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青煙自油燈上消散，屋子徹底靜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女孩兒嬌潤的側顏被月華洗禮，不知怎麼，她睡得並不安穩，忽然喉間湧上一股強烈的瘙癢——

“咳咳咳!”

小茉一陣猛咳，同時睜開眼睛，屋中並無半點光亮，怎麼燈滅了？

本還困倦的頭腦來了精神，她為了讓自己不害怕，特意點燈睡的，門窗也是緊閉，不可能有風吹滅油燈。

她雙目朦朧剛想要起身，忽覺背後硌的慌。

伸手一摸，竟是一塊圓鏡。

應是上一位客人落下的，一般都會放在枕頭底下，估計是她睡相不好，才導致鏡子滑落了出來。

小茉惺忪著睡眼拿到眼前一看，月光正好照到自己頭頂，漆黑的鏡麵中，她臉上倦怠未褪，心臟驀地“咯噔”一下，瞳孔劇烈收縮，就在自己頭頂，有一張毫無特征、普普通通的五官盯著自己！

那是一張慘白的臉！注視著她！

小茉連忙放下鏡子，恍思了片刻，卻一直在懷疑是不是自己並不清醒還在做夢。

屋子陷入安靜，她心裡也升騰起抓心撓肝的異樣。

半晌，她又鼓起勇氣拿起那張圓鏡，這一次異常冷靜，是她看錯了嗎？

鏡子裡除了自己與凝煉的月光自窗外降落，就什麼都沒有了。

女孩兒連忙爬起，轉頭去看身後，那是一扇老舊的窗，格木橫平豎直地將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裝飾成了一副掛在她床頭的畫。

小茉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推開窗子。

她手才剛攀到窗沿，想要用力推開，就發現這扇窗分毫不動，應該是被封死了，或者太過老舊，不容易開。

剛想放棄，女孩兒餘光撇到一旁，原來不是窗子被封上，也不是窗子磨損難以打開，而是方法不對！這扇窗明明是從左到右拉開的！

她一欣喜，連忙手臂使勁兒，隻聽“嘩啦”，果然讓她打開了一條縫。

寒風你爭我搶湧了進來，風力大到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來，小茉趕緊關窗。

經過冷風一吹，她徹底冷靜了下來，好好的，她乾嘛不睡覺，要搗騰這些？

於是翻身上床，冷透的被褥重新暖和起來需要時間，迫使她蜷縮起來抵禦寒冷，意識迷迷糊糊起來……

直到快要入睡時，窗外嘭嘭嘭的，像是有人在敲打，又像是寒風吹動樹葉落到窗上。

困意來襲，小茉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她就聽著這動靜，沉沉睡去。

天明後，第一縷晨陽落到小茉臉上，光線溫和明媚，在她肩上撒下一片光輝。

耳邊一陣“咿咿呀呀”的動靜，將人吵醒。

女孩兒一睜眼，入目是熟悉的紅衣——

“咦？姐姐？”

小茉不敢置信，大哥哥也在。不知怎麼，趙裳若與蘭非英竟然都出現在了自己的房間。

女子錯過身來，腰線被護腰纏住，不堪盈盈一握，而在她身後，一隻黃毛小狐狸慘兮兮地蜷縮在地。

“這……”小茉大吃一驚，又被小狐狸毛茸茸的模樣可愛到，連忙掀開被子下床，“哪兒來的小狐狸？好可愛啊！”

小茉眼睛晶亮，剛要蹲下去近距離觀看，蘭非英一把將人隔開。

“彆靠近，這可不是普通的狐狸。”

這時換做小茉不解了，這不就是一隻黃色的小狐狸嘛，怎麼不一樣了？她長這麼大，也隻是撿柴時有機會見過一眼。

蘭非英抱臂，昨夜為了抓它，可是費了自己一番功夫。

女孩兒更奇怪了，眼底懵懵懂懂。趙裳若拉著小茉先坐下，細細講來。

……

“原來姐姐你昨夜便發現不對勁了？”小茉驚愕，她不是說房裡什麼都沒有嗎？

趙裳若搖頭：“你不知道，這狐狸是離參黃狐。”

是《上古奇錄》中記載的可變化異形、智力不斷增長的靈狐。隻不過，現在再說它們是靈狐就不準確了。

“那，它不是靈狐，難道還是妖狐？”小茉疑惑。

本就是開個玩笑，誰知趙裳若真的點頭，目光打量地上平平無奇的淺色黃狐狸，“在千萬年前，這離參黃狐還是靈狐，一心修煉，隻是後來，它們修習不正，走上了邪門歪路，也不再被世人認為是通曉人性的靈狐。”

