱居山間潛心修煉,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人類的地界叨擾。”
“嗯。”
葉無痕深深地看了眼雲潭,又望向魚散,眼中熱烈的情緒讓魚散整個人都不自在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彆扭,但語氣總歸是放緩了些,“天色已晚,我白日讓侍女將客室打掃過,你們沒什麼事就回房休息吧。”
雲潭葉無痕應下,先行離開在侍女的引路下去往客室。
見人離開,魚散看著還在自己麵前站著的犬靈,眉間染上疑惑,“你還不走?”
“我隻是有話想問問你。”犬靈這麼說,但與魚散仍然保持一定的距離,“你為何也縱容人類殺人?還有那夜,你為何要說殺了我?”
這下魚散更加迷茫了,“不該嗎?”
“你!我以為你會有些許同病相惜之情。”犬靈壓下眉頭,“你我同為妖,當日你刻意將眼罩摘下壓製我,也正因為你我才願意同他們做交易,可你似乎真的把自己當作人了——”
“我不是妖。”魚散打斷他,“我的眼睛能壓製低級妖物,但也僅此而已,我雖與常人有所不同可也隻是天生異瞳。”
“這樣的鬼話你也說得出口?”犬靈鼻子間氣息加重,“算了,隨便你吧,你想做人也沒錯,隻是我雖無法看出你的身份,但你在妖界至少也是大族之子,與其在這裡屈居人下,還不如做自己的一方霸王,你所說你的異瞳可以壓製住妖,隻不過是那些妖忌憚你的身份罷了。”
“還有,我最後再提醒你一次,千萬要守好自己的妖丹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你這樣的妖產出的妖丹,所能凝聚的力量不容小覷,若是加上其他力量輔助,摧毀一國都不成問題,言儘於此,以後我不會向彆人提起你的身份。”
犬靈說完深深地看了魚散一眼,轉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犬靈的話對於魚散來說簡直就是無稽之談,他從不記事起就被孟仁安收養,因為天生異瞳的原因遂將他送到了白下的一家道觀之中由道長親自撫養,而道長乃是以捉妖聞名,所以絕無這種可能。
孟仁安托付道長幫忙找到治愈魚散異瞳的方法,就是如今魚散所用的月療法,在月下溫泉池中沐浴月之靈氣,吸收天地氣息即可壓製。
每日至少在瑤池中浸泡一個時辰才能使第二日變成正常的顏色,若是情緒起伏過大之時也會導致瞳孔再次變色,但好歹能正常生活。
魚散並非天生缺少情絲之人,他在很小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感情格外充沛,甚至對於一草一木都會產生感情,不過長期刻意的壓製,加上不在人群中居住使他變得麻木。
魚散抬腳走向自己的院中。
他自從來到安州城內,或許是因為環境變化導致,又或許是因為泡在瑤池中的時辰不足,瞳仁總是毫無征兆地變回原形。
師傅囑咐他千萬要隱藏自己的眼睛,他知道,這是為了保護自己。
魚散原本想去房內拿換洗衣物,但是腳步卻不受控製地來到書房,看著被扔在桌案上的糕點,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將包裝的紙袋打開,一包包攤在桌麵上。
各式做工精致小巧,色澤透亮的糕點呈現在眼前,看樣子挑選的人是下了些工夫的,每種糕點都有口感或是口味上的差異。
魚散拿起一塊因為摔碰導致變形的糕點,略微遲疑片刻放入口中。
牙齒咀嚼食物,舌尖傳導著味蕾,這樣的感覺太過於陌生,在強行壓製的情緒下,不知在何時爬上一個念頭。
她為什麼會想要挖掘他的喜好,甚至願意精心挑選帶給他?
如果先前是因為討好,可她下午的失落不是假的,放出狠話時也當真是這麼想的,她寧願選擇離開,也不願被他看成趨炎附勢之人嗎?
還是他當真不夠了解她,把她想得太壞了?
