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燈(1 / 1)

重明之冥 鶴搖西 4247 字 3個月前

“滴答——滴答——”

規律的滴水聲將嵐孟驚醒了,她沒著急睜開眼,先閉著眼睛判斷了一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全身都被捆住了,根據觸感來看,估計是蛛絲。腳下空空蕩蕩,身體也沒有碰到其他的東西,看來是被吊在了半空中。有低語聲傳入耳中,聽不真切,但好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不一會兒,說話聲停了,輕微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那人好似離開了。

嵐孟這才睜開了眼睛,對上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瞳。

對視良久,柳逸直率先彆開了眼睛。他往四周望了望,發現他們四人,加上夏瀾熹和元赫,六個人均被蛛絲吊在了半空。夏瀾熹也醒了,他們三人,每兩個人之間各自隔著一個沒醒的人,成三足鼎立之勢麵麵相覷。

夏瀾熹開口了,話語裡含著一絲歉意,“抱歉,拖累你們了,若你們沒躲進那山洞裡,或許也不會被抓住。”

柳逸直道:“夏首座言重了,不管我們往哪逃,或許都是一樣的下場。”

嵐孟淡淡地說:“彆說客套話了,還是先想想怎麼逃出去吧。”

這時,另外三人陸陸續續醒了,元赫眨巴了一下眼睛,驚恐道:“瀾熹,羅宜不見了!”

夏瀾熹抿著唇沒說話。

見閆扶音也一言不發,柳逸直就知道還是得自己來做這個惡人,他提醒道:“元道友,你看看下麵。”

元赫低頭看去,隻見正下方有個方圓數丈的血池,滿麵烏青的羅宜飄在上麵,毫無聲息,已經死透了,而且他身上被池水浸泡的部分有著不同程度的腐蝕,森然白骨清晰可見。

婁雪沁乾嘔了一聲,緊緊閉上了眼睛,癟著嘴巴忍著沒哭出聲。

翟子續的聲音也有點發抖,他看著正前方,“你們看那邊。”

其他人偏頭往那個方向看去,隻見白玉床上放置著一盞高大的六角宮燈,通體猩紅,寶蓋之上六個角都懸掛著一串串蝴蝶狀的物件,主體部分缺了幾塊,顯得有些空蕩。

翟子續道:“燈身那幾塊,像不像是人的脊椎和肋骨,還有那燈架,是小腿骨吧?”

“何止,”嵐孟輕輕笑了一聲,在這恐怖氣氛襯托之下顯得格外瘮人,“你仔細看看,寶蓋頂端那個‘球’,分明是個人頭啊。”

“唔唔唔你再說我就要吐了……”婁雪沁掙紮起來,吊著她的蛛絲開始晃蕩,幾人離得又近,一個撞一個,都跟著蕩了起來。

“方才那個人你們看見了嗎?趁著他不在,我們趕緊想辦法離開吧。”夏瀾熹提議道,她眉頭緊鎖,“雖然那人修為不過知行境,但他有蛛母助力,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正麵硬剛。”

“所以說咱怎麼脫身?”元赫問道,“瀾熹,你鞭子呢?”

夏瀾熹道:“在我腰上呢,但是普通攻擊割不開這蛛絲,要是引雷擊我也施展不開,更何況這洞穴都會被砸得稀巴爛。”

元赫看向翟子續,“你不是劍修嗎?你把這東西弄開。”

“大哥,你哪能指望我一個元初境的劍能斬斷堪比聞道大圓滿修士的蜘蛛怪吐出來的絲啊!”翟子續控訴道。

見元赫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婁雪沁連忙搖頭,把目光轉向柳逸直。

柳逸直看向對麵默不作聲的閆扶音,冷靜道:“這都要死到臨頭了,你也彆藏著掖著了,有什麼事情,等脫離險境再說,行嗎?”

嵐孟歎了口氣,瞥了夏瀾熹一眼,後者一頭霧水。

嵐孟:“參,出來。”

腰間參劍從密密麻麻的蛛絲間擠了出來,然而剛擠出來個頭,腳步聲乍然響起,嵐孟眼神一凜,止住了參劍的動作。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走進了洞穴,身後跟著體型碩大的蛛母。

他“喲”了一聲,笑著打招呼道:“都醒著呢,你們好哇。”

誰也沒有應聲,皆麵帶警惕地盯著那老者佝僂著腰走到白玉床邊坐下,蛛母則趴在了血池邊。

老者自我介紹道:“老夫方無戍,敢問諸位小友出自何門何派啊?”

依舊無人應聲。

方無戍“哈哈”笑了一聲,一拍腦袋,“還沒給客人看座上茶呢,瞧老夫這記性。”

他指揮蛛母將六人放了下來,僅用一捆蛛絲縛住了手腳,七人一同坐在蛛母寬大的背上,圍坐了一圈,方無戍左邊是翟子續,右邊是柳逸直。

他拍了拍翟子續的肩膀,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就從小友你開始吧。”

翟子續隻感覺被方無戍拍過的地方竄起一陣電流,湧遍了全身,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硬著頭皮道:“晚,晚輩翟子續,乃是山到源弟子。”

其他人一一自報了家門。

夏瀾熹坐在方無戍正對麵,知曉他們不能這般被動,於是主動詢問道:“前輩為何會待在這裡,同蛛母為伍?”