小茉恍然大悟，又想起了昨夜的奇怪，指著它問：“所以，它怎麼會在我的房裡？”

這正是趙裳若要告訴她的，“昨夜你的感覺沒錯，這裡的確有些異樣。我在檢查房間時雖未發現什麼，可是卻聞到了一股狐狸味。”

狐狸？小茉回憶片刻，她沒覺得有這種氣息啊？

趙裳若又搖搖頭，她聞不到很正常，自己是修道之人，嗅覺也會更為靈敏。

“狐狸一向狡猾精明，我自不可能明著告訴你這裡的不對勁，又想將它一網打儘，於是才騙你說這裡並無異樣，讓你安心睡下。”目的就是等它出現後將其抓捕。

昨夜，她回房後又悄悄找了蘭非英來幫忙，這才在後半夜將離參黃狐順利抓住。

“那……那昨夜……”小茉支支吾吾，回想起來，臉上流溢出恐慌——

“昨夜是我在敲你的窗子。”蘭非英撇嘴，那時他都快抓到這狐狸了，一下子又見沒影，才想問問她是否可好，隻是敲了一會，裡頭緊也不應，他窺視一眼，確定她沒有受傷才離開，繼續追捕狐狸。

小茉連忙拍拍心口，這樣說，幸好她已經睡下了，不然又和眼睛對上，像上次在棺材裡那樣，豈不得嚇她個半死？

剛鬆一口氣，女孩兒想起來什麼，趕緊來到床邊，“說起來啊，昨夜可真是嚇到我了，就比如鏡子裡的那張臉！”應該也是姐姐和大哥哥抓狐狸時弄的吧。

小茉邊說邊從枕頭下拿出了那麵圓鏡，絲毫沒注意另外兩人臉上閃過意外，她這才看清昨夜手上是一柄銅製圓麵鏡。

正麵銅鏡光滑圓潤，背麵則是雕刻了一圈無比繁雜的花紋，正反嵌刻，女孩兒拿在手上還沉甸甸的。

前後觀察了下，不料趙裳若上前奪下她的圓鏡，語氣不同於方才，“鸞天鏡？”

女子麵容冷肅，正反翻看一眼那銅鏡，確信便是鸞天鏡無疑，這才看向蘭非英。

小茉覺得奇怪，“怎麼了？姐姐？”這不就是一麵普通的鏡子。

蘭非英也適時走上來，接過鏡子幽幽道:“鸞天鏡本是夷元真人的法器，由上古神石打造，可檢驗邪魔外祟，也可將其吸納化為虛無。”

“若這真是鸞天鏡，你所說的‘臉’——”

小茉聽見他話音落下，驀然渾身發毛……

所以，是這鏡子救了她一命？

“鸞天鏡吸納鬼祟，按你說的，應該已經將它吸進去，此刻化為泡影了。”蘭非英認真分析道，“可，你的房裡怎麼會出現那東西？”

他看向趙裳若，以她的能力，未必不能發現房間裡有鬼祟。

趙裳若點頭，她檢查房間時還真未曾發現，所以可以確定，小茉見到的臉是半夜出現的。

“我好好地在睡覺，那個‘臉’，它為什麼要出現在我房裡呢？”小茉傻傻坐在床榻邊，覺得匪夷所思，又一陣陣的後怕。

就算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那一張臉恐怖如斯，沒有一點特征，沒有半絲表情，單單純純隻是簡單的五官，卻也讓人心生害怕。

趙裳若伸手緊了緊她肩膀，雖不知為何小茉會見到一張臉出現，不過好在那東西已經被解決了。

“至於這鏡子。”趙裳若欲言又止。蘭非英知道她在想什麼，也變得眉目深重，對著鸞天鏡背後的花紋反複摩挲。

一陣沉默，小茉關注到他們的神情不對勁，瞬間轉移注意力，沒那麼害怕了。

又想起剛剛大哥哥所說，這鸞天鏡的威力似乎無與倫比，既然這鏡子這麼厲害，那又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呢？

“這裡可是蘇鄴的府衙誒，難道這鏡子的主人也在這兒？”小茉天真道。

隻可惜，這種可能不太存在，趙裳若蘭非英齊齊搖頭。

“近十年前，夷元真人仙逝，鸞天鏡也隨之不見，夷元真人的弟子都猜測，鸞天鏡不知是被誰盜取。”

