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楊樹林中遊蕩著一支閒散“軍隊”,炊煙繚饒。
一個缺胳膊的,一個少腿的小兵互相攙扶著經過去打水,和蹲在樹下的文官打了個招呼。
“雲主簿。”
雲飲休點點頭,報以微笑。
她兩人走遠了。
“這雲主簿最近老是悶悶不樂啊?”
“活多唄,看天文地利的是她,出謀劃策的亦是她。偏生咱們將軍又是個撒手不管的主,隻一天到晚念叨她那點酒。”
雲飲休自然聽到了,也隻能裝作沒聽到。
她剝去開心的假臉,繼續沉思。
【最新:歡迎宿主進入枯骨將軍的夢鄉。請按時完成任務,脫離夢境。】
雲飲休足足花了半天,才認清了自己身在何處。
“喂係統,除了我沒人被牽扯進來吧?”
係統裝死不回。
“雲主簿,開飯啦!”遠處一個獨眼龍揮手招呼她。
“來了!”雲飲休拍拍褲腳的灰,無奈站起。
一個大鐵鍋穩在火堆上,裡麵是沸滾的野草根,些許著鹽,清湯寡水。
每個人端了半碗,就著手裡的乾餅子稀裡嘩啦地吞咽著。
“咱們就不紮營了,前麵有個村子,吃完這頓就去投宿。”
一個身高將近九尺的女人一隻腳踩在石頭上,用嘴努力撕下一塊餅,邊嚼邊說。
“不拘瓦磚,遮風擋雨足夠。”
她正是後來受人供奉的將軍許曈。
她的鎧甲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整個人不修邊幅,不似運籌帷幄的大將,反而更像個老油子。
果然人類的偶像崇拜才是最好的金衣。
出於職業道德和演員素養,雲飲休好心提醒道:“將軍,宮裡要我們儘快馳援北虞,再者明日怕是又要逢雨,咱們還是及早動身為上。”
許曈不以為然,一碗滾湯下肚:“雲主簿,你急什麼?好容易出來了,就讓我這些戰士們享受享受這林野風光嘛。”
“是是是。”雲飲休點頭如搗蒜。
皇帝不急急太監,她這個太監可是有任務倒計時的。
也不知道這個時間和夢境的流速是怎麼換算的,半天過去了,還是72H。
許曈吃完抹嘴走了,雲飲休沒胃口,磨蹭到最後。
“雲主簿,多吃些。”
一個大勺舀來半碗野菜,雲飲休抬頭。逆光下,唯一的夥頭軍衝她擠眉弄眼。
“多謝。”雲飲休默默捧碗離去了。
半個時辰後,全軍三十多人,稀稀拉拉地出發了。
這個夢境裡的一切都有如兒戲,和傳說故事中大相徑庭。
主將吊兒郎當,除了吃喝就是睡覺。兵卒大多都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弱傷殘,男女混編,那叫一個熱鬨。
他們隻有三匹老馬和不到二十把兵器、破甲;糧草兩大袋,馱載驢身上;硬米鹽塊乾燒餅,嚼蠟一般。
醫官被洪水卷跑了,現在她又多擔一項活。
雲飲休逐漸落在隊伍最後,走得比那頭瘸驢還慢。
她望向前方。
隊首那位大名鼎鼎的伏波將軍正輕鬆地拽一根楊樹枝條。
拽下來,鬆手,“啪——”,彈回去,高大的女人樂得牙花子呲出來。
“雲主簿。”有人輕喚。
雲飲休回神,自己身邊多了兩個人。一個是之前擠眉弄眼的夥頭軍,一個是負責照顧驢馬的司馬官。
“兩位,有何貴乾?”雲飲休漫不經意。
“雲……主簿,是我呀!”大腦袋的夥頭軍艱難開口,極力地表達自己:“鶴……”
雲飲休皺眉,鶴什麼?
那人喉頭裡“嗬嗬”直響,雲飲休以為他惹了風寒,準備為他把脈,卻被旁邊的司馬攔住。
他冷冷吐出兩個字:“姓氏。”
姓鶴?姓賀?
可她隻認得一個姓賀的,賀澤川。
“你也姓賀?”
“嗯嗯嗯!”夥頭軍瘋狂點頭。
雲飲休沒耐性,她心煩意亂:“先趕路,回頭再說。”
“朋友,師徒。”黑臉的司馬攔住她,“三個字。”
“賀澤川?可他……”雲飲休遲疑,他們怎麼可能會進入將軍的夢境。
“雲師!”大頭夥夫脫口而出,隨之整個人開始發生變化,短短幾息,已經變成一個頎長的白皙男子。
“你是賀澤川!”雲飲休目瞪口呆!
“雲師你終於認出我了,一上午我給你各種信號你就是不懂,”
賀澤川抓著她肩膀一頓哭訴,“我一想和你相認,就有一股強勁的力量撰住我的喉嚨,我們不能主動說啊!”
“你是賀兒,那他……”雲飲休指向另外一個人。
黑炭一樣的木訥馬夫,冷冷看著她。
“傅槊?”
言出法隨,馬夫改頭換麵,變成了傅槊。
這下輪到雲飲休好奇了:“你們倆是怎麼認出彼此的?”
賀澤川油膩一笑:“男人的直覺。”
雲飲休抖了抖雞皮疙瘩:“呃,彆惡心我。此處為伏波將軍的夢境,你們如何至此?。”
賀澤川緊了緊包袱裡的炊具:“你且說呢,我和王悅兒在外頭等你,你下去之後就再也沒了動靜。”
“你倆沒聽見?我明明——”雲飲休一愣。
還記得上麵的人怎麼回答她的嗎?
