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心(1 / 1)

重明之冥 鶴搖西 4892 字 3個月前

見秋遷滿麵猶疑,嵐孟想起了什麼,問道:“莫非是擔心你那情郎?”

秋遷麵上一紅,訕訕地解釋道:“是家兄。”

她是被寸家收養的孩子,寸老爹幾年前過世了,隻剩她和寸微雲相依為命。人人都覺得他們倆是一對,就算她解釋再多也沒人相信。

嵐孟道:“雖然我不會抓藥煉丹,但是簡單的病症還是會看一點,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隨你回去看一下。”

秋遷麵上一喜,忙道:“我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介意?”

嵐孟站了起來,扯了扯被壓皺的衣襟,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柳逸直跟著起身,“那我也……”

嵐孟看他一眼,指了指案桌上還未開封的一壇酒,“彆浪費,這可是專門為你買的。”

她轉而給他傳音:我交了錢的,你可以在這裡待到明天天亮,要是閒不住了可以去收集相思淚,這花樓裡應該不缺為情所困的人。

她狡黠地笑了一下,點了點自己的手腕,然後便攬住秋遷的肩膀施施然走出了房間。

柳逸直無奈扶額,真是造孽啊……

他扯開衣袖,血線已經蔓延到了上臂,看著觸目驚心,卻不疼不癢。他這兩天沒有吃療傷的藥,但是肺腑上的傷反而好得差不多了。

他越發懷疑這花攀手到底是不是毒了。

-

秋遷的家和梅邊吹笛隻隔了兩條街,一路上熙熙攘攘,燈火通明。

“家兄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三年前開始便時不時暈倒,夜裡還會夢魘,大夫說是體弱血虛、心氣鬱結之症,吃了很多藥、換了好幾個方子也不見好,幾個月前甚至吐血了,如今更是病得下不來床。”

秋遷推開院門,一陣冷風迎麵吹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朝身後之人道:“閆姑娘,請進。寒舍簡陋,讓您見笑了。”

院子不大,僅一座正房、東西兩個廂房。銀霜鋪地,慘白的月光灑在院中平整的石板上,一條黃狗蜷縮在東廂房門口的窩裡,聽到秋遷的聲音一下子便站了起來,興奮地搖著尾巴。

房內燃著昏黃的燭火,有咳嗽聲傳出來,秋遷連忙放下琵琶跑了進去。

嵐孟走到門前,黃狗湊近她聞了聞,似乎是察覺到她沒有惡意,它便又躺回了窩裡。

嵐孟提步走了進去,踏入房門的一瞬間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眨眼間便掠過屏風來到了床前。

一隻身材高大的惡鬼半跪在床上,手掐著秋遷的脖頸,將她舉在了半空,秋遷滿臉痛苦,雙手無力地抓著惡鬼的胳膊。

床上躺著個臉色蒼白的男子,兩眼緊閉,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鬼惡狠狠盯著嵐孟,嘴上長出了獠牙,警告道:“速速離去!否則我就殺了這女娃!”

嵐孟慢條斯理地抽出了商刀,刀刃與刀鞘相剮蹭的聲音摩擦著在場每一個人的鼓膜,她笑了一下,語氣轉冷:“就憑你?”

惡鬼陰惻惻道:“那就看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手快了。”他收緊五指,尖銳的指甲紮進秋遷的脖頸裡,她痛苦地掙紮起來,細小的血珠順著她的脖頸淌了下來。

這時,寸微雲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額頭直冒冷汗,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惡鬼的腳踝,喘著粗氣道:“放了秋遷,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哈哈哈之前那股寧死不屈的勁呢?早知如此,老子何必費那麼多心力,就該早早抓了這女娃!”惡鬼大笑起來,尖銳的嘯聲把窗戶、門板都震開了,大黃狗“汪汪”叫了起來。

嵐孟擰眉道:“聒噪。”

惡鬼反手朝她揮出幾道淩冽鬼氣,嵐孟狼狽地舉刀抵擋。

惡鬼哈哈笑起來,“看你狂妄至極的樣子,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竟敢在老子頭上動土!”

森然鬼氣劃破了嵐孟的臉頰,鮮血流淌而下,看起來狼狽不堪。

“老子這就取了你的狗命!”

