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山被薔薇藤捆住了手腳,他奮力掙紮著,眼中布滿了血絲,一眼不眨地盯著柳逸直,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仙長!求求你住手!彌兒會死的!我就這一個女兒,她會死的……”
柳逸直手裡拿著從歲寒山身上搜出來的結界玉牌,看向歲寒山,“歲老爺,在下打破結界,和令千金似乎並沒有直接關係吧?”
歲寒山一下子噤聲了,嘴巴翕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柳逸直五指收緊,玉佩便在他掌中碎成了好幾瓣,緊接著瓷器破碎的聲音響起,結界應聲而解。
歲寒山望著如鏡麵碎裂般的結界,看著法力線條一點一點消失,他眼中的希望也一點一點破滅,最終,他慢慢停止掙紮,癱倒在了地上。
守在院落門口的家丁們闖了進來,杏圓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歲彌時嚇得叫了出來,她飛撲過去,見歲彌的臉蒼白得厲害,伸手一試才發現她的額頭滾燙異常。
杏圓的眼睛“唰”地一下流了下來,她怒吼道:“你們對小姐做了什麼!”
嵐孟“嘖”了一聲,皺眉道:“你要是現在帶她回去,熬點人參湯給她灌下去,她就還有得活。”
杏圓愣了一下,連忙招呼家丁們把歲彌送回她的院子裡。
見歲寒山不再掙紮,嵐孟便收回了薔薇藤。
少年的手扶在崝抬起的胳膊上緩緩走了過來,靠近柳逸直時,他立馬大跨兩步走到柳逸直身邊,兩手箍著他的胳膊,道:“你攙著我點。”
柳逸直瞥了藍衣男子一眼,再低頭質問少年:“你怎麼不讓他扶?”
少年罵道:“怎麼能讓元君扶我!你丫的懂不懂規矩!”
柳逸直:“……”
嵐孟走進屋子裡,毫不客氣地在椅子上坐下,用靈力燒開了壺裡的水,給自己泡了杯茶。
崝走了進來,坐在了她對麵的椅子上。
柳逸直扶著少年坐在椅子上,低頭問他:“你需要什麼來治傷?”
少年瞥他一眼,哼道:“我說了,你就能拿出來嗎?”
柳逸直挑眉:“你都不說,又怎麼知道我沒有?”
“幽冥草和並蒂彼岸花,你有嗎?”少年仰著下巴,篤定了眼前這人拿不出來這兩種絕世靈藥。
事實確實如此,柳逸直搖頭道:“我確實沒有。”
在少年嘲弄之前,他指了指背後的閆扶音,勾唇一笑:“但是她有。”
嵐孟睨了柳逸直一眼:“你倒是會借花獻佛。”
柳逸直聳了聳肩,好像在說:你就說給不給吧!
嵐孟把手伸進芥子袋裡掏了掏,摸出兩顆種子來,然後走出門去,把種子按進泥土裡開始催生。
牆邊,家丁們舉著木棍把歲寒山護在身後,滿臉戒備地盯著她,一個大夫拎著藥箱姍姍來遲,手忙腳亂地給半死不活的老爺清理傷口。
這歲寒山倒也算是個人物,嵐孟想。
她拿著一株通體全黑的草和血紅色並蒂彼岸花回到屋中,一把拋到了少年懷裡。
少年眼睛都直了,由衷讚歎道:“你好厲害!居然這麼快就能用種子種出花來!”
嵐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舉了舉茶杯:“過獎。”
她看向崝:“這可不是白給的,我要一截扶桑木,大小不論。”
扶桑木?柳逸直猛地抬起了頭,他打量著正襟危坐的藍衣男子,語帶猶疑:“二位是暘穀之人?”
暘,明也,日出於穀而天下明,是謂暘穀。傳說中,暘穀是日神羲和的神邸,穀中有一扶桑木,高三千裡,可直達上界,俗稱通天神樹。樹上有鳴蟬,通體雪白,是羲和行走人間的使者,名曰“輪回蟬”。
少年將幽冥草和並蒂彼岸花揉作一團,扯開衣襟,塗抹在了橫亙胸前的傷口上,血瞬間便止住了,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他穿好衣服,跳下了椅子,雙手叉腰道:“想不到你這人還挺有見識的嘛!”
“沒錯!我們出身於日神羲和的神國暘穀!是你惹不起的人!這位!”他三兩步就竄到崝的斜前方,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著崝,滿臉驕傲:“就是我們輪回蟬元君,十裡八鄉最俊俏的後生——崝!”
“而我,”少年握起拳頭,以拇指指著自己,“乃是元君座下第一護衛!琮大俠是也!”
一時間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一抹緋紅逐漸爬上琮的臉頰,他氣得跺了跺腳,“你們這啥反應,說句話啊!”
柳逸直把頭湊近嵐孟,低聲道:“他傳奇話本看多了吧?”
嵐孟繼續喝茶,“估計看得不少。”
崝掩唇輕輕咳了一聲,“讓二位見笑了,這孩子心思比較單純。”
“元君!怎麼你也這樣!我辛辛苦苦找了您五年!您都不誇我一下,還和那兩個無恥之徒一起嘲笑我!”
“無恥之徒”柳逸直和嵐孟不約而同笑了一聲。
崝無奈道:“他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
琮雙手環胸,撅著嘴道:“那還能怎麼辦?鴻要接替您巡查四方,芷得守著扶桑木,可不就隻能由我來找您了嗎?”整個暘穀就他們四個人,早就忙不過來了,奈何輪回蟬由扶桑木誕生,幾百年也孕育不出一隻蟬來,人類懷胎還要十個月呢,更何況是一棵樹。
崝歎了口氣,“讓你們擔心了。”
嵐孟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堂堂輪回蟬元君,怎麼會被人類捉住,關在拙劣的結界裡,還被剝了蟬衣?”
