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男人(1 / 1)

雪停了,室內溫暖如春。爐上咕嘟著熱酒,香氣四溢。裡間拉了帳子,俞玳正和王悅兒搶救那個無名男子。

賀寧一臉陰霾,和雲飲休坐在外間上座。而賀澤川正在下首披著棉被取暖,低首沉默。

雲飲休咬了一口青棗,不自覺瞟向賀澤川的竹簍。

要知道人參娃娃由岐黃山保護,五十齡以下的不破土,禁搜索捕捉;五十齡後現世的,隻能由宗門撫養長大。雲飲休假意收徒,不過是為了方便執行母子調解。若人參娃娃出土,自己不僅要收他為徒,還要想辦法向岐黃山交待。

算了,還是先解決目前的任務吧。她衝賀澤川使個眼色,作了個掐訣的手勢。

“那個,”雲飲休清了清嗓子,“雖說賀公子空手而歸但莫要氣餒,你我不過沒有師徒緣分罷了。再者令堂比我更有經驗——”

“哼,他就不應該學這個!”賀寧氣不打一出來,“從小到大不務正業,好容易當了外門弟子你還臨陣逃脫了!”

賀澤川這下被點燃了,炮仗般劈裡啪啦地回嘴:“千辛萬苦進了,卻一天到晚在劈柴。做此等雜活,不如返來酒樓,還樂得自在。”末了又向雲飲休訴苦,“我不要修仙,我願意同娘一樣經商,可她就是不同意!雲老板你評評理!”

不等雲飲休開口,賀寧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還有臉說?二十年你乾成過一件事兒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敢托這般借口?有誌者事竟成,你就是沒骨氣的!但凡存點子道心,早築基了。”

此話一出,將在場的兩個年輕人都罵得低了頭。不止賀澤川不言語了,雲飲休也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麼勁兒。

須臾,賀寧深深地歎了口氣,礙於雲飲休在場,放軟聲音道:

“嘮叨這麼久,我也煩了。旁人念一萬遍,還是憑你自己。”

雲飲休看向賀澤川,後者衝她淡然一笑,些許苦澀。

他鬆開棉被,從懷裡掏出幾枝冰茸草。這是岐黃山特有的白色狗尾巴草,雪時變為白色,另有獨特之美。

“兒知道自己拜師無望,見路邊這草可愛,給娘拿來,娘必定開心。”

他講著,慢慢起身,逐漸挺拔。

“昔日家貧,娘背著我走街串巷,挑賣酒食,怕我無聊,就為兒編這草玩。娘,你也是那般苦過來的,生意場起起伏伏,如今扶風郡商賈誰人不知你賀副會長?”

“兒不及你當年,但也流著你的血。我既姓賀,也應自己闖一闖。娘你失敗了那麼多次,怎的不肯給孩兒一次機會,讓我真正地博一番呢?”

賀寧下巴一抖,仍是不動。

賀澤川驀地下跪,狠狠磕了個響頭:“娘啊,求您成全孩兒吧。”

他再抬頭,額上便有個血印子。

賀寧繃不住了,急忙去扶他。

賀澤川不起,賀寧頹然,摸了摸兒子的烏發。

“我答應你了……”

賀澤川悲喜交織:“娘……多謝……”

二人相擁痛哭。

【叮咚叮咚——恭喜宿主完成主線任務1:虎母與犬子。燦燦萱草花,羅生北堂下。慈母倚門情,遊子行路苦。取得善意值:30,清除戾氣值:20,獎勵已發放。】

【總主線任務有更新,請點擊查看。】

終於有進展了,雲飲休正要點開,餘光一瞟,臉色大變。

糟糕!

“嘻嘻——”竹簍裡的土塊裂開,一隻穿紅肚兜的人參娃娃突然爬了出來。

三人皆嚇了一跳,賀寧脫口而出:“人參娃娃?”

賀澤川跪在原地,喃喃:“我竟然捉成了……”

“嘻嘻,嘻嘻——”

那娃娃尚未長成,不過一歲孩童大小,白白嫩嫩卻腿腳靈活,滿屋亂躥。

雲飲休撲身去逮,誰知逼得它像個炮彈似地撞進了裡間!

