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破碎(1 / 1)

“為何?”賀澤川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多人,為何偏偏是林稚娘。

“稚娘來路不明,做替死鬼再合適不過。”鐘綾心情沉重。她一字一句複述完畢,百分百保證,這是原話。

傅槊捏緊拳頭,怒氣從生。

“救人!”

四個人剛一出院子,便見呼啦啦闖進十幾個大漢,一並連院外的士兵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人邁步沉聲:

“薑大人有令,今日閒雜人等,一律不許下山!”

這人是薑水工的門生。鐘綾立即上前交談,卻被他不留情麵地擋回。雲飲休還未開口,那人又將她的求情話堵個嚴實。

“主簿免開尊口,軍令如山,許將軍亦有此命,小人不敢違抗!”

“薑大人呢,我要麵見薑大人!”鐘綾不肯相信,執意叫喊。“不過是那些個老都匠上了年紀昏了頭,怎麼,連大人也昏庸至此嗎?”

“你放肆!”門生肉眼可見的怒不可遏,但很快平靜下來。

“姑娘一介小吏,還是安分守己。日後大人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

鐘綾咬著嘴唇,薑水工怎能如此冷酷無情,草菅人命?

見自己家的人都行不通,早就暴跳如雷的賀澤川也不管身份尊卑了,張口大罵:“什麼將軍大人,我看是蛇鼠一窩,合夥乾這害人的臟事!”

傅槊從容不亂,他望向雲飲休。

雲飲休點頭。

傅槊兀地揮起拳頭狠狠砸向最前一個漢子,大喊:“跑!”

眾人登時混戰一團,就連方才看戲的殘軍亦加入戰局。

“雲主簿,你放心去罷!咱們沙場上廝殺了幾年,個個血性不減!”

“若真叫這群喪儘天良的人去將那好生生的姑娘作了水下冤魂,咱們赤幗軍的臉麵往哪兒擱?”

雲飲休不敢辜負他們,爭分奪秒的奔下盤桓的山路。

“係統,告訴我稚娘在哪兒!”

係統調出一個畫麵。

十幾條烏篷船,雲飲休咬牙,她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來,飛跑著挨個查看。

船身晃動,汗如雨下的雲飲休終於在第十艘船的艙裡看見了無助的林稚娘。

她雙手手腳被綁得緊緊的,嘴裡塞著布團,見雲飲休來了,眼中蓄淚,一個勁兒搖頭,像是在阻止什麼。

“稚娘不怕,我來了——”

雲飲休話音剛落,腦後仿佛遭受重擊,瞬間跌倒在了林稚娘腳前。

原來她的後背被貼上了一張昏睡符。

一個女子從她身後出現,正是薑水工。她生的文弱,卻渾身透著上位者的氣息。

“為免節外生枝,你們兩個人暫且在此處委屈一下吧。”

薑水工正欲彎身將林稚娘的布團取下,卻又縮回手,眼中充滿悲憫。

“後來者,無論你們源自何方,所行一切不過徒勞。”

她說完這話,悠然下船了。

“唔——唔——”林稚娘蠕動著身子,去夠雲飲休背後的黃符。

她又抬起雙腿,繃直腳尖,去劃那張符,未果。

林稚娘轉過去背對著雲飲休下蹲,雙手正要揭下那符,一道電流穿過全身。

她亦悶聲倒地。

不知過了多久,月光照進船艙,林稚娘迷迷蒙蒙中睜眼。

她聽見江心鈴鈴清脆,他們已經啟動封印陣法了!

不行,不能就這樣讓老師錯過。

林稚娘眼中堅定。

“呲——”酥麻的電流再次蔓過她的脊骨,林稚娘滿頭大汗,手腳幾乎痙攣。

她想起老師平日裡鼓勵自己的話。

“稚娘,無論是讀書寫字,亦或製曲釀酒,不經曆千錘百煉,難得真義。”

第三次嘗試,林稚娘強忍著疼痛,一把將那道符紙揭開。

雲飲休猛地睜眼。

儲物袋裡的東西出現了一半,雲飲休將所有防禦陣法一個一個疊加在林稚娘身上。

然後她跑在船頭拚命劃槳,她不能丟下林稚娘。

“老師馬上帶你回去,不怕。”

“老師,你聽我說。”

林稚娘嘴唇清白,渾身止不住的發冷。

“我隻是個幌子,薑大人她們要許將軍入陣獻祭……”

雲飲休聞言,劃槳的動作一滯,大腦一片空白,繼而頓悟。

她走來,用手指揩去稚娘的淚水:“老師知道了,多謝稚娘,你睡吧。”她將自己的外跑蓋在稚娘的身上,“睡醒,我們就回家了。”

是夜清風明月,水天同碧。

雲飲休雙手酸痛,終於趕到了江中心。

這裡東南西北聚集了四艘船,每艘船船頭都站著一位黃袍法師,吟咒布陣。薑水工站在東船上,皺眉看著雲飲休乘水靠近。

但雲飲休沒有注意到她們。

她昂著頭,望向半空中的“陣眼”。

這是雲飲休第一次見許曈披甲,亦是最後一次。

這人紮大紅羅抹額,纏枝葡萄銀繡皂羅袍,穿烏油戧金甲。腰部和四肢都綁了小兒一指粗的紅線,無數金鈴結綴其上。

淩空中氣宇軒昂,目光如炬。

雲飲休知道,她要出征了。

許曈見雲飲休出現,撥弄了一下綁在自己身上的紅繩鈴鐺,歪頭一笑。

“主簿大人,你應該在船上。”

雲飲休喉嚨堵塞,她氣極了,但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生氣。畢竟她這個主簿做得不稱職,讓人家早早發現了端倪。

但她做不到再眼睜睜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從她眼前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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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飲休嘴唇顫動得厲害,她強忍淚意。

“將軍,你的長槍呢?”