惡鬼一把甩開秋遷,舉著長有尖銳指甲的利爪撲向嵐孟,這時,嵐孟勾了勾唇,惡鬼心中警鈴大作,立即調轉方向,然而已經遲了。

數條薔薇藤衝破地磚徑直紮入了他的腦袋和四肢,同時向下收縮,將他狠狠摜在了地板上。

嵐孟一步步走向惡鬼,斜眼俯視著他,唇邊噙著一抹冷笑,“在下不才,擅長偷襲。”

她踩在惡鬼背上走了過去。

薔薇藤同時收緊,將惡鬼絞成了碎片,淒慘鬼嘯響徹天際,房內的花瓶應聲而裂,冷冽寒風穿堂而過,屋中燭火“唰”地一下全滅了。

秋遷趴在床腳,捂著脖子咳嗽,抬眼時正好看到惡鬼灰飛煙滅時盤旋而上的風掀起了女子的衣衫,一束月光探窗而來,正正照在了她血跡斑斑、冷漠而平靜的臉上。

是那樣的美麗又危險。

嵐孟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抬手拭去臉頰上的血跡,細長的傷口瞬間便愈合了。

她打了個響指,蠟燭無火自燃,屋中恢複了明亮。

秋遷從床上爬下來,抬起裙擺就要跪下,嵐孟連忙扶起她,“免了免了,順手之勞而已。”

這讓秋遷感謝的話哽在了喉頭,一時間僵在了原地。

嵐孟看了看她脖子上的血痕,伸手一撫,鬼氣便被逼了出來,她道:“好在那死鬼的指甲沒有毒,你擦點金瘡藥就行了。”

秋遷這才找到機會福了福身道:“多謝閆姑娘。”

嵐孟看向脫力倒在床榻上的男子,把他的手抓了過來,兩指放在他的手腕上,以靈力灌入他的經脈之中。

寸微雲隻感覺有一股暖流湧入了四肢百骸,安撫著他全身的疼痛,緊皺的眉頭終於舒緩下來,額頭也不再冒冷汗。

嵐孟鬆開了手,秋遷忙問道:“閆姑娘,我哥怎麼樣了?”

嵐孟道:“不太好。”

她從芥子袋裡翻出一粒種子,丟進被薔薇藤破開的地磚之下,種子在鬆軟的泥土裡生根發芽,不多時便長成了一叢藍色泛著螢光的草。

她把草拔起來放到秋遷手裡,道:“用清水熬煮,三碗水熬成一碗水。”

秋遷連忙拿著草出去了。

嵐孟目送她風風火火跑出門去,揚了揚手,房門和窗戶便都合上了,這時,她才扭頭看向床榻上的男子。

“你們家可真是臥虎藏龍。寸公子應該清楚我支走秋遷的原因吧?”

寸微雲把自己撐坐起來,掩唇咳嗽了好幾聲。他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燭光下俊朗的眉眼也仿佛籠罩了一層柔光,他望向站在不遠處雙手環胸的女子,語氣平淡,好像隻是在問明天早上吃什麼。

“敢問姑娘,不知在下還有幾日可活?”

嵐孟坦言道:“不超過一年。”

“一年……”寸微雲重複著,露出一個要哭不哭的淒慘笑容,“也夠了。”

他調整了情緒,容色恢複平靜。

“七八天前,那隻鬼就找上我了,說想要我的心,我當然拒絕了,那之後他夜夜都會前來,天亮之前才會離開。我害怕他盯上秋遷,隻好勸她住在梅邊吹笛,等天亮了再回來。”

嵐孟道:“秋遷不肯的吧?”

寸微雲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答道:“她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那邊一結束就回來了。好在秋遷看不見那隻鬼,那鬼也沒表現出來對她的敵意,直到今天,咳咳咳……”

等他那一陣咳嗽緩過勁了,嵐孟才道:“今夜那鬼察覺到了我的氣息,所以才對秋遷下手了。”

“那鬼非要我心甘情願獻出心臟,不知姑娘可否解惑?”