“這是何物?!”

“悅兒閃開!”

雲飲休心裡咯噔一下。

三人急忙衝進裡間,一片紅光乍現,令人不敢直視。

刺眼的光芒消失,所有人呆楞在地,不知發生了什麼。

俞玳最先反應過來,快速檢查了榻上的病患。

“師妹,你看。”她焦急地喚來雲飲休。“我方才將他從雪裡挖出時,他明明全身筋骨儘斷,心脈損毀大半,可現在,卻已基本痊愈了。”

躲得最快的王悅兒從房梁上飄下來,話語令人窒息。

“雲飲休,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個人參娃娃飛進他胸膛了。”

飛進去了?

她得賠岐黃山多少錢啊?

雲飲休默默開口:“師姐,你有辦法讓他吐出來嗎?”

俞玳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師妹,他會吐出來的——”

“唰——”男人的胸口一閃,一根胖嘟嘟的人參便飛躺在了地上。

俞玳小心撿起,拿手帕臨時包了,遞到雲飲休懷裡。

“師妹啊,收好這人參。藥典記載,人參娃娃救人泄了元氣,便被打回原形。你須好好保存供奉,也許將來能幫你大忙。”

旁觀的賀寧開口了,她見多識廣:“確實如此。我早些年還聽過人參娃娃討封的故事。”

賀澤川一副聽故事的樣子:“娘,我隻知道黃皮子野狐狸會討封,人參娃娃怎麼討?”

“人參娃娃若是吸夠了天地精華,便會在月圓之時問曾經救過的人。如果得到一句不吃,此人必延年益壽,而娃娃則躲過雷劫,直接得一百年的修為。再往上,怕是要成為地仙。”

“不過,”看著雲飲休眼底升起的希望,賀寧話鋒一轉,“眼下這般,這人參娃娃怕是要和榻上的青年討封了。”

這等好事都輪不到我?!

雲飲休閉了閉眼,接受,接受。

她腳步綿軟,無力地靠在柱子上。真想狠狠給自己兩大嘴巴,誰讓你要求賀澤川給你挖人參娃娃了?

俞玳給那男子各關節處厚敷了藥膏,纏著紗布,嘴上直奔了關鍵問題:“師妹,當時你和長老們承諾不傷花草樹木,可如今……人參娃娃畢竟不是凡物,你看這……”

其餘二人一鬼將目光聚在了雲飲休身上。

“記我賬上吧,給師姐添麻煩了。”她嘶啞地說出這句話,心如刀割。

痛啊,太痛了!

“回頭,我再讓金掌櫃送幾壇酒鄭重賠罪。”

雲飲休咽了口唾沫,她感覺自己嗓子裡火燎火燎的,好像出泡了。

係統:“宿主,出息,不就花你倆錢嗎?”

“感情花的不是你的錢!”雖說過世爹娘給她留了不少,可日子總得精打細算。

這件事解決了,尚有另外一件事。

雲飲休轉頭向默默等著的賀澤川道:“一言既出,金玉不移。”她瞧了眼等在門外的賀寧,“令堂酒藝造詣不在我之下,為了她的顏麵,你也該低調行事。對外隻稱交流,不可提及師徒。可明白?”

賀澤川從善如流,又約定了教授細節,方攜母告辭。雲飲休送彆母子二人,便返回屋內。

“師妹,這是我開的藥方,你且過目。七日之後,他差不多就能醒來,下床走動了。”

雲飲休點頭,俞玳的修為是岐黃山這代數一數二的。“等我差人來接他下山,到時一便結了藥錢。”

俞玳搖搖頭:“這種小事就由我來張羅吧,你去看看他耳鼻處還有無出血。”

雲飲休挪到他頭頂,一張俊臉。

長得帥就能為所欲為了?

“師姐。”雲飲休恨得牙根癢癢,她下定決心伸出手,“把咱們岐黃山防止醫鬨的契約拿出來,我要能改動的那個!”

