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用解釋(1 / 1)

對麵的老者安靜了半晌,大概沒料到少年會用最壞的想法來揣摩自己。

“怎麼連我也恨上了?”

“沒能在你父親走之前趕回來護著你,讓你連我也懷疑了嗎。孩子?”

“孩子?”少年嘶啞的聲音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老者一頓:“早前也告訴過你,不要意氣用事。”

“你會讓喪父的孩子在父親靈前被人像狗一樣趕走?”

“你會讓他被軟禁,虛弱得連陌刀都提不起,隻能被一群雜碎打倒,躺在宗祠的雪地受人指指點點?”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秦南徴垂落的衣角在床邊狠狠一甩,正抽到白月歌來不及闔上的眼睛。

一瞬間火辣辣的疼,她捂著飆淚的眼睛,聽到床上少年從鼻腔憋出來聲不甚熟練的冷笑。

“你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你和他們一樣,落井下石。”

“長嫂還裝樣子攔了一番——”

“你讓人把我轟出去,讓我趕緊跪下承認自己是野種。”

被que到的白月歌在床底下特馬頭流淚。

她還記得一些秦南徴被打時候的事,當時讓人趕秦南徴,逼他承認自己是野種的人,是那個聲音最大,最愛指手畫腳的二堂伯吧?

這神秘老者隱藏得好深,如果不是偷偷聽到,她很可能在之後的劇情裡判斷失誤。

她還以為這老頭和四堂叔一樣站在秦東羽那一邊。

白月歌趴在床底繼續罵這小說的作者砍綱不收線,小說的故事完整度這麼差,居然沒撲街!

床上的秦南徴還在恨天恨地。

少年遭逢大變,雖已明白,善惡都隱藏在表相之下,不該因表相輕易下論斷。

可滔滔不絕的恨意和委屈,將他的理智輕易擊潰,他根本不在乎二堂伯是不是秦東羽派來試探自己的,他隻想狠狠發泄一番。

老者並不介意他敵我不分的發泄,反倒虛撫著他的發頂。

“怨我看走了眼,先前被秦東羽多年的謙和所蒙蔽,這才在你父親重病期間離開龍崖去了趟陀山道。等發現不對時,你已踩中了秦東羽的圈套,讓他有了動手的機會。”

秦南徴頸側的重明鳥明明滅滅,瞳孔變成了金褐色,他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尤為清晰,他用儘所剩的靈印力量,想要利用自身伴生印的特質,在黑暗中看清楚這位堂伯麵上的神色。

秦氏傳承的靈印屬火,其中以火屬性的重明鳥伴生印最為稀有。重明鳥伴生印的傳承者擁有夜視能力。

老者看著秦南徵的瞳孔裡竄起的金褐色火焰,再一次感慨他天賦斐然。

若非晚生幾年,後來才被帶回龍崖,以他的天資,在化平一戰功成名就的人,便不會是秦東羽。

不論再高的天賦,少年都得先活下來,才能有資格去和秦東羽論尊嚴公平。

年輕的孩子總會比老家夥們更在乎那些,但活得久了的人,更知道活著的好,可究竟是站著還是跪著活,在他這樣的老家夥心裡,總是放在後麵去考慮。

但他知道,被老家主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孩子,是從沒跪下過的。

老者眼裡流露出惋惜之色。

從自己在靈堂上嗬斥這孩子,讓他跪下時,就已經在對逝去的老家主懺悔他對誓言的褻瀆了。

“你且好好養傷,等我尋得機會,就送你離開。”

他見秦南徵似是冷靜了許多,便伸手想去看看他的傷,卻被他一掌推開。

感受到那推開的力道並不小,老者先前沉重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他嗬嗬一笑:

“年輕人就是恢複的快。看來我安排的人,已將你醫治得差不多了,再來醫治幾次,你便能痊愈。”

秦南徵猛然一怔,回想起剛才昏睡中那股溫柔和煦的力量。

這才確信,那時真的有人在為自己療傷。

“藤橋洞又不太平了,過些日子,聯兵就會出發。我會想辦法把你塞進聯兵——那是你離開秦氏,重新立足四世家的唯一機會,你要儘快養好,獸潮可不等人……南徵,你兄長已然不可小覷,二堂伯能為你做得,也隻有這些。”