許曈神色一頓,有一息落寞,然而很快又微笑。

“在你那裡,我很放心。”

雲飲休自詡有幾分聰明才智,但此刻她一句讚美都蹦不出,一個辦法也想不到。

此時此刻,她覺得任何勸慰和寬解都是在揭許曈的傷疤,再逼她回想那烙印在靈魂中的痛苦。

“對不起,”雲飲休哽咽,“我的酒還沒釀好……”

許曈眉頭皺了一下,溫柔的目光掠過雲飲休,凝視著空洞的北方。

“無須道歉,是我自己。”

三十歲的將軍在即將赴死的月夜,終於想簡單和雲飲休聊幾句自己人生中的敗筆。

“那一戰,我低估了犬封人的鋼刀和利齒,赤幗三軍五萬人,拚不出一半全屍。”

雲飲休看到許曈那炯炯有神的眼睛衰敗下來,那是最真實的她。

“老部下死的死,散的散。”許曈想躺下,就像那天挖墳時那樣。

她扯了扯身子,才想起自己準備去水底作生樁了。

於是自嘲地笑笑:“戰敗的消息傳回宮中,我還了兵權,失魂落魄,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我。”

“回京路上,我常做夢。屍山血海,從來不是紙上的四個字。”許曈鄙睨南方,對於遙遠的帝京,卻並非如此。

這是聖上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敗績。涅槃殿上臣子悲憤添膺,互相指責,吵得不可開交。

可許曈看的清楚,彼此構陷算計,不過為了權貴二字。君子小人,謀公謀私,卻無人在意真正犧牲的人命。

亡魂們滾落的頭顱,殘存者失去的斷肢,就如同這河底的沙礫。

聖旨降下,許曈保住了性命,她平淡地跪下謝恩。

叩拜時,額頭抵在巍峨宮殿的金磚上,冷得刺骨。

“哀我征夫,獨為匪民。”

她不願成為朝堂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獨眼龍也不願作獨眼龍。

許曈左眼角滑過一滴淚。

“雲主簿,這是我最好的結局。”

調解,調解,雲飲休是中立人,要找調解主體。

可今日,一方是戰敗沙場的大將軍,一方是大將軍執意放棄的人生。

她的驕傲和尊嚴無法允許自己苟活於世。

無望疲倦的人決定告彆世間。

她要怎麼調?

雲飲休突然釋懷。

從頭到尾,隻是她強求到底。

調解結果早已注定。

那具白骨,就是最好的證明。

許曈說完,刹那間禦氣入水,江心浪花翻湧高達數丈。

四位法師打坐念咒,一張彌天大網隨著嘹亮的吟誦聲織就落下,紅光耀目。

江水激蕩,雲飲休扶住船蓬,隻覺得恍惚。

懷中沉墜,青銅雕像重新出現在她手中。

【最新:檢測到夢境即將崩塌,請宿主做好脫離準備。】

岸邊還靜靜站了一人。

是和李瘸娘交好的獨臂。

她淚流滿麵,跪地行禮,喊出最後一句話。

響徹天際。

“屬下!恭送將軍!”

水潮和眼淚一齊奔湧,無邊黑暗如卸匣洪水動蕩而來。

腦海裡,能夠去除戾氣的黃酒顯示生成。

雲飲休卻失重沉浮。

“申時,歸兮——”

古老的呼喚,仿若招魂,將她倏忽拉回現實世界。

“回來了,都回來了!”

“雲師,這不像你的酒。”

“竟然是真正的雨水!”

賀澤川和鐘綾傳送回來,緊接著是傅槊和林稚娘。

半跪在地上的雲飲休被人拉起,她像是重見光明的盲者,眼神始終無法聚焦。

“雲師!雲師!”

“雲姐姐,你還好嗎,我這有藥。”

“老師,你說句話呀。”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傅槊摸了摸她的額頭,算是最冷靜的一個。

“她無礙。”

雲飲休機械重複:“無礙,無礙。”

她茫然看向四周,他們正載歌載舞。

無論是泉蕪村的村民還是楊家坪的樹妖們,皆在雨中敲鑼打鼓,歡笑起舞,慶祝這久旱的甘霖。

雲飲休擠出喧鬨,穿過蒙蒙雨絲,走向了遠方,身影蕭索。

其他人回到現實,早就被這欣喜若狂的氛圍感染得混入人群中玩樂,隻有傅槊擔心地望著她背影。

【主線任務4:巍然紅顏,赤幗定骨進行中,當前進度為98%】

雨不曾停歇,她尚未完成任務。

鑽入熟悉的土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來到了那具白骨麵前。

屍氣已經生長成堅硬粗壯的黑色藤蔓,張牙舞爪。

這次雲飲休沒有再胡亂上手,她需要用許曈屍骨不排斥的工具來清除這毒藤,還她一片清淨。

雲飲休掏出雕像,摸了摸熟悉的臉,胸中鈍疼。

原來你的長槍熔作了雕像。

青銅雕像甫一觸碰到黑藤蔓,許曈的頭盔便遭受腐蝕,嚇得雲飲休趕緊收回了手。

她著急地用土塊擦乾淨毒素後,陷入沉思。

到底是什麼?

還有什麼?

雲飲休梳理每一處細節。

一定有什麼被遺忘了!

鵝卵石!

許曈給了自己一顆鵝卵石!

她遍尋無果,站起來使勁一蹦,那塊鵝卵石便從腰間掉落下來。

它細膩光滑,還是那般美麗,還像主人一樣頑皮。

雲飲休虔誠地將它捧在手裡。

“許曈,我來請你喝酒了。”

無論去與往,皆是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