七日之後。

男人在陌生的房間裡醒來。他挪動身子下床,卻見桌前端坐一小姑娘。

“你醒了?”她穿著素淨,正執筆練習寫字。

她頓了下,沒有將老師教她的那一大串說出口。

“我叫林稚娘,你叫什麼?”

而不是——

“姓甚名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家裡幾畝地,地裡幾頭牛,說說說說說。”

男人不動。他眉目鋒利,卻並不逼人,一眼望過去,令人想到冰雪。

林稚娘於是將筆墨紙硯推過去:“你要不想說可以寫下來。”

男人看了看紙:“這樣的我用不慣。”

林稚娘低下頭去描筆畫,小聲說:“我也有貴紙,老師買給我的,等我寫得特彆好了再用。”

男人不解:“為何自輕?”

林稚娘不答他的話,起身到門口:“他醒了。”

雲氏飲園“有頭有臉”的魚貫而入。

“我叫金花,是這裡的掌櫃的,”金花遞上一塊殘破的帕子,那裡繡了一個藏藍底描金的“槊”字。“這是救你時,你僅剩的東西,想來是你的名諱。”

男人端詳著她,是頭頗有修為的金錢豹,為何會在這裡經商?

他接過去,搖搖頭:“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第二個人是隻女鬼,她套了以假亂真的紙人殼子,男人一眼覺得它防水性能差極了,懶得跟她搭話。

第三個和第四個是一對兔妖兄弟。大的叫白書,木訥老實,二的叫白耳,機靈跳脫。

“嘿,咱們園子終於又來個俊後生,你比我哥還高呢!”白耳蹦過來攬他肩膀,被他輕輕避開了。

“是你們救的我?”

“我救的。”一個女子笑眯眯地進屋了,雖然那笑有點子咬牙切齒的意味。

“都坐吧,你站著。”

雲飲休坐到林稚娘的位子上,拿出一張紅紙契約給他。

“恭喜,你欠了我很多哦。這是救治你所花費的明細,都列舉在上麵了。你沒異議,就簽字畫押吧。”

男人接過看了,區區二十萬上品靈石,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

“小數目,我會還你的。”男人麵無表情。

“好哇,拿錢吧。”雲飲休攤開手掌,等著這大爺如何還債。

男人摸了摸身上,卻也不尷尬,手指沾了泥印,將紙推回去:“我眼下無錢,日後自會還你。”

“好啊。”雲飲休將那契約往空中一撇,紅紙竟然自動燃燒起來。

星星火點與灰片同時落下,女人的眼眸並無笑意。

“我料到你身無分文,救你時早就幫你簽好了另一紙契約。”

她食指一點,桌子上的灰燼自動重組,竟然變作一張蓋了絳紫方印的契約。

“這是岐黃山特有之文契,專供貧苦之人作役屬勞作償債。而你方才按了指印,還承認了無錢但有意還債,所以這契約應運而生。”

男人並不愚笨,他挑了下眉毛。此女怕他不願意,竟然想個套中套誆他。

“你詐我?未免太小人心思。”

此話一出,後麵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男人以為他們沒見過世麵。

王悅兒低聲道:“家人們我先退了。”說完鑽出窗欞逃了。

“走吧,二哥,掌櫃的。”白耳扯了扯一左一右,三個人都出去了。

隻剩他們倆。

雲飲休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好好好,連個謝字都不說,倒有心思質問起來了。

“既簽契,就儘好仆人本分。”雲飲休袖子一揮,那紫契約便不見了。

“以後你無姓,就叫阿槊,先乾十年。今日你首日當值,先去西街糧鋪拉五石糯米回來淘洗乾淨備用。做完我屋內的灑掃就去冰窖鑿出十塊兒冰,晚上去園子裡幫忙外送酒食,明日早膳過後去岐黃山挖三根九節菖蒲回來……”

雲飲休便吩咐邊走出去,卻聽後麵那人乾脆拒絕。

“我不做閒漢,亦不喜餘下瑣碎之事。”

雲飲休不惱,轉身看他。

“那你擅長什麼,證明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