方無戍“哦”了一聲,笑道:“小丫可不叫什麼蛛母,她是老夫的女兒。”

小丫,也就是眾人屁股底下的紅玉蜘蛛怪嘴巴裡發出一聲尖嘯,似是在回答。

夏瀾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嵐孟忽然接過了話頭:“前輩莫非是八重子方無戍?”

方無戍眼睛一亮,“真沒想到這位小友竟然知道老夫的威名啊!”他捋了捋胡子,驕傲道:“不錯,老夫正是名震天下的毒修八重子!”

“什麼扒蟲子?”元赫納悶地問。

嵐孟解釋道:“兩百近三百年前,方無戍前輩馴養了一隻毒蜘蛛,以一己之力毒殺了一座有著五十萬人口的城池。”

她恭維道:“前輩當真是威風凜凜啊!晚輩著實佩服!”

嵐孟給斜前方的柳逸直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即拍起了方無戍的馬屁:“前輩的風範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就是元道友閉目塞聽,才有眼不識泰山,前輩勿怪,勿怪。”

其他人也反應了過來,連連附和。

方無戍很是受用,高興道:“諸位甚得吾心啊!就讓你們見識一下老夫這麼多年的傑作好了!”

他站了起來,大手一揮,四周牆壁便接二連三炸開了,露出大大小小無數洞窟,每一個洞窟裡都放著一盞骨燈,形狀各異,有的是獸骨做的,有的同白玉床上的一樣,由人骨搭建而成。

他如數家珍地介紹自己的傑作:“這一盞由烈炎虎的骨頭製成,老夫殺了二十多頭老虎才搭了這盞燈;這一盞用的材料比較雜,老虎、豹子、蠱雕什麼的都有。”

“差點忘了這一盞,是剛進入山河圖那年做的,他們想要追隨老夫,老夫自然歡迎呐!於是就把他們永遠留在了老夫身邊。”

“還有這一盞,他們和老夫一樣,玄牝之門關閉時沒來得及出去,老夫追了他們三天三夜,終於把人請到老夫的洞府了,可把老夫給累壞了哈哈哈!”

方無戍笑嘻嘻地看向眾人:“如何?老夫的毒冠絕天下,老夫的燈也毫不遜色啊!”

柳逸直看著笑得滿臉褶子的方無戍,心想這人絕對是瘋了。

他記得後人給堯玦寫的傳記裡曾經提過,堯玦曾追殺一屠城毒修,追了三月有餘,碰巧玄牝之門開啟了,那毒修就躲進了山河圖裡。

據說此人有兩大愛好,一是煉毒,二是製燈。那座被他屠殺殆儘的城池裡掛滿了人骨製成的燈,傳聞天一黑,百姓的冤魂就會從骨燈上飄出來,淒慘的哭聲響徹四野,不到天亮不會停歇,那座城也成了遠近聞名的鬼城,行人、商隊從不敢靠近,就算是遇到大雨、暴雪等惡劣天氣,也不敢入城休息,生怕被冤魂活剝生吞了去。

時隔久遠,堯玦究竟有沒有把毒修抓捕歸案,撰書者語焉不詳,沒想到這毒修竟然在山河圖裡躲了兩百多年。

方無戍介紹完了每一盞燈,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跳下蛛母朝血池走去,徑直把手伸進了血池之中,給羅宜翻了個麵,朝蛛母背上眾人鄭重其事地解釋道:“每隔半個時辰就得翻一個麵,不然血肉清理不乾淨,骨頭顏色深淺不一,那骨頭就不美啦!”

婁雪沁麵露菜色,彆開頭乾嘔了幾聲。

方無戍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他身後黑白駁雜的頭發飛舞了起來,滿臉怒氣:“你做什麼?莫非是對老夫的作品感到惡心?”

婁雪沁嚇得眼淚花都出來了,哆哆嗦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我不……”

嵐孟脫口而出:“她有喜了!”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

嵐孟僵硬地笑:“這是害喜症狀,前輩莫要誤會。”

方無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眾人尚且沒有從方無戍竟然會相信這個蹩腳理由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方無戍便又跳上了蛛母的背,解開婁雪沁手上的蛛絲,將她的手抓了過來,搭上了她的脈,煞有介事道:“自古醫毒不分家,老夫觀你麵露驚色,定是受了驚嚇,恐有滑胎之險,這便為你診治一番。”

婁雪沁哆嗦得更厲害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嵐孟。

怎麼辦?她可不會捏造脈象啊!

嵐孟麵色一訕。

她也沒料到這個瘋老頭這麼較真啊!

方無戍“咦”了一聲,嵐孟都打算編個理由搪塞過去了,卻聽方無戍疑惑道:“小姑娘,你被人封禁了記憶啊!”

婁雪沁忙道:“前輩真是見多識廣,是幾個月前一個卑鄙小人做的手腳,我旁邊的這兩位同門也是如此。”

方無戍麵露驚愕,他跑到翟子續身邊搭上了他的脈,奇道:“還真是!”

他又來到柳逸直身邊。

柳逸直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卻聽方無戍道:“果真如此啊!”

“堯玦那混蛋竟然連自己的後輩都不放過!果真是卑鄙小人!無恥敗類!”

方無戍開始咒罵起堯玦來。

柳逸直腦中卻像是沸騰的水炸開了鍋。

怎麼回事?他身上的記憶封禁術不是被重明尾羽解開了嗎?

他望向閆扶音,發現她亦是滿臉錯愕,顯然對此事毫不知情。

方無戍沒必要說謊,莫不是……他身上還有一層記憶封禁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