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1 / 1)

“所以……那個阿亮真的去了河暗流口?”小茉聽著婦人邊揮著木棒砸洗衣裳,就沒了下文,忍不住詢問。

婦人抄起一瓢清水衝向石板上的衣裳,點了點頭歎了口氣,“是啊,他們這樣大的男娃自尊心強著嘞,哪裡受得了激將法。被那個男娃一刺激,他不就答應過去了?”

“那之後呢,發生了什麼?”小茉立刻蹲到婦人身旁,也不顧她手上的木棍敲打衣服飛濺起的皂角沫會甩自己一身。

婦人一心二用,一邊手洗著衣裳,一邊細細道來。

——

河岸流口,青綠色的河水幽靜,堪比一塊絕佳的綠寶石,沿著石橋躺下。

從上看,水體蕩漾,本還在白日看來還算有些清透的水麵,此刻因為天光黯淡而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它有多深,也不能明眼看出河水的流速,但絕不是靜止不動。

可幾個小孩兒哪裡管得了這些?他們心裡隻有剛剛的賭約,就不信在這樣的地方阿亮還能施展蠻力。

濕涼的風從前方水麵吹來,身上還未乾,乍一迎風有些涼爽,但很快他們就感覺到有些森寒。

阿亮站在一處小斜坡上,青水就在自己腳邊,而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麵被攪得一層一層。三人立在不遠處催他:“喂,阿亮,你快些!這裡怎麼那麼冷啊!”

傍晚的日頭不見了蹤影,徹底躲到遠山背後,朦朧的光為天空蒙上一層薄紗,發灰發綠。

“噓!我在準備呢。”男孩兒頭也不回,示意他們安靜。

就在距離自己一步之遙的位置,有一條好大的鯽魚,它在片刻之前從深水當中遊向淺灘,堪堪懸停在了那兒,一動不動。

阿亮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他既不用真的下水去冒險捉魚,同時隻要抓好時機將大鯽魚抓上來,他就贏了。

那魚兒體型很大,翠色的水麵依稀隻能看見它的倒影。

一心隻關注在即將抓到大魚的驚喜當中,誰也沒注意到,魚兒懸停不動,但無疑是在一寸寸靠向男孩兒。

阿亮屏住呼吸,看著那條大鯽魚就像是睡著了一般,睜著兩隻發白的眼睛,等他來抓。

他默數三,二,一,匍匐的上半身伸長了雙手,按著剛剛在心裡的數次比劃,又邁了一小步上前——

魚兒忽然靈巧一動,不知怎麼讓阿亮撲了個空。

他一腳踩進淺水,卻沒想到水下的斜坡竟然如此之滑,整個人站都站不穩,滾進了流動的潭水中!

男娃並不會水,這樣的人落水,下意識便是撲騰掙紮,濺起一片水花才對,可不遠處三個男孩兒瞧見就覺得很不對勁。

“阿亮怎麼像魔怔了一樣?”

“對呀,還抓什麼魚,趕快爬起來上岸呀!”

“喂!阿亮,你在乾嘛!”

“——”

三個男孩兒張手擴音衝著他喊。

可惜阿亮像是什麼也聽不到似的。滿眼是那條大魚,他一定要把它抓上岸,這條魚又大又肥,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他現在的狀態就有些像被野心蒙蔽了雙眼的人,隻顧著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忘卻了最該記住的東西。

三個男娃站在岸上,看見似乎那條大灰鯽魚直往阿亮懷裡鑽,三人急的不行。又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不知道這是阿亮腦子進水了,還是他真的一心想要抓到那條大魚,反正三人都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他們的聲音如有一層屏障隔絕在外,阿亮一丁點也聽不見。

男娃懷抱大魚身子半沉在水中。那魚兒搖晃著尾巴,頭不斷向下俯衝,使得男娃的心口以及上半身都在往水麵深處沒入。

像極了漂浮在水上的充滿氣的魚鰾,被人強硬按到水中。

暗青色的水下,男娃嘴角的笑意被層層波瀾搖碎,幾乎伴隨著呼吸停止在一瞬間。

“撲通——”

一聲落水,縱然在灰綠的水麵亦飛濺起了雪白的水花。

是晨生跳下水去救阿亮!

他手臂一下接一下的潛入水中,小麥色的皮膚與水共舞。

自小熟悉水性,使得就算是在陌生的水域自己也能適應自如,很快晨生便遊到了阿亮身邊——

“笨蛋!”

