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圍獵(1 / 1)

梅雨季裡罕見的朗夜免去了惱人的細碎雨聲,讓漏夜下的梅山比往常更靜謐一些,滿山的生靈都沉溺在香甜的睡夢中,山麓處偶爾的窸窣也不曾擾亂美夢。

一夜無夢的隻有為誘捕巫昭而忙碌的一乾人等。

幾隊身著短褂的精壯男子在夜幕掩護下無聲地向上山路靠近,在與山麓有些距離的位置布置了數道陷阱與捕網,而後有序地伏在兩側的草木中,等待信號。姬明遠隨鴻門弟兄一同蹲守,炯炯目光在四周逡巡,一切異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從山麓的方向由遠及近地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姬明遠心頭一跳,猛然回頭,發現一道微弱的手電筒光搖晃漸近,湊近了一看才發現是氣喘籲籲的鄧和,忙抬手招呼過來。

“你怎麼來山裡了,不是說好由你在山下的塔裡看著下麵的動靜嗎?”姬明遠將鄧和拉著一起蹲下來,有些嚴肅地問道,這般說話的神情鄧和隻在那日姬明遠威脅要殺掉他的那一刻見過,想來此刻他也是頗為躁動。

“我遠遠看見扶枝在西邊給我打了個信號,那邊應該是已經布置完了。西邊是整個擬音陣的最後一角,現在陣法已成,但是位置稍微偏了點,你們還需要再往山下撤一些,以防影響陣法運轉。”鄧和解釋完,才空出時間來擦拭額側的汗水,穩定了急促的呼吸後繼續說,“我感覺扶枝好像有些體力不支,她從北角到西角的時間明顯比前麵幾次長得多,你這邊要是能脫開手的話還是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無論是考慮到扶枝在今天計劃中的重要地位,還是從同盟者的角度出發,鄧和都覺得不能忽視這個可能性。

姬明遠聞言也是一凜,按下心中的急躁,拍了拍身邊小弟的肩膀,讓他帶著所有關卡的兄弟都向山下撤出二裡。可是眼瞧著得令的小弟麵露猶豫之色,他明白這頭還是得自己統領,扭頭同鄧和道:“你且先去看一眼,阿枝做慣這些事了,想必不會有太大的差錯。以防萬一,我還是叫阿大和阿二隨你一起去,如果阿枝狀態真的不太好,就直接叫他們回來報信。”

隨著他話音落下,身後草叢裡立起兩道魁梧的身影,想必就是阿大和阿二。鄧和見信息都傳達到了,便準備同兩人一起去尋扶枝,姬明遠看著三人轉身,思慮片刻還是叫住了鄧和又囑咐了句:“鴻門這頭還有拖延的餘地,大不了我親自去老大麵前領罪。小記者,阿枝要是明顯狀態不佳卻還是想著三日之約的話,你就同她說,我父親已有另外的行動,梅山這頭是巫昭的障眼法,先下山去,彆讓她逞強。”

鄧和點頭應下,對於這個借口的有效性並未深究。

鄧和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下山路上便不見人影,隻剩下鴻門標誌性的短褂與大刀還隱約從搖晃的草木間露出一抹顏色。

......

從擬音陣成的那一刻起,梅山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陷阱,隻要巫昭此刻身在此山中,就會在精神最恍惚的黎明時分,聽到極具穿透力的蠱雕叫聲,一聲一聲,像是呼喚最親密的朋友,又像是瀕死時的哀嚎,巫昭最害怕蠱雕發生什麼,擬音陣就會模擬什麼。

扶枝最初想到這個陣法時,有過一絲猶豫,她雖不理解人類頗為累贅的情感,但是與這群渺小的生命同在一處久了,也會學著如他們一般思考。就像這次,明明在她心中巫昭與蠱雕無疑已是有罪之身,但利用二者之間的羈絆誘捕巫昭,還是讓她鮮少地有些遲疑。

無論是鴻門的三日之約,還是蠱雕未知的力量,都讓抓捕巫昭的計劃變得唯一,扶枝對自己的糾結有些訝異,不過當下並沒有時間多想,布置完西角陣法的最後一塊石頭後,她直接歪著身子順勢側臥在巨石上休息,雙腿順著石頭天然的弧度垂下,鞋尖堪堪觸到地麵,藕臂弓起枕在耳側,鴉睫緩緩閉合。

鄧和靠著手電筒的一隙光亮,按照在塔上看到的方位找到扶枝時,看到的就是一個背對著自己倒在石頭上的身影,心頭顫了一下,立刻腳下生風竄了過去。等身後的阿大和阿二發現上一秒還在嘮家常的鄧和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已經蹲在巨石旁邊小心翼翼地呼喚著扶枝,手忙腳亂地想將她扶起來,雖然扶枝今天為了方便行動,鮮少地換掉了她藤蘿色的旗袍,穿了一身深棕色的勁裝衣褲,但是剪裁得體的衣料還是服帖得裹在她身上,讓鄧和哪兒哪兒都不方便下手,雙手在扶枝上方揮舞了半天,到底是沒找到合適的姿勢。

倒是巨石上的扶枝這時睜開了眼,一動不動地盯著疑似在自己眼前“做法”的鄧和,直到對方實在是不知怎麼辦時才開口:“你是在練習怎麼布置陣法嗎?恕我愚鈍,實在是看不出來你練習的哪個陣法。”

鄧和被扶枝的突然開口嚇了一跳,手臂登時垂了下來,緩過神來後緊忙攙扶支著石頭起身的扶枝,後知後覺地反擊她話中的調侃:“你不是神異之人嗎,怎麼布置個陣法還倒下了?”