關於這個問題,琮也十分好奇,三雙眼睛齊齊看向崝。
不同於普通蟬類隻活一個夏天,輪回蟬生而為妖,具有極其漫長的壽命。就像鳳凰浴火重生一樣,輪回蟬也有類似的修煉方式,每隔五百年,輪回蟬就會迎來長達十七年的蛻殼時間。在這十七年裡,輪回蟬會失去所有法力,每隔一年蛻一次蟬衣,直到蛻下來的十七張皮合為一件,功德才算圓滿。
蛻皮之時不得受到外界的乾擾,但又不能在暘穀之內,所以崝早早就在荒無人煙的其南山中找好了地方,也安安生生經曆了十次蛻殼。
可就在第十一次的時候,歲寒山帶著人闖進了洞穴裡,不僅搶了他的蟬衣,還把他擄走了,關在了結界裡。他沒有法力不得逃脫,隻能任人宰割,所以每到他蛻皮之時,歲寒山就會找王道長來,剝下他的蟬衣給他的寶貝女兒穿。
嵐孟道:“我觀歲彌的衣上有一絲法則之力,莫非就是你那蟬衣讓她起死回生?”
崝:“起死回生不至於,不過是鑽了法則漏洞,欺瞞了生死罷了。”
“法則漏洞……”嵐孟重複道,“你莫非是光係?時間法則?”
崝點了點頭,“曆代羲和神使都掌握著時間法則,我也不例外。歲彌本該死於五年前,但是她穿上了我的蟬衣,她的時間就不會往前走了,所以她才活到了現在。”
“難怪她已經二十歲了,但瞧著才剛及笄的樣子。”嵐孟恍然大悟,這其實同她用血和重明尾羽暗算許渭是一樣的路數。
“凡人不可能有這麼高明的手段,歲寒山背後必有高人指點。”柳逸直道。
“這就得問歲老爺本人了。”
崝把目光投向門口,歲寒山被人扶著慢慢走了進來,然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的精氣神像是一下子被抽乾了,臉色衰敗暗淡,聲音喑啞:“十五年前,我兒不慎落水,危在旦夕,一個姑娘找到了我,說是能救我兒的性命,代價是我的一隻眼睛。我答應了,她就給我看了一本書,上麵寫著讓我去其南山找一個蟬妖,把他的蟬衣扒下來給彌兒穿,彌兒就不會死。”
說到這裡,他掩麵哭了起來,淚水從指縫中淌下來,滴滴答答砸在了地麵上。
“所以我才設計抓了崝先生。一切都是我的錯,和彌兒沒有半點關係,她什麼都不知道,還請各位仙長高抬貴手,放彌兒一條生路。”
歲寒山彎腰叩拜,頭磕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柳逸直聽著這故事耳熟得很。他從芥子袋裡掏出了一張畫像,上麵畫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一雙紅色瞳孔十分醒目,他半蹲在歲寒山身側,問道:“你說的姑娘,可是此人?”
歲寒山抬起頭看了畫像一眼,驚奇道:“就是她!”
這個動作讓柳逸直看清了歲寒山的右眼——不會轉動,沒有光澤,也不會倒映眼前景物,顯然已經壞死了,若不是仔細觀察還真發現不了。
他站起身來,看向嵐孟,意有所指道:“是‘燧明之書’,那姑娘想必是鳳凰一族。”
嵐孟彆開眼睛,不再和柳逸直對視。
原來還有隻瞎一隻眼睛這種選擇,早知道她也該找那個凰族女子交易。現在整天戴著帷帽真的很麻煩。
雖然她也想過把鮫雲紗裁成條綁在眼睛上,但那不就等於和全天下說我眼睛有傷我是個瞎子嗎?
嵐孟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真是遭罪啊。
琮冷哼了一聲,“你磕幾個頭,假模假樣掉幾滴眼淚,就能抵消你的罪孽了嗎!你知不知道被人提前剝下蟬衣會折損輪回蟬的壽數啊!”
歲寒山深深俯拜,“在下會以死謝罪,隻求崝先生和幾位仙長放過小女……”
“就算是你下十八層地獄也於事無補,更何況沒了蟬衣,你女兒又有幾日可活?”
“琮。”
崝出聲打斷了琮,少年不服氣地嘟囔,“我又沒說錯。”
琮的話語就好像利劍,深深紮在了歲寒山的心頭,他的雙肩抖動不止,哭泣聲傳入了眾人耳中。
崝看著跪在地上低泣不止的歲寒山,終於歎了口氣,道:“不久以後,這裡將會有雪災,你去救災吧,就當是贖罪了。”
歲寒山身形一頓,繼而哐哐給崝磕頭,語無倫次道:“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崝站起身來,朝嵐孟道:“扶桑木我會送到府上。”
嵐孟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他是認出自己的身份了。
諸神神使每一百年才舉行一次會麵,她上任不過十六載,還未參加過神使會麵,按理來說這羲和神使應當不認識她來著。
管他怎麼認出自己的,當務之急是先遮掩過去,柳逸直那廝可還在呢。
嵐孟忙道:“你直接給我就行,彆送去,嗯,給我就行。”
他們對話中的漏洞太多,柳逸直立即意識到二人相識了。
“我們走吧。”崝朝琮道。
琮高興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沒給歲寒山一個眼風。
嵐孟也站了起來:“既然已經沒什麼事,那我也告辭了。”
就在這時,杏圓出現在院門口,氣喘籲籲道:“老爺,小姐醒了。”
歲寒山立即從地上爬起來跑了出去。
柳逸直猶豫片刻,跟上了漸行漸遠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