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吃過晚飯,扶枝與鄧和就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莊氏古董行。
這幢兼具華國與外國風格的小樓坐落在餘京較為繁華的地段,此刻雖然熄著燈,但不遠處的霓虹招牌五顏六色的光卻足以將門前空地照亮。
坐在汽車中的莊瑾瑜在後視鏡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後,先是楞了一下,而後馬上在下人的攙扶下走出車子,親切地迎向二人,招呼道:“扶小姐怎麼和鄧先生一同來的,我以為你們應該是不相識的。”
她的語氣較下午談話時更加熱切,但扶枝卻覺得其中真意削減了不少。為避免後續可能因不信任而產生的麻煩,扶枝還是決定解釋一下:“鄧先生本身也是一位熱心腸的記者,對於齊家案的偵破以及對真相的揭露做了不少貢獻,如果您曾經關注過齊家案,應當看過驚語報社的專版報道,其中所有文字皆出於鄧先生之手。他此番前來並不是以伯特先生代理人的身份前來調查的,而是作為我的朋友以及記者的身份,想為解決此事儘一份力。不知莊夫人是否介意。”
莊瑾瑜本就對鄧和印象不錯,隻不過有些擔心他是否會將自己的某些籌劃泄露給海曼,如今聽到扶枝為他作保,並且想起了那篇字字珠璣的正義報導,便放下顧慮,點頭首肯。
門前敘話總是不合禮數,莊瑾瑜從包裡拿出鑰匙打開古董行的大門,引著二人入內詳談。
隨著二層小樓內的燈盞一個接一個的亮起,所有陳設也輪番映入眼簾。與扶枝印象中的古董行或者典當鋪不同,莊氏古董行內部的裝潢同外觀一樣,是采用了混合風格的設計,年歲快和扶枝一樣大的古董靜靜地躺在西式展櫃裡,與牆上浮雕紋之下的字畫遙相對望。
鄧和也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陳設,眼睛一直沒看著腳下,上二樓時還險些被樓梯絆倒。
扶枝下意識地攙扶了他一下,囑咐了句小心後,就對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的莊瑾瑜示意無事。
莊瑾瑜向二人解釋道:“我這樓梯的第一階建的時候就有些矮了,但平時也沒什麼客人能上二樓,便一直擱置在這兒沒有動,二位一會兒下樓的時候也要注意些。”
“二樓不是像一樓一樣賣貨的地方嗎?”已經走到一樓半位置的扶枝扭頭向上看去,可惜二樓的燈還沒開,全是一片漆黑。
“二樓更多是為了提供給貴客們一個安靜的環境,”莊瑾瑜將二樓的燈打開,被劃分為數個雅致小隔間的二樓一覽無餘地顯露在幾人眼前,“不過來莊氏古董行的客人們大多不會有使用這裡的機會。”
莊瑾瑜語焉不詳,扶枝便也不再追問,隻是與鄧和一起隨著她進到了最外側的雅間裡。
雅間內是純華國風格的裝飾,房間中央是一張古樸厚重的木桌,上麵擺放著一個用絲絨布遮起來的物什,莊瑾瑜上前揭開布料,下麵蓋著的赫然是一隻呈青銅色的簠。
扶枝俯下身去仔細觀察,發現歲月在簠蓋與簠器上都留下了痕跡,不過簠蓋上的劃痕明顯更多,印跡深且淩亂,顯然不像是經過妥善保管,更像是曾經與許多尖銳物品一同存放。
扶枝給鄧和遞了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轉身客氣地請莊瑾瑜與自己一同在雅間外麵等候。
待二人關上門出去後,扶枝再度為雙眼加持靈力,視野中顯露出縈繞在簠蓋與簠器上的靈氣痕跡。不用仔細觀察就能看出,蓋子和器皿本身上的靈氣來源根本不同,隻是在店裡放的時間久了,彼此也開始糾纏起來,不過還是能明顯分辨出是兩種不同的靈氣。
簠蓋上的靈氣顯然更複雜,扶枝揮手召出凝魂盞,挑取了其中些許放到盞中,雙眼透過盞壁觀察了許久,才從中分出一絲眼熟的氣息,單獨煉化。
這絲靈氣卻格外的不聽話,在盞中不斷閃躲著,不讓凝魂盞在它身上施加力量。
扶枝盯著看了片刻,不由得嘖了一聲,抬手打開了盞蓋,準備自己上手直接煉化,卻被突然從盞中跳出來的靈氣打了個措手不及,直直地被它衝進眼中。
還隔著門,鄧和就聽到屋內有一聲短促的墜落悶響,不敢擅自開門查看,隻是貼在門上又聽了一下,發現裡麵再次變得毫無聲響,趕緊詢問道:“扶枝,怎麼樣了?”