—
“你知道嗎?我真的氣死了,我精挑細選那些糕點,魚散竟然看都不看一眼,我承認我擅自進他院子是我不對,但不知者無罪嘛,他怎麼一點都不懂寬容,真讓人心寒啊!”雲潭跟葉無痕吐槽。
葉無痕嘴裡叼著草,朝著前方站定的侍女點頭致謝,侍女將人帶到便離開了。
葉無痕才無奈開口,“你說你也真是的,他跟你分明沒什麼交情,你這出去一趟竟惦記給他買東西了。”說著他還撇撇嘴,洋腔怪調道,“都沒說給我買個什麼。”
“你現在怪我?”雲潭嘟起嘴,“下午挑糕點的時候你可沒少出力,再說了,你不覺得,他吃東西的樣子很像小鬆鼠嗎?”
說著雲潭還模仿起魚散細細咀嚼時的神情和動作。
葉無痕被她逗笑,“哪有這麼誇張,他隻是有些不太熟練罷了。”
“雖然我覺得他這個不討喜,但是吃東西的樣子挺可愛的。”雲潭在腦海中回想魚散笨拙的樣子,嘴角無意識揚起笑,不過下一秒又有一張冷臉出現,仿佛在說,“按規矩行事。”
雲潭立馬打了個寒戰,嘴角剛掛起的弧度立馬消失。
“好了好了,我們進去說吧。”雲潭帶著葉無痕往屋裡走,這是一間小院子,院子裡有三間廂房,庭院中有一處石桌凳,兩人落座於石凳之上。
“下午我去看了櫻兒,人已經醒了,隻是精神有些恍惚,那個男子倒是還在沉睡,看樣子應該是被施了什麼法,雖然狐妖已死,但這個案子總歸還是要整理清楚。”
“嗯。”葉無痕點頭,“那犬靈之事呢?你有沒有什麼思緒?”
他們現在是瞞著楚桉木行事,萬萬不能有半分差錯,走錯一步很有可能牽連家人。
雲潭幽幽歎口氣,“如今我們手上掌握的信息不多,有關線索隻有劉楓一人,我想,或許我們可以利用櫻兒的案子,想辦法將劉楓牽扯進來,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調查了。”
“如何將劉楓牽扯進來?”
“這個不難,隻需要說服櫻兒讓她告劉楓一個偷竊之罪,所偷之物就是劉楓那條犬牙鏈,到時劉楓為了自證清白自然會說清楚犬牙鏈的來路,我們也有理由調查他所言是否屬實。”
葉無痕道,“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用最小的成本達到目的,隻是你確定櫻兒會配合?”
“應該吧,總之先試試。”雲潭抬頭望著天上的一輪圓月,“師傅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平日他不讓我下山,真到山下,又有些想他了。”
不知楚桉木和巫玄異之間,是怎樣的關係,今日白天楚桉木的話令雲潭心中存疑,他似乎很關注師傅與孟叔父的聯係,是在忌憚什麼嗎?
葉無痕也跟著雲潭抬頭看向那輪彎月牙。
他沒有這樣與親人分離的煩惱,在雲潭的周圍,葉無痕是家境家世最好,也是最幸福的一個人,他父母關係和睦,他父親雖是文官但據雲潭猜測,職位也不會太低。
這樣環境下生長的葉無痕遵守禮儀,懂得尊重他人,有好善之德又有仁義之心。
世人皆讚君子之道,卻不知這樣的品德有多難得,看一個人從來都不能隻看這人本身,他的所思所行,都承載著周圍所有人投射的善惡之念。
葉無痕接觸到的大多都是良善的目光,雲潭在與外界接觸時卻受到過不少惡意,所以她捫心自問無法像他一般純粹。
比起葉無痕,雲潭反而能在魚散身上找到共通之處,這可能也是她為何能對魚散有更高的容忍吧。
雲潭並未發現,她今夜已多次想起魚散,仿佛他身上藏著太多謎團,讓她忍不住猜測好奇,想要探究。
兩人正望著月色發呆,突然,一抹紫色的影子在月下空中閃過,不知落向何處。
雲潭與葉無痕同時站起身,又默契地對視。
“你……看到了嗎?”葉無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雲潭沉重地點點頭,“是狐妖,九尾狐。”
比當日在聚寶局看到的那兩隻修為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