賀澤川從來沒叫過她大名!
“地下冒屍氣,我一下去就著了道了!”雲飲休扶額悔恨。
“那你呢,你不是在泉蕪村幫鐘綾嗎?”
傅槊歎口氣:“下雨了,我倆迷迷糊糊以為你回來了,走出外麵便是白光閃過。醒來,就在這了。”
這倆人都能認出自己,那說明隻有雲飲休沒有改變樣貌。怪不得死係統不回答她的問題,原來其他人真的被牽扯進來了。也即他們根本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隻能扮演本職角色。
“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咱們都注意些,打量打量周圍還有沒有自己人。”
將近亥時,她們出了楊樹林,一條大江橫貫眼前,耳中聽得岸邊一陣騷動。
原來是五十丁夫赤裸上身,喊著震天號子,一齊抗抬巨埽(sao,四聲)投放到河中築成堤岸。
有一個在岸邊指揮的女官看見了許曈,直接高興地撲向了她。二人緊緊相擁,乃老友重逢之喜景。
女官身後跟隨著一個年輕女子,她本來一臉風平浪靜,可一看到隊尾凸出的雲飲休,莫名其妙“嚎”了一嗓子,難掩興奮。
賀澤川搭上來:“雲師,無獎競猜,這哪位啊?”
雲飲休脫口而出:“王悅兒?”
那女子沒有任何變化。
“鐘綾?”
眾目睽睽,那小吏直接換了另外一副相貌,可不就是鐘綾。
奇怪的是,人群中沒有任何波瀾,大家好像都沒有看到。
鐘綾礙於上官在旁,沒有著急尋來,和雲飲休交換了個眼神。
“保不齊,咱們這些外民還有自我保護機製呢。”賀澤川見此打趣。
那兩人說說笑笑,肩並著肩走了。
雲飲休轉頭調侃賀澤川:“賀大勺,我們晚膳有福了。”
“哎呀,雲師~”賀澤川莫名嬌嗔,“晌午的野菜湯人家小試牛刀啦。”
“嗬,”傅槊被賀澤川的神奇姿態逗笑了,“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再吃你做的糊弄飯了。”
“哎呀,你們倆小瞧本少爺的廚藝?”賀澤川說完拉著驢,牽著馬的韁繩,見那倆根本不顧。
他急急喊道,“你倆慢點啊,等等我。傅司馬,你簡直不稱職!”
暮色四合,兩路人馬浩浩蕩蕩,入了一間廟宇。
老和尚率眾出門迎接,又是添茶又是捧果,當然,僅座上賓享得。
原來前頭許大將軍遇的這位熟人,稱為薑水工,精通水利維護,為扶風郡的水監丞司所聘,率領夫役來此防洪。
薑水工素來誠心禮佛,給這小廟添了不少香油錢。
故兵卒們並著丁夫一齊在後院裡開了灶。傅槊沾了水工的光,將驢馬牽在槽上,卸鞍喂草,將其喂飽才來開飯。
“是新鮮出爐的蒸餅,或是筋道爽滑的羊肉湯麵片?我都好想吃啊。”賀澤川在隊伍中搓手期待,興奮不已。
那粗糲的乾糧實在難以下咽,他夢寐以求的麵食終來到他麵前。
“怎麼是粥啊?”他端著一碗不知所措。麵上飄了幾朵油花,裡麵是清可見底的稀粥。
雲飲休領了兩碗,將其中一碗遞給遲來的傅槊。
“有精糧吃不錯了我的公子爺,少挑三揀四。”
賀澤川癟嘴,三人坐在土檻上吃。
有一女子徑直蹲下。她調整呼吸,儘量平靜地開口,奈何一出聲嗓子就劈了叉。
“雲……雲姐姐,終於你們碰麵了,我嚇壞了。”
鐘綾吸了下發紅的鼻子,也不廢話連篇:“我們疑似進入了時空漩渦,回到了好幾百年前。我的上司主管水利,她此次前來就是為了防汛。我聽其他匠師說,這次再要潰堤,十有八九要築壩!”
“是夢境啦。”賀澤川糾正。
“什麼原理?”鐘綾才不信他,立即追問。
賀澤川是從雲飲休那聽來的,他不知道原理,於是嘴硬:“雲師說的,聽她的準沒錯。”
鐘綾見狀便相信了,雲姐姐還是最靠譜的那個。
雲飲休滿意地點點頭,小姑娘這收集信息的能力大有進步。對比之下,她自慚形穢:“我是這支老弱病殘隊的主簿、軍師、參軍、錄事、醫官……”
“雲師,”賀澤川出言打斷,“彆報了,咱們這站不下這麼多人。”
“你小子!”雲飲休作勢要拿筷子戳他,賀澤川一躲吐了吐舌頭。
“哎,你們說,稚娘和那個楊曲會不會來?”鐘綾問。
“難說。”傅槊回道。
目前這個夢境的規律還是沒有完全掌握,雲飲休暗暗焦急。一動不動的72H反而像是一個未知的炸彈,始終蒙著一層麵紗。
“哎,要是有酒喝就好了,累一天,咱也舒坦舒坦。”
離他們近的兩個男人聊起天來。
“甚是,可惜咱們這沽酒的少哇。黴雨淹死不少莊稼,肚子都填不飽,誰還舍得拿來釀酒呢?”
“雲師,給他們露一手。”
賀澤川小嘴一撅,碰碰她的肩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