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燈火通明,人人都喝得儘興,哪肯歸去。
倒是林稚娘和楊曲吃得撐腸拄腹,領著一堆垂髫小兒捉迷藏去了。
“雲老板,這一杯,我敬你。”張小環挺著大肚子,專門來為她斟酒。
雲飲休忙站起來。
“夫人雙身子,莫要為了些繁文縟節累及自己。”
“不打緊的。”
張小環舉起茶盞,淚水盈眶:“先母的事情,還未謝過兩位。”
雲飲休微微歎氣。
這樣重要的事情,瞞來瞞去,也無甚意思。她知道,亦在常理之中。
傅槊也站起來,破天荒開口安慰了一句。
“夫人柳暗花明,張阿婆在天之靈必然欣慰。”
張小環連連道謝,請他和雲飲休先後喝了敬茶。
“先前為保夫人安康,是我的主意。”雲飲休頷首,“我自罰一杯。”
烈酒入肚,雲飲休晃了幾下,還是問道:“不知夫人將來作何打算?”
“祖老們慈心,夫君很快就能再修人形。到時候這孩子也降生了,我們就回城裡去,為我娘立個衣冠塚。”
女兒隨母,張小環和張五娘一樣柔韌。她綻顏一笑,好似張五娘再世。
張小環人伶俐,她又提起玄熊。
“說起那小貓,它既不是我養大,亦非我救得。不如伴著你們,吃喝不愁,還能走遍山川,比跟著我痛快許多。”
“夫人高見。”雲飲休又敬了她滿滿一杯。張小環見她酒興濃重,笑著不敢再待,坐回了銀長老身邊。
【叮咚叮咚——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當一個女人愛上了一棵樹。她一頭栽進愛情的漩渦,卻掙紮著開出自己的花朵。】
【支線任務調解結果為:甲。取得善意值:100,清除戾氣值:110。獎勵已發放。】
無事一身輕啊。
雲飲休今日開了葷,自酌不停。
“係統,如果我不接這個主線任務,他們的結局會是怎樣?”
“嗯……婦人難產而亡,丈夫永遠迷失在離家一步之遙的岔口。”
係統講完預測出的悲慘結果,又歡快起來,“幸虧有宿主你,挽救了這個可憐的三口之家。”
“謝謝。”雲飲休半是含笑,沒有多說什麼,再次飲了半杯。
和樹族同桌的聞溪早就暗中留意著她,頻頻側目。
她平日雖以此謀生卻是滴酒不沾的。今晚一杯一杯不曾停歇,怕是有損臟腑。
正好林稚娘的位置空出了,他走來坐下。
“雲兒,我陪你喝果酒吧。”
雲飲休點頭,看著聞溪為她換酒。
王悅兒捅了捅旁邊的賀澤川,小聲催促:“快點,你雲師眼瞅著就要喝飽了。”
“咱們這樣是不是有點缺德啊?”賀澤川傳音。
王悅兒瞪眼,悄悄揮了下拳頭,
“老娘化身一條大胖鯉魚一個水泡都沒吐出來呢就被一槍插/死了到底誰缺德?”
賀澤川聽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這女鬼仗著自己舌頭長,說話連個氣口也不給彆人留。
“怎麼不憋死你?”賀澤川罵了一聲,從袖裡拿出一個小小不倒翁放到一空盤上。
他站起,清了清嗓子:
“酒過三巡,咱們也使點新鮮的。容我為大家介紹,這是北虞的勸酒胡,旋轉按捺不倒也。”
“他口含紙籌子,倒向誰,便吐出一問。”
賀澤川壓低身子,笑容戲謔,目光掃視著尚歸清醒的幾人。
“若不答,自罰三杯;若答得不能讓其他人滿意,自罰一杯。”
鐘綾捧場得不能再捧場,她豎著兩根筷子叮叮叮敲了起來:“誰怕誰,來!”
賀澤川挑眉,使勁按了一下那木偶。
“嘿嘿,人間呐。奇怪奇怪真奇怪。”
大胡子酒翁搖頭晃腦,木格嘴巴一張一合。
“老夫行走多年,見識酒客無數,讓我來瞧瞧誰最怪!”
它忽地轉向聞溪,口一張,就飛出一條卷起的小紅條。
聞溪詫異,仍麵上溫和,拿起讀出問題:“席間可有心悅之人?若有,試言之。”
“哦哦哦~”其他人立馬起哄。
聞溪定定心神,卻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雲飲休,羞澀道:“我承認有,但不願讓她為難。”
他捧起酒盞,“我自罰三杯。”
勸酒胡繼續轉動。
王悅兒無語,瞪了一眼賀澤川。
賀澤川意會,偷偷彈出一道暗影。
勸酒胡走了一圈,倒向了雲飲休。
雲飲休打開卷籌:“與左側之人或右側之人交頸共飲。”
“哇——”鐘綾樂得驚呼,她喝了不少,整個人像煮熟的蝦子。“太刺激了,我喜歡。”
王悅兒強壓笑意:“哎呀,我們雲老板左右兩側儘是美男子,這可怎麼辦!”
雲飲休皺眉,莫名其妙的。
她又很快舒展眉頭,兩隻胳膊將一左一右的人摟住,醉眼朦朧:“隻能選一個哪行,我全都要!”
席間哄然,王悅兒帶頭鼓起勁兒來。
“喝,喝,喝!”