晨生咒罵一句,捉個魚還能差點溺死,真有他的!

在水中救人並不容易,但好在晨生對水實在是太熟悉了,依靠著本能那片幽綠的暗流口才沒有將兩人一起吞噬。

氣喘籲籲,晨生把阿亮放倒,身後籠罩在夜色下的水麵平靜而波濤洶湧,早已不見一條魚兒的蹤影。

猛拍阿亮陷入昏迷的麵龐,另外兩個男娃也趕忙跑來,對著躺在泥沙上的阿亮就是一通關心,“阿亮!阿亮……”

……

“哎,這傻孩子,估計他爹娘也沒有告訴過他,我們老人都說水顏色越綠,這深度啊也就越難以估量!偏偏他還要摸魚!這怎麼能不危險呢?”婦人收拾好木盆,咂舌。

“那,這和鬨鬼有什麼關係?”小茉不太明白。

婦人瞅了她一眼,知道她年紀小,不了解這種傳聞也是正常,麵露難色:“怎麼會沒有關係?”

抱起一木盆衣裳,刻意壓低聲音,“有些魚是水猴子變的,為的就是要你的命!”

小茉眼瞳一顫。

“它們會特意遊在離你近又暗藏危險的地方,把你引誘下來。”

“這水猴子當然就是已死的人啊!”

一命換一命。

小茉渾身一震,被嚇了一跳。她還從未聽過這種說法,恐怕以後她都不敢再吃魚了。

那種始終睜開的僵硬白色魚眼珠,怎麼不像十魂沒了七魄的東西呢?

小茉看著婦人意有所指的眼神,雙腿硬的像兩根木棍,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婦人又是歎息,手裡的衣裳都已經洗乾淨,她得回去了。

趙裳若看著婦人背影進了家門,背起了手,“你覺得呢?”

是問蘭非英。

男子勾唇一笑,臉上如同海棠花開,驚豔了四季,“依我看,這些都算牽強。”

小茉聞聲瞪大雙眸,為什麼這樣說?

“第一,打更是在深夜,平日裡做的一切心虛之事都會在這時放大恐慌,俗稱,自己嚇自己。”

那打更人看見的黑影,也許隻是他的錯覺。畢竟黑夜裡什麼都看不清,人隻會不斷幻想來欺騙自己。

“其二,民間是有水鬼索命這麼一說。”不過,他不太信。怎麼小孩兒失足落水都能和青雲執事鬨鬼掛鉤了呢?

“可……”小茉糾結,那些事情都是真實發生的呀!

蘭非英挑眉,看著她那張秀氣的小臉語重心長:“你還這麼小,就不要學那些迂腐之說。”

看見大哥哥的修長的手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小茉有些臉紅,囁嚅了兩下,重重點頭。

三人沿著路回了府衙客房,一回來,就見房裡有些混亂,是他們不在時被那離參黃狐搞得。

“哇,小狐狸你都乾了什麼?”小茉驚愕,瞧見床榻上的被褥十分不平整,桌椅也都是翻箱倒櫃。

她連忙伸手趕了趕它,貼心地將東西都收拾好,台燈擺在相應的位置,意外倒下的長背木椅子也扶起。

幸虧鏡子隨身在她這裡,不然說不準就被小狐狸弄碎了。

趙裳若已經決定,儘快把這小家夥放回山裡,它一看就不屬於這兒。蘭非英對於她的一切決定都支持,儘管小茉喜歡這小家夥,如今也受不了它這樣頑皮,還得自己跟著後麵打掃。

用心將房間整理回剛剛入住的模樣,女孩兒叉腰大口呼吸,身上也熱了起來,一回頭,趙裳若已經放歸了一隻青鳥。

“姐姐你要給人傳訊?”小茉走近,看向窗外,鳥兒飛的迅速,等她看來時早已不見了蹤跡。

同一時間,門外有衙役敲門,說是分發飯食。

但凡他們是其他地方來的府衙官差,蘇鄴方一定會出麵擺上一桌請客,但既不是兩方官府會晤,自然也不必那樣正式和看重。

小茉輕手輕腳上去開門,這樣的小事就不必勞煩姐姐和大哥哥啦,讓她來就好。

不料門一打開,一抹黃色從女孩兒腳邊躥了出去,那送飯的衙差手上捧了三份飯食,壓根就沒注意到異樣。

隱約有些不耐煩,方才他去敲門,兩個房間都沒見到人影,原來是都躲在了這兒,“飯已經給你們拿來了,不夠吃去前頭告訴我。”

話音一落,衙差重重把食物塞到了女孩兒懷裡,心道也不知是不是來蹭吃蹭喝的。

卻也在這時,一把看不清的銀光從他麵前閃過——

差一點就直插到他麵門!