嵐孟在凳子上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手肘抵在膝蓋上托著腮,她道:“因為你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一顆心能抵一百年的道行,那鬼正處於修煉的瓶頸期,若是吃了玲瓏心,他便能一舉成為鬼修。隻有生者自願贈予,玲瓏心才有效果,所以他才沒有直接對你下手。”

寸微雲垂下眼眸:“原來如此。”

“身懷七竅玲瓏心,你身邊應該群狼環伺才對,怎麼之前沒有被惡鬼發現?”嵐孟疑惑道。

寸微雲想了想,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錦盒來,把裡麵的東西展示給嵐孟看。

“家父叮囑過要隨身佩戴此物,可十天前被我失手打碎了,不知是不是它的緣故?”

看清錦盒裡是何物的時候,嵐孟的心口一燙,繼而一酸,酸澀如潮染上眼尾,形成了一抹紅。

錦盒裡安靜躺著兩塊碎裂的玉,斷口隻有兩道,若是將其合在一起,該是一枚雕刻著雀鳥花紋的玉玦。

堯玦的玦。

嵐孟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將那斷裂的玉玦取了出來,她翻來覆去看了看,是堯玦所留無疑。法力已經不剩多少了,就算不被失手打碎,這玉玦也很快就會因法力消弭而失去效用。再過不久就會有雪災,死的人不會在少數,若是引來實力更強的鬼,說不定這對兄妹會被吃得渣都不剩,隻能說時間剛剛好。

嵐孟將玉玦還了回去,問道:“令尊可曾說過這玉玦的來曆?”

寸微雲搖了搖頭,“家父未曾提及,隻說是非常重要之物,萬萬遺失損壞不得,隻可惜被我失手打碎了。”

嵐孟點頭道:“無礙,它也已經儘到自己的責任了。”

寸微雲不明所以地看她,嵐孟卻沒有解釋,隻道:“你這副身軀早已無力回天,喝再多的藥也無濟於事。我可以傳你一些修為,保你身體康健、行動如常,不必整日纏綿病榻,隻不過卻續不了你的命,等死期一到,你還是活不了。”

寸微雲問道:“姑娘有什麼條件?”

嵐孟勾唇笑道:“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

她唇邊的笑意壓了下去,“在你死後,我要你的魂魄。”

空氣安靜下來,燭火幽幽,照在嵐孟身上。她的臉一半被昏黃的燭火照耀,一半又隱藏在幽深黑暗之中,目光卻是如無波無瀾的古井一般平靜,讓寸微雲乍然加快的心跳慢慢平複了下來。

“姑娘要我的魂魄有何用?”他問道。

嵐孟沒有隱瞞:“我需要身懷七竅玲瓏心之人的魂魄製作引魂燈的燈芯。”

她補充道:“你放心,這樣做不會讓你魂飛魄散,反而有助於你成為鬼修。身負玲瓏心的人比普通魂魄更有做鬼修的潛質,所以你才有早夭之相。我會全力保護你魂魄的安全,在等我達到目的之後,也會信守承諾解放你的魂魄。”

寸微雲疑惑道:“在下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姑娘既然是修為高強的仙長,想要我的魂魄何不直接來取?”

嵐孟解釋道:“和那鬼想要你的玲瓏心一樣的道理,魂魄必須自願成為燈芯,否則即便做成了引魂燈,也招引不來魂魄,所以我才把利害關係都和你講清楚,答不答應全看你的心意。”

“引魂燈……姑娘要招引誰的魂魄?”寸微雲一言直指要害。

嵐孟指了指他手中的錦盒,“這枚玉玦的主人。”

寸微雲怔了一下,低頭看著錦盒裡斷裂的玉玦,神色晦暗不明。若她沒有說謊,那這玉玦的主人當是他的救命恩人無疑。

“秋遷也有修行的資質,你若是答應,我會引她入道修行,正好她修仙你修鬼,你們也不必下黃泉做苦命鴛鴦。”

寸微雲:“……姑娘倒是幽默。”

嵐孟笑道:“過獎,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

“可否容我們商量一下?”寸微雲問。

嵐孟:“考慮好了就叫我的名字,我會聽到的。引魂燈的事情還望公子保密。”

寸微雲點了點頭。

秋遷端著藥快步走了進來,然而閆扶音已經不在房中,寸微雲靠坐在床頭,一雙笑眼安靜地注視著她。

“千千,我有話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