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廈的一間屋宇內,幾位皓首蒼顏神采奕奕的道人聚首,這是青陵山的重要長老,平日裡不見麵,一旦見麵,勢必是有大事要作商議。
其中居於上位的掌門長老麵容憂愁,“青陵山鮮少接觸蠱之一物,如今十四托逍遙師弟帶歸門內那人身上的蠱更是見所未見,他受蠱蟲驅使犯下罪孽,爾等有何方法助他一臂之力?”
他最為看重的大弟子慕雲澗今早也稟告過此事,被他尋了由頭暫時打發,說是他們幾個老頭稍作商議再行決斷。
底下按位而坐的幾名理事長老紛紛出謀獻策,他們不是沒試著驅除蠱蟲,隻可惜按照一般方法,對陸睿體內的蠱蟲並不起到作用,相反,刺激到了蠱蟲還令他痛苦萬分。
“不過或許是我南孤派曆來善於捉鬼,才對這蠱蟲束手無策,是否請教對症之人才能事半功倍呢?”其中一名仙風道骨麵容友善的長老道。
“哼,你可勿要忘了,如今專於蠱蟲研究的可是明川蘭家!青陵早已經多年不與之聯絡!”斜對麵一位烏發鶴眉理事長老揮袖怒道。
他的幾句話讓在場諸位語噎,蹙眉思索許久。
仿佛剛剛的話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他又不忿道:“難不成你想為了一個外人,讓門派去求他蘭家不成?!”
他們已經多年不曾來往,當初還是那蘭陸下令不準再與他們青陵山有所交集的。
幾個老頭聽罷默默頷首,說的有理,他們自不會為了一個外人舍掉門派的顏麵。
“可是……對了,元鼎師尊你來評評理,此中蠱之人乃是你門下十四從外帶回來的,他既身中奇蠱,又時常發作,威脅到諸位弟子們,難道我們就這樣坐視不理?該要如何處置您如何決斷呢?”
那麵善的長老忽然提及到元鼎師尊,他就不得不出麵發話了。
此事非同小可,不僅與他的弟子有關,也與門派聲望息息相關,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諸人看向坐在掌門右手邊的元鼎師尊,他麵容清俊,明明已經天命之年,可瞧著也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尤其兩簇長眉尤為明顯,是諸位長老中唯一一位人稱長眉仙尊的長老。
此刻元鼎閉著雙目不發一言。幾位長老很是了解他,這副作態正是在細細思考。
不多會兒,元鼎師尊緩緩睜開了矍鑠的雙眸,“此人我們自然要管。不但要管,依我所見,還要管到底。”
“難不成元鼎你也讚同門派去求他蘭家?!”那位黑發白眉的長老頓時怒容滿目拍案而起,氣勢洶洶頗有一分問責之感。
頓時幾位長老竊竊私語,就著這個問題各有各的顧慮,但元鼎師尊搖頭,出言否認:“不,我並不是說要找蘭家幫忙。”
“那你是這是何意?”對方耐著性子問。
“在十年前,我於南山遊曆,因緣巧合結識了一位對蠱蟲頗有天賦的年輕人,想必我們去找他幫忙,也會得到一些珍貴的指向。”
十年前的年輕人,如今豈不是也已經步入中年了?
沒錯,元鼎師尊緩緩點頭,而且以他的觀察,當時有幸認識的這位年輕人對蠱蟲可謂有十分的熱情,而且人品沒有問題,想來如今研究蠱蟲也已是登峰造極之境了。
興許陸睿身上的蠱蟲他會有解救之法。
又是一陣竊竊私語,幾位長老有所顧慮,又並無其他更好的辦法。
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直到掌門發話主持大局,“元鼎說的都不錯,陸睿既來到了我們門下,就不能見死不救。既然如此,那不如便由元鼎你尋找那位擅蠱之人,請他來幫忙一二。”
“當然,雲澗與琉璃也正於後山書閣查詢資料,興許會有解決方案。”
——
從藏書閣出來後,琉璃實在心有不甘。
她用了近半天的時間將那本《蠱軼雜文》看完,才發覺書上的方法真的很有道理。
隻是無論她如何再問大師兄,大師兄都說這書上的方法並無真憑實據,不可輕信。
兩人在藏書閣幾乎翻遍了所有關於蠱蟲的記載以及相關規範書冊,雖說蠱蟲有上百種,應對它們的方法更有上千種,但是這些裡頭並無一條是有關於陸睿身上的蠱蟲,所以他們歸根結底還是什麼應對辦法都沒有。
和慕雲澗在長長的石階上分開,琉璃望著大師兄沉穩的背影一步一步登上遠處,向著高處的正殿前去,她剛往下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儘信書則不如無書。實踐出真知。
就算大師兄說的有道理,那方法不足為信,那她拿來試驗一番不就知道答案了?