銀光“咻”地落到門外不遠處的地麵上狠狠紮了進去,一隻黃色狐狸停刹住腳步,不敢貿然往前。

衙差這才看清原來那是一把類似火剪的長柄刀,前一刻從屋裡飛出來隻是為了攔下逃跑的狐狸,差一點他都以為那是衝著自己來的!

“告……告辭。”

衙差將要落荒而逃,就聞聲女子的嗓音從屋裡傳來,連麵也沒露——

“請問,晚飯是在什麼時間?”

衙差僵硬著轉過身來,畢恭畢敬,“晚膳在酉時左右,呃,可是有什麼要叮囑的?”

趙裳若自然沒有什麼太多要求,她問這個隻是為了方便他們晚上能夠及時趕回來用飯。

門外的衙差連連躬身點頭告示退下,果然不能狗眼看人低,這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法師!

蘭非英長腿邁出門檻,肩頭用力帶動手臂,將地上那柄呈斜坡角度的鉸刀拔出,又掐住趴著兩前爪的狐狸後頸皮毛拎了過來,丟進了屋裡——

“彆跟我們玩這些小把戲。”像是對一隻狐狸的告誡。

小茉也是吃驚剛剛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一切都太快了!片刻後,她滿眼星光近乎崇拜地看著趙裳若,就那一下,也太乾脆利落了!

·

白雲鳥鳴,蒼木悠悠,以山為界,以水環繞,南孤派正是坐落於青陵山這樣寧靜優美的地方。

陸陸續續有白衣腰係藍色綬帶弟子負劍背囊山上山下的趕,要麼就是了卻任務自他處回來,要麼就是才接到師長的命令儘快趕往目的地,此刻都像是一粒粒花白的米粒,穿梭在綠林裡。

山腰間,青陵山南孤派的大門矗立,修建得偉毅茂然,被常青樹木遮擋,依稀可見門內秩序井然。

偏偏有一人躲在三人高的石像後,翹著腿悠閒地躺著,“青陵山可真不錯,山勢造得這兒冬暖夏涼,是個避暑避寒的好地方!”

哪怕是他那處於平川西脈的昆侖山,溫度也不如這兒宜人。

還想多躺會兒,不料逍遙客眼前出現了一張倒映的女子的臉,杏眼撲閃撲閃,瞳仁烏黑,像是刻在了那張杏腮臉上,頓時他嚇了一跳,連忙坐起——

“又要乾什麼?他又發瘋啦?!”

逍遙客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陸睿,小茉的父親。

前些天逍遙客憑著趙裳若給的信物來到青陵山,將事情一俱道來,果然對方信了,說要將人留下試著醫治,南孤派也同意了。

隻是誰都沒想到,當晚陸睿便發作,險些危害了一名青陵山女弟子,事情傳及門內,頭一個不樂意的便是逍遙客眼前這女娃娃。

“你不能讓他留下!”小師妹氣鼓鼓道:“我這是為了所有師姐們著想,若是他再作亂,害到了我們怎麼辦?”

說害不害的倒不至於,好歹她們也是修道之人,區區一個凡人還不能夠。隻是,會影響她們的清白名譽!這傳出去不會好聽的!

“那你想怎樣?”逍遙客無奈拍手,都三天了!她總纏著自己讓他把陸睿帶離青陵山,可是他又能帶去哪兒?不在這青陵山難道帶去他昆侖山?

“再說了,這可是你那趙師姐說的,讓我把人帶到青陵山暫時安置,你這是在質疑她?”

威嚇了一下,果然小師妹抑鬱不平,“我不是和師姐唱反調,可是……不能因為她害了我們呀!”

誰知道那人吃了蠱會如何?又不是一些有把握的蠱蟲……

一人執一詞,逍遙客有些心煩,“小娃娃,你對這事看不過可以,可你找我那就不對了吧?”

又不是他死乞白賴把人塞這兒的,她們南孤派的掌門等等諸人不也是同意了?她有異議找她師父去,找她師尊去,左右找他不成。

琉璃見說不過他,氣得跺腳,“好!那我找大師兄去,他一定可以幫我稟明掌門的,到時候掌門鬆口,你也得乖乖把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