“無事,不要進來。”
扶枝的聲音還如往常一般平靜清冷,鄧和雖然還是有些擔心,但想到扶枝大有來頭的身份以及不可小覷的能力,還是按耐住心思,衝著同樣有些疑惑的莊瑾瑜報以一笑,繼續在門外等待。
雅間內,扶枝捂著眼睛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凝魂盞焦急地圍繞著她的腦袋不斷旋轉,像是擔心她的狀況。
扶枝此刻卻顧不上收回凝魂盞,眼睛的情況才是最要緊的。
比起預想中的疼痛,可疑靈氣跳到扶枝眼中後並未引起什麼不適,扶枝也在應激地捂眼後慢慢放開了手。但她的眼睛卻也說不上正常,畢竟“凡人”的眼睛應當是隻能看到眼前之物的,可她明明身在古董行二樓的雅間裡,身周的觸覺也證實了這一點,為什麼眼前的景象卻變成了一個昏暗下雨的巷子。
扶枝試著轉了轉頭,發現“眼前”的景象居然還能隨著視角的變化而變化,她扶著桌子試著站起來,腳剛實實在在地踩在地上時,眼前巷子入口處就出現了兩個人影。
扶枝停在原地警惕地看著這兩個穿著黑鬥篷看不清麵容的陌生人,眼中顯現的視角卻像是在不斷後退,直接靠在了身後的牆壁上才停止。黑衣人的眉眼看不清楚,露在外麵的嘴巴卻一張一合地在說些什麼,許是可疑靈力隻附著在了扶枝的眼睛上,所以她聽不到黑衣人在說什麼。
視角的主人慌亂地衝黑衣人擺擺手,黑衣人卻陡然暴怒,一手揪住這人的衣領,一手猛地錘在肚子上,直接將這個人痛擊在地,而後還不斷說著什麼,腳同時用力地猛踹倒地的人。
方位顛倒的視角實在是過於難受,扶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眼睛不眨一下得繼續看著眼前的事情。
另一位黑衣人顯然要比他的同伴更加冷靜,在視角的主人顯然被踹到無力蜷縮時才上前,蹲在地上伸手拍著這人的臉說了些什麼。
視角的主人應當是顫抖著說了什麼,讓蹲下的黑衣人不滿意地搖了搖頭,而後就起身離去,另一位黑衣人則在他的指示下,掏出槍,結束了視角主人的生命。
靈氣隨著視角主人生機的消散而消散,最終將扶枝的全部視線都還給了她,恢複了自主視覺的扶枝卻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久久未動。
方才所見,應是附在簠蓋上的這抹靈氣所蘊含的內容,靈氣受主人驅使,凡人用靈氣最多能做到類似“運氣”使然的一些事情,能留存靈氣所曾經所接觸的物品上,並用最後的執念驅策它給其他人留下訊息,是扶枝沒想到的。
靈氣讓扶枝看到的,應當是它的主人在死前最後的看到的所有事。扶枝方才借著環顧小巷時發現,視角主人所處的時代應與現在基本相同,其餘的對話在雨絲的乾擾下看不太清嘴型,但扶枝大概看出“寶物”兩個字的口型,這兩個字反複出現在兩個黑衣人的話裡,扶枝據此猜測,視角的主人應當是拿了簠蓋在內的一些物件,而這些物件剛好是黑衣人在尋找的,所以他們找到視角主人,想找到這些“寶物”,詢問無果,最終害死一條人命。
扶枝費了些力氣,將簠蓋從上麵拿了下來,單獨放在桌上端詳,但除了那些意味不明的劃痕以及方才看到的淩亂靈氣痕跡外,並無額外訊息,換句話來說,簠蓋本身沒有什麼問題,有問題的僅僅是那一道靈氣本身。
簠器更是沒有需要了解的,纏繞在其上的濁氣已經是老生常談的疑點了,現下已經鎖定是齊家的這批貨有問題才導致莊瑾瑜身體出現問題,扶枝便隻是簡單抽了一絲濁氣儲存在凝魂盞中就作罷了。
至於簠蓋,上麵殘留的靈氣雖少,但足以讓扶枝再從中抽取到一些同方才相同的可疑靈氣,本想同樣儲存在盞中,最終還是決定就地將它放出來,看看它的主人是否還有什麼必須留下的信息給到後來人。
從扶枝放鬆的指縫中溜出來的靈氣再次襲向扶枝,這次有了經驗,扶枝沒再抗拒,任由靈氣蒙在眼前。
這回顯現的場景不再是令人不安的死前回放,而是在布置得古色古香的屋裡,扶枝瞧著,應該是所謂宮裡頭的一間屋子。
視角主人手中拿著撣子在為字畫除塵,動作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連字畫被碰歪了都沒察覺到。下一刻,從外頭推門走進來了一人,還沒等扶枝看清楚是誰,視角的主人就垂下頭行禮,沒再抬眼看過來人。
與視角主人的謙卑姿態不同,推門進來的人明顯地位更高,視角下能看到的穿著也都格外考究,應當是個中年女人,不過穿的不是宮裡頭的衣服,一身旗袍與死氣沉沉的宮闕並不相符。
推門進來的人拿掉了視角主人手中的撣子,握住那用來乾活的雙臂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拉著視角主人來到書桌前,攤開旁邊擱置的紙張,從懷裡拿出一隻鋼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娟秀的字,格外賞心悅目。
扶枝仔細看去,發現紙上的字是很熟悉的一句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①。
那隻握筆的手將“抱香”二字圈起來,在下麵又謄抄了一遍,還指著這兩字與視角主人說了些什麼,最後在視角主人的淚眼之下,扶枝勉強看清那隻手又在“抱香”二字前填了一個什麼字,但畫麵卻突兀地停在視角主人用袖口抹淚的場景上。
通過最後一眼,扶枝可以斷定,視角主人應當是個女子,她應當是穿著一身淺藍色的短衣,袖口處有些許簡單花紋,瞧著應該是在宮裡做服侍人的活計,大概率是個宮女。
從兩段經曆中可以得到的信息還是挺多的,起碼確定了齊家這批貨確實是從宮裡來的,扶枝想到剛才注意到的某些細節,杏眸不禁半眯起來。
敲門聲伴隨著鄧和試探性的詢問響起,扶枝應聲後將簠蓋複位,開門走了出去,與莊瑾瑜簡單約定後續的時間後便告辭,同鄧和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