鐘綾亦大聲附和。
雲飲休醺醺然微笑,她倒滿兩杯,先是和聞溪開喝。
兩人如交頸鴛鴦,聞溪端著盞子,白皙麵皮紅似塗了胭脂,從臉頰一直漫到脖子裡去,眼神時不時地瞟向雲飲休的喝酒的唇。
賀澤川敏銳捕捉,“嘖”了一下,趕緊插到兩人中間,屁股往後一翹:“該我們槊了啊,快點。”
雲飲休被這麼一推,沒有站穩,一下子撞進了傅槊的胸膛。
傅槊下意識地將她環進了懷裡,見她迷離飄渺,關切道:“可難受?”
誰知雲飲休大手一揮,反而緊緊攬住傅槊的肩頭:“哎,言出必行,喝!”
傅槊隻能一手把著她的腰肢,讓雲飲休靠在他的臂膀處,另外一隻手拿著酒咕咚咕咚快速飲下。
雲飲休勾著他的脖子尚未喝完,身體晃了一下,酒液從嘴角溢出。
傅槊著急搶過她的殘酒:“我替她了。”
“哎呦~”其他人瞬間發出曖昧的調侃。
王悅兒驚喜:“大冰山開竅了。”
鐘綾見此情景,臉都快笑爛了,拍了拍手,下一秒就栽在酒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得,又睡一個。”賀澤川抖了抖腿,他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逼得聞溪挪到了旁邊。
王悅兒無視賀澤川的白眼,開啟了第三輪。
“又是我?”雲飲休驚訝。
怎麼輪到她就這般倒黴。
“對心悅之人的最迫切一願,宣之。”
籌末列了一行小字,王悅兒搶過朗聲宣讀:“此籌不許自罰,一經答曰乘真言咒之效。”
“雲飲休,好日子啊哈哈!”王悅兒笑得臉發酸,她抹去眼淚,大大出了口惡氣。
雲飲休經由攛掇,她鄭重宣布:
“我,雲飲休,”她點向自己的心臟,“希望!最愛我的人,能夠把命給我!”
“太土了,宿主,太土了。”
係統不忍直視,她強烈吐槽。
“土歸土,管用就行。”
她坐下,喃喃自語。
這幾日的奔波足足耗去她五個月,她的壽命又縮水了。雲飲休厭惡死係統那個24H壽命警告了。
作為一個無情自私的短命鬼,她就是希望自己長命百歲。
這時聞溪走了過來,柔聲道:
“雲兒,你醉了,我扶你走一走,散散酒勁。”
雲飲休頭昏腦脹,亦覺不能再喝,故搭著聞溪的胳膊,同他離了席。
兩人一走,王悅兒的舌頭馬上在腔裡靈魂翻滾,用他們幾人聽到的聲調:
“傅冰山,那小子圖謀不軌,你不跟過去?”
她拍了一下旁邊的賀澤川。賀澤川正狠狠咽下一口豬頭肉,這糟玩意兒還挺香。
“是啊,槊。依我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傅槊不回應,假裝毫不在意,夾了一筷子菜,沒有入口。
他實在惴惴,終於起身追了出去。
“耶!”王悅兒和賀澤川興奮對掌。
“有好戲看了,走。”
山澗清泉淙淙流淌,清澈淡泊。
聞溪扶雲飲休坐到一塊大石上,為她捧了溪水淨麵擦手。
聞溪今日似乎特地打扮一番。改變了從前在樹族那依附自然的風格,穿了人界的錦衣,連抹額也換成逶迤流雲的樣式,好一個白麵玉郎。
他此刻湊近,正拿一巾子為雲飲休揩拭薄汗:“熱酒發汗,你莫要著涼了。”
雲飲休雙眼迷離之色減了幾分,她一言不發地盯著眼前的男子。
“麋君子,群山萬籟與你重逢,可還歡喜?”
聞溪的手腕一頓,他抿了一下唇,呼吸一下子加重。
他偏過頭,觀叮咚白泉淌過溪石。
“自然歡喜,隻是我離了那籠後,沒了姑娘,極為思念。”
聞溪緩緩道,睫羽輕顫:“長夏未央,端午將至,上庸郡的櫻桃也熟了,姑娘可願意與我一同前去?”
回答的是雲飲休淺淺的呼吸聲。
聞溪扭頭,她已經在石頭上睡著了。
他笑了一下,繼續臉對臉給她擦拭耳廓。
“我就當你答應了,雲兒。”
遠處樹林掩蔭中,傅槊麵無表情地盯著月下的兩人。
此視角中,二人幾乎是書中描繪的“耳鬢廝磨”!
“嘖嘖,這老鹿情場老手了吧。”
傅槊左邊探出一個頭,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王悅兒。
“槊啊,彆往心裡去,就是我們雲師的朋友。”
傅槊右邊鑽出一條人,是旁敲側擊的賀澤川:“反正你也大差不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傅槊眼中閃過憤懣之色。
這算什麼?
兩個人都喝了酒,她現在卻又和這個麋鹿過從親密。
那自己呢?
傅槊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那股無名妒火久久無法平息。
他終是沒有上前,轉身拂袖離開。
“完了,全完了!”賀澤川拍了拍額頭,恨不得時光倒流。
“傅槊生氣了。”
王悅兒根本不在意,反而激動難耐。
“暴雨將至,這就是最後的平靜嗎?”
賀澤川恨鐵不成鋼地白了她一眼。
傅槊一夜無眠。
次日陽光普照,一大波人來為他們送行,而鐘綾也被尋來的師兄接走了,小丫頭偷偷給林稚娘和楊曲塞了五花八門的符咒。臨禦劍時淚眼婆娑,相約好了常聯係,才飛離了。
楊曲見他們不動,忙告訴道:
“雲老板和聞溪連夜去了上庸郡,我以為你們知道的。”
“什麼?”三人齊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