話出口的一瞬間想起身後有兩個外人在,鄧和的聲音陡然減弱,整句話到最後簡直變成了耳語。帶著熱意的氣息讓扶枝的耳朵有些癢癢的,下意識地推開了虛虛攙扶著自己的鄧和,低頭整理自己的旗袍。

對此絲毫沒有感覺的鄧和又走到阿大和阿二身邊,將兩人遣到不遠處等待姬明遠的信號,再次回到扶枝身邊,同她一起坐在巨石上,裝作無意間說道:“姬明遠說他父親那邊有什麼安排,好像也在追捕巫昭。梅山這頭能抓到巫昭的可能性也不大,你要不先去茶館等著他父親那頭的消息?”

作為一個記者,鄧和的偽裝與勸說技巧著實是有些爛,扶枝從聽他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知道他要開始說假話了,眼神從他扣著石頭縫的小動作挪到不敢看自己的雙眸,來回掃了好幾輪鄧和都毫無察覺。

因為心虛,鄧和一直看著漆黑的樹林深處,直到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笑聲,才回頭看向扶枝,不明白她在笑些什麼。

他正準備繼續勸說,臉前忽然感到有一道疾風突進,幾人抬手抵擋,在一旁架著的手電筒也骨碌碌地被風吹走,光消失的最後一刻,幾人在指縫間勉強看到稀鬆的樹冠上方的始作俑者,巨大的禽類黑影貼著樹林頂部低空飛行,翅膀刮擦著茂盛的綠葉發出惱人的響聲,混亂之中還能瞥見它深紅的眼眸從幾人身上掃過,好似在判斷些什麼。

當眼前陷入黑暗時,其他感官將變得更加敏銳。幾人能明顯感覺到巨鳥以同樣的速度向更遠處的進發,響聲由近及遠,直直奔向鴻門設卡處。

當鄧和想到關竅時,扶枝已快他一步,先在黑暗中沉聲囑咐阿大和阿二去尋手電筒,然後叫二人在找到手電筒後下山回鴻門尋求增援。

支開二人後,扶枝直接左手拉著鄧和的衣袖,二話不說地揮動右手聚起風暴一般的綠葉,身周暴漲的碧色光輝讓走遠了的阿大和阿二都有所感知,不過在他們回頭看的時候,光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鄧和還是頭一次這麼近地看著扶枝施展功法,非人之能堪比方才的巨鳥——但其實是在這個念頭出現的下一刻,鄧和才知道自己的比喻有多麼正確。

綠葉似有生命般在她掌心流動,拚湊成一柄劍的模樣,扶枝掌心一翻,它就自行緩降至地麵上,極為馴服。扶枝不由分說地拉著鄧和就一前一後地站上了劍刃,掌心下按,腳下的綠葉就快速升至半空中,而後循著巨鳥留下的痕跡前進。

鄧和毫無防備地被慣性往後一帶險些跌下去,好在扶枝早有準備,攥著他的衣袖將他往回一拉,才讓鄧和不至於失去平衡。

短短三日內受到的震撼已經讓鄧和的心完全麻木,不過是一柄能帶著人快速移動的綠葉劍罷了,還不如今夜整個計劃來得駭人。

心裡是這麼想的,但是下意識的肢體動作卻是騙不了人的。在鄧和穩住身形後,扶枝拉著他的手就放開了,他嘗試著向外平伸雙手保持平衡,但是空中的氣流吹過手臂的觸感著實是讓人心驚,不過幾秒鐘後就敗下陣來,老老實實地將手縮回來,緊緊地抓著扶枝腰間兩側的布料,低著頭不敢睜眼,生怕離地的高度讓他腿腳打顫。

扶枝顧不上他的各種心思,如果方才沒看錯的話,突然出現的巨鳥應當就是一直以來活在幾人猜測中的蠱雕。上古異獸的突然出現與原本的計劃相差甚遠,幾人對突發情況的預想也未曾包括它會在抓到巫昭前就現身這一點。

扶枝對此有些惱火,不斷盤算著蠱雕的來意。姬明遠那頭並未給自己發送任何抓捕成功的信號,說明巫昭此刻應當未在鴻門控製中,蠱雕作為莫名蘇醒的異獸,除卻與以血飼養它的巫昭存在因果,不應有其他意外因素才是。

不管如何,蠱雕的去向明顯是鴻門設卡處,姬明遠的安危、鴻門幾十號人的性命、山中草木鳥獸的機緣,都不是扶枝能輕易放棄的因果。

馳援要緊。

身後的人搖搖晃晃,將扶枝的憂慮拉回,須臾間葉隨心動,幾片翠綠從劍身脫離,無聲地將鄧和的雙腳牢牢固定在劍上,做完一切的扶枝再次提升了綠葉劍前行的速度。

不多時,視線中出現了一片火光,嘈雜聲隨之而來。扶枝偏頭道了句當心,而後直接調整劍尖向下,直往火光處降落。

此刻,天邊泛起魚肚白,正是黎明時。

陣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