為自己的機靈琉璃萬分雀躍。剛想將這個方法告知素雲師姐以及其她姐妹們,她又連忙打消念頭。
那個陸睿身中奇蠱,很有威脅,不能讓他再碰到師姐們了!
就算要試驗那方法管不管用,也還是她親自去試好了。隻不過大師兄是不會幫自己的,她也不會讓大師兄知道這件事,那她找誰呢?
有了!
琉璃驀然腦海中想起一個人,於是洋溢出從容確信的笑容,快步跑向了偏殿。
青陵山的台階一望無際,順著山勢觀察,一隻青鳥銜著書信由外而歸。
羽翼穿過雲層,輕巧的如同閃電,把空氣中的氣流攪的飛快,最後青色的影子消失在了雲霧繚繞間。
蘇鄴府衙之中,有幾名衙差小心翼翼的搬動著一隻沉木鐵皮箱子到知縣大人眼前。
陳縣丞咽了口唾沫,小步上前躬身拱手,眼皮始終盯著自己的腳尖,向身旁的大人稟告道:“官銀已在此。屬下已經核驗過無誤,大人您看是否直接抬去鄉裡?”
陳縣丞竭力保持著聲音的平穩,不讓任何人發現異樣。
知縣瞧了一眼麵前的那隻鐵皮箱子,上前虛扶起縣丞,又掃了一眼府衙之外,很是滿意。
方方正正的臉上和善沉穩,“好,就按你說的辦!”
陳縣丞無形中鬆了口氣,對著身後,兩名衙役招手,讓他們快些把這官銀抬走。
兩個衙差彎腰剛將箱子抬起,就聽見有一道男子聲音勒令製止——
“等等——”
瞬間知縣大人眼底詫異,陳縣丞也流露出名為緊張的神情,齊齊看過去。
兩名相對著的衙差順勢放下那箱官銀,暫定不動,隻聽見剛才那聲音的主人從不遠處走了上前,有話要說。
“知縣大人,這官銀可是朝廷發放,您要抬去閭裡撥款利用豈不是得要親自核驗一番才行?”
那男子嘴角噙笑來到了知縣大人身旁,目光遊走在知縣以及身前那箱官銀,同時四遭的一切他都儘收眼底,包括陳縣丞可疑的神態。
此話有理,知縣大人深思,這可是一百兩的官銀,不容有一絲一毫的差錯,他勢必得要親自檢查一番。
“黃大人這是何意,難道是不相信卑職嗎?”陳縣丞眉目幾分火氣被點燃,大庭廣眾之下,他更像是被小人挑唆之後應有的神情,好像在說,這些話難道是想讓大人不信任他嗎?
那名一身黃白相見內襯外罩官服的黃同知輕笑,圓滑解釋:“陳縣丞多慮了,屬下隻不過是為知縣大人著想,萬一真的出現了什麼失誤,豈不是負責官銀之人的罪責將會落到大人的頭上?”
此話說得高明,既彰顯了他一心一意為知縣著想,又貶低了陳縣丞粗莽呆愣。
“你!”陳縣丞氣的說不出話來,就仿佛他肚子裡不是血肉不是飯食,而是一團火氣。想要發泄出來,又不得不竭力忍下。
知縣看著他們明槍暗箭的,打了圓場:“罷了,你們都不必再起爭執。陳縣丞跟在本大人身邊這麼多年,他的為人處事一舉一動我很是信任。”
“好了,不必再多說,將這官銀抬去閭裡。我要親自分撥給各項工程。”
知縣大人對著那兩個衙差一揮手,他們立刻領會。十分有默契的一同將那沉甸甸的官銀抬起,準備出門,正是這時,身後其中一人忍不住呲牙,不甘心那箱官銀被順利抬出府衙。
出聲稟告道:“屬下聽說,這官銀貌似在陳縣丞手上出了問題。”
本要大步流星趕往鄉裡的知縣聞聲停住腳步,狐疑問:“哦,有何問題?”