這鏡子一直下落不明，趙裳若也有所耳聞。現在最令她二人頭疼的是，該要如何處置這麵鸞天鏡？

鏡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失去下落，

如今，誰也無法確定這麵鏡子歸屬於何處。

小茉是在房間枕頭下發現這麵鏡子，若是順藤摸瓜去追查，興許能夠尋到在這之前，鏡子在於誰手，但也有可能此人便是當年盜取鸞天鏡之人。

他們貿然將鏡子歸還，隻怕是會弄巧成拙。

“不然……我們便將這鏡子歸還給夷元真人的弟子？”

反正夷元真人離世後這麵法器也該要傳給他們的。

小茉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趙裳若和蘭非英雙雙對視，決定在將法器歸還給夷元真人的弟子前，不如便由小茉暫且保管。

一來，這鏡子有防身的功效。她一個小姑娘手無縛雞之力，正好可以用作防身。二來，在把鸞天鏡歸還回去前，還不知得要多久。

“真的嗎？”小茉一下子有些高興，她倒是還挺喜歡這麵鏡子的，唯一有所顧慮的就是，她可不想照鏡子時候，看見鏡子裡麵出現在她身邊的那些妖魔鬼怪。

這鏡子雖然能保護她，可是也會嚇到她。

趙裳若拿走蘭非英手上的鸞天鏡遞給小茉，“不用擔心，在我們將這麵鏡子還回去之前，它先由你保管。

反正，你的心理素質也比從前強大了很多。”最後一句是說小茉的，相信這點小事並不會影響到她什麼。

是呀！小茉轉念一想，她跟著姐姐還有大哥哥，一路以來也見到了不少可怖的東西，哪怕這麵鏡子能夠照到十張百張萬張的臉，她也不會害怕！

畢竟膽子都是磨練出來的，不是嗎？

將鸞天鏡攥在手心，小茉愛惜地看了又看，很是喜歡，但又怕自己毛手毛腳將鏡子打碎，連忙揣進了口袋。

“對了，姐姐，那這狐狸怎麼辦？”

狐狸？

幾人這才注意到，地上還有一隻離參黃狐。

趙裳若走到前麵蹲下，她目光打量到地上的小狐狸時，對方也“嚶嚶嚶”地低下了頭，將尖尖的嘴筒塞到了兩隻爪子間，瞧著對她很是生畏。

“你剛才都聽到了是吧。”趙裳若忽然對黃狐狸說道。

她記得《上古奇錄》上說，一百年的狐狸智力相當於十歲的兒童，瞧這狐狸，估計已經活了不下於一百年，那自然對於他們剛剛說的話也是有所了解的。

隻見小狐狸像是討好似的，開始躺在地上打滾，翻起了肚皮，露出白花花的肚子。

它這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若不是趙裳若知道離參黃狐可化異形，恐怕就真被這副模樣給欺騙了。

不過，離參黃狐一向都是群居，怎麼這兒會單單有一隻？

正思忖之間，誰知小茉就對著那狐狸鼓起的小肚子輕戳了一下，直呼道:“好軟啊！”

“嚶嚶嚶……”小狐狸毛茸茸如大掃把的大尾巴在地上來回掃動。

“嘶”，一道氣音透露危險。

一抬頭，瞧見趙裳若眼中不悅，小茉心虛一笑。她實在是沒忍住，這麼毛茸茸可愛的小東西，遲疑一下都是對它的不尊敬。

趙裳若將目光挪到蘭非英身上，無聲的問，該要如何處理這隻離參黃狐。

看樣子小茉對它還挺喜歡的，隻是，他們自然是不可能留下一隻狐狸在身邊，畢竟它毫無緣由的出現，怎麼可能讓他們放心。

殺了倒也不可能，這隻狐狸並未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再者，離參黃狐好歹也是留名久遠，直接斬殺未免草率。

他們倒是可以將其放回山林。

趙裳若記得，他們來時，蘇鄴東麵便有一座荒山，人跡罕至，應該有不少動物生存。

他們倒是可以空閒時將這隻狐狸放歸荒山，任其自生自滅，也算是不殺生不害生。

一聽說這麼可愛的小狐狸要被放歸深山，小茉還挺難過的，畢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發現這隻小狐狸跟自己還挺玩得來的。

就比如，她向它勾勾手指，小狐狸便爬起來追著尾巴轉圈，她向下按按手掌心，小狐狸就緊接著伏臥下來，瞪著一雙水靈靈的狐狸眼望她，一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