“日後站著還是跪著,全憑你自己去掙。”

老者說完這些,歎著氣抬步離去,走到門邊時,又忍不住說道:“南徵,我既對你父親母親許下重諾,就絕不會食言。”

秦南徴似乎被這句話點醒,好像想起了什麼,站起身去送老者秘密離開。

此後餘下的夜晚格外漫長,白月歌一直躲在床底,聽秦南徴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沒睡熟。

這種情況讓她根本找不到從床底離開的機會。

終於在天剛蒙蒙亮時,床邊的靴子終於被人提起穿上,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之後,她在床底看到少年推門而出。

緊接著,院子裡傳來金屬銳器破空的錚鳴聲。

這種聲音白月歌很熟悉,她每天清晨在霖輝堂看秦東羽晨練時也會聽到。

他在院落中,或是舞重劍,或是揮唐刀,不論風雪,日日如此。

秦南徴的傷剛好了五分,就迫不及待地奮發向上,白月歌覺得昨晚二堂伯那最後的話,對他有很大觸動。

窩在床底一晚的白月歌終於找到了離開的機會——萬幸寒冬的天亮得遲,她趁秦南徴的陌刀在地上拖動擺尾,發出劇響的機會,打開窗戶滾到被雪掩埋的冬青叢裡,踩著假山石,用狗爬式狼狽翻出澤鹿苑,竄回了春暉藥堂。

回來的時間還算早,距離平日白榮白廂來侍奉她起身還剩下兩刻鐘。

白月歌昨晚服下的換骨洗髓散早過了藥效,身形已恢複得高挑,暗色的夜行服貼著她的身形,緊繃地讓她呼吸困難。

上麵濃重的血腥味太過明顯。

夜行服不好尋,以後還用得上,肯定不能銷毀,但藏在哪?

白月歌的眼睛又瞟向了床。

人一旦藏過床底,這輩也就這樣了……

她的藏衣服的動作剛停下,居室的門被人推開。

白廂進來後見她在此處,顯得驚訝極了。

“您怎麼在這?”

白月歌頂著還未洗掉血跡的頭發,無處可藏。

“昨日讓我和白榮去收拾行囊,我們二人回到春暉藥堂後就沒見到您,還當您自行回了霖輝堂——”白廂一邊解釋自己為何沒敲門,一邊迎上來準備替她呈上淨麵的手帕。

白月歌高了白廂許多,努力遮掩之下,還是讓她發現了自己頭上粘著不明汙穢。

白月歌用沾了溫水的手帕遮住自己眼下的青黑,抿唇想讓蒼白的唇瓣充血,看起來不那麼病態:“我……我昨晚是去……”

“您不用解釋。”

白月歌沒料到自己身邊木訥的小侍女NPC居然生氣了。

白廂接下來的話,堵住了白月歌還沒組織好的語言。

“我一看就知道,您昨晚又偷偷通宵趕工製藥去了。”

白廂熟練地用熱水浸透的棉帕為白月歌擦拭頭上臟汙,血痂溶解,在棉帕上留下了醒目的紅。

但即使看出那是血跡,她也隻是放輕了手上擦拭的動作。

“獸血裡也有瘴氣,您一沾上就該清理掉的。”

白月歌安靜地任她擺置。

“女郎,那些藥您就放手交給底下的人去做,您辛苦配出來的藥送到那些傷兵的手裡,誰會信這是尊貴的家主夫人親手製成的?”

“那些兵油子將藥用完了,想必還會罵您一句沽名釣譽——我們又不是沒見過!”

白月歌知道她誤會了,但這這種情況下隻能端著架子,一語不發。

白榮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自家女郎一臉困倦,卻還端坐著聽白廂說教。

白榮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麼。

“行了白廂,女郎困了,你不如去沏個茶給她提提神。”

白廂沒動靜。

“女郎不許我靠近她的茶具,忘了?”

一提到昨晚那杯茶。

白廂謔的起身:“肯定是你昨晚沏的茶太濃,女郎喝了睡不著,這才通宵製藥去了!”

“?”

白月歌一瞬間好像看到了白榮頭頂冒出了有如實質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