目前來看,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黃同知低下上半身走至知縣身旁,餘光輕撇一眼陳縣丞,頗有用意:“具體是什麼樣的問題,屬下也不得而知。”
“隻是府衙內上下如今有此謠言,恐怕對於陳縣丞日後處事會造成影響。不妨大人您現在便替陳大人洗清嫌疑,親自開箱,瞧一瞧這裡頭有何不同?”
黃同知的身影猶如細長的飛煙,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其吹散,詭異地環繞在知縣身旁。
“不行!”陳縣丞揚聲製止。
知縣看見他一副緊張兮兮模樣更是內心狐疑,麵上嚴肅,“怎麼?你對自己沒有把握?”
陳縣丞倒也不是如此,他拘著手平複了心境,梗著腦袋道:“非也非也……卑職是想,若真開了這先例,豈不是日後大人與卑職之間的信任都岌岌可危?”
他的話也不無道理,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便是信任,最容易變的也是信任。身當七品縣令的知縣大人,又何嘗不懂這其中的道理?
他緊盯了陳縣丞半晌,目光威嚴似是審問,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陳縣丞呼吸都輕了起來,就在他察覺到自己精神緊繃之時,知縣揮手,罷了罷了,這先河不開也罷。
再說,就算官銀當真出了什麼問題,最後擔責的不依然還是自己?與其這樣,那也沒有什麼必要再去懷疑陳縣丞了。
知縣大人示意那兩名衙役繼續往外,自己也沉步跟上,這時,內院裡就隻剩下黃同知與陳縣丞兩兩相視。
“哼,你的如意算盤可是打錯了!”陳縣丞不甘示弱,他想通過檢舉自己的方式離間他與知縣大人,而自己漁翁得利。
隻可惜他到底還是低估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哪怕這信任有時容易崩裂,但也不可否認,某些時候它的堅不可摧。
投了個冷眼,陳縣丞緊跟著知縣的腳步出了府衙。
一路上,凡是遇上蘇鄴百姓,都可見他們個個麵帶歡笑,對著府衙問好。
說到底蘇鄴還是還算是一個安寧富庶的地方,這裡沒有豪權,沒有匪患,也多虧了蘇鄴官府的監管,為如今百姓們能夠安居樂業做出了巨大貢獻。
運送著這箱官銀,知縣大人帶領府衙部分官員前往了鄉裡,就隻是為了兌現先前許下的承諾。
他答應了百姓們要用這銀錢來修路,再在左右道路上搭建避雨棚、補給棚,方便百姓們遇見困難時好做處理。
鄉長裡正帶著一些百姓迎了出來,看見知縣大人親自前來千言萬謝。雙方共同參與商討該要如何將這些將這筆銀錢落到實處。
談話間不亦樂乎,當最後要用到這箱官銀時,陳縣丞主動站了出來,當著鄉長裡正以及諸人的麵稟告知縣——
“卑職想請黃大人開箱驗款,以示自己清白。”
話音一落,就連黃同知自己也吃驚了,按道理說這裡頭絕不可能是朝廷發放的官銀,畢竟他對自己心中有數。
隻是還不知道這陳縣丞究竟在打什麼主意?莫非裡頭是他的一些私款?或者是緊急湊來的一筆銀錢,打算頂替官銀來用?可是官銀下落不明的情況下私以私款抵用,那可是大罪,陳縣丞何以放心讓他來檢查呢?
短時間內容不得他太多思考,一行人雖然一路前往了鄉裡,但知縣大人還是有心彌補這層隔閡,立刻笑道,“準允。”
就讓黃大人開箱驗款吧。
沒有遲疑,黃同知走了上前,在即將觸碰到沉木鐵皮箱子前一刻,他腦中還蹦出了一個更加離奇的想法。
瞧衙差搬動箱子的動作以及這箱子內本身的重量,就算不是官銀和一些私錢,也定會是一箱沉甸甸的重物。
可短時間內陳縣丞不大可能弄到一百兩私錢頂替官銀,難道這裡頭裝的是石頭?
想法在他頭腦中僅出現了一瞬,但還來不及,那手就已經觸碰到了箱子邊緣,頓時金色的光芒將他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