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1 / 1)

重明之冥 鶴搖西 5972 字 3個月前

和閆扶音分開以後,柳逸直徑直出了城,來到了城外的破廟。

聽說破廟裡住了個古稀之年的老乞丐,經常風餐露宿、朝不保夕,他想著這樣的人應該能收集到“老淚”,所以買了個燒雞去找老乞丐。

老乞丐感動得涕泗橫流,抱著燒雞大快朵頤起來。

本來得了老淚以後柳逸直就打算離開了,但看著老乞丐那狼吞虎咽的模樣,他生怕老人家被雞骨頭卡住脖子噎死,到時候就是他的罪過了,於是便留了下來。

好在老乞丐牙口還算不錯,有驚無險地吃完了燒雞。酒足飯飽之後,他主動和柳逸直攀談起來,說到了二十年前他親眼所見的一樁怪事。

那時他還不是乞丐,是個賣菜的,專門給朱衣巷的老爺府上送菜。還記得那是一個下雨天,他推著菜進了歲府後院的時候,看見丫鬟們一盆一盆往外端血水,可把他嚇得不輕,朝管事打聽了以後才知道歲老爺的夫人生孩子難產了,一天一夜過去也沒把孩子生下來。

他渾身都濕透了,雨卻越下越大,管事心善,留他在柴房裡避雨,還給他生了個火盆。烤火真暖和呀,一不留神他就睡著了,等他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大夫人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娃娃,可惜她自己的命沒保住。

他摸著黑走出了歲府,卻發現有個家丁打扮的老頭子鬼鬼祟祟提了個竹籃從歲府後院跑了出來,他察覺不對勁,悄悄跟了上去,發現那老東西把竹籃放進了河裡就跑了。

他上前一看,才知道竹籃裡裝的不是彆的,就是剛出生不過半天的歲家大小姐,小小的娃娃躺在繈褓裡,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好在他剛把竹籃提上岸,歲寒山歲老爺就趕過來了。原來是歲家老太太嫌棄兒媳婦生了個沒法繼承家業的女娃娃,便讓老家仆把親孫女扔河裡喂了魚。

歲寒山對他千恩萬謝,一口氣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來感謝他救了自己的親閨女。他心裡那個高興啊,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得了五十兩銀子的事情抖了出去,讓他那個嗜賭如命的敗家兒子知道了。

後來的事情,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出來了。

賭徒兒子偷了他的錢,還回來一屁股債。他賣了牛賣了房才把錢還上,兒子跑了,他也成了窮光蛋,送菜的差事也黃了,他流落街頭,成了一個老乞丐。

就這樣窮困潦倒要了十五年的飯,老乞丐又一次見到了歲彌,還是在那條河裡。隻可惜他年老體弱,要是踏進冷冰冰的河裡,不死也得丟了半條命,他喊破了喉嚨,終於有路人下河把歲彌撈了上來,她那小臉慘白,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

後來才知道這事還是歲家的死老太太造的孽。

歲彌的身子骨是出了名的弱,見不得風,使不得力。那天,歲寒山外出做生意去了,家裡隻有老太太和歲彌,祖孫倆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大吵了一架,老太太打了她一巴掌,歲彌就跑出了家門,結果失足掉進了河裡。

尋常人在涼得刺骨的秋水裡泡半個時辰,可能在床上躺個十天八天的也就生龍活虎了,可誰讓她歲彌是個弱不驚風的藥罐子呢?這麼一凍一泡,可不得翹辮子麼?

過了快一個月,歲府也沒有發喪,都說歲大小姐又活過來了。根據歲府下人的說法,是有好心的仙師路過,道歲彌命不該絕,才把她從閻王爺手裡搶了回來。

老乞丐不知道什麼仙師,卻也高興歲彌平安無事。所以要是遇到特彆投緣的人,他就會把這話當笑談說給人家聽。

可五年過去,他都沒有遇到特彆有緣之人,所以柳逸直是這個故事的第一個聽眾。

“我就說歲彌怎麼怪怪的……”嵐孟呢喃道,她看向西明夫人,“你知道個中緣由嗎?”

西明夫人翹起二郎腿,傲嬌道:“你問了,奴家就要告訴你啊?真沒禮貌。”

嵐孟又拿出一個玄靈果來。

西明夫人咽了咽口水,把身子轉了過去,硬氣道:“奴家才不稀罕你的臭果子!”

嵐孟:“……你剛剛不還愛若珍寶嗎?”

柳逸直忍俊不禁。

她也有吃癟的時候啊,哈哈。

西明夫人從桌子上飄了下來,朝柳逸直伸出手,媚眼如絲道:“隻要公子你能和奴家一度春宵,奴家什麼都肯說……”

柳逸直“嗖”地一聲躲到了嵐孟身後,麵無表情道:“我拒絕。”

西明夫人氣得跺了跺腳,“真是不識風情,難怪你長這麼大了連個女人都沒有!”

柳逸直麵上一僵。

他是被嘲笑了嗎?

“你這什麼表情?”他一低頭就對上了閆扶音的眼睛。

嵐孟勾了勾唇,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會笑話你的。”

柳逸直:“笑話我什麼?”

嵐孟直言不諱:“笑你是童子雞。”

柳逸直雙唇翕動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西明夫人見不得男男女女在她麵前打情罵俏,臭著臉朝嵐孟伸手道:“果子。”

嵐孟聽話地把果子放進了她的掌心。

西明夫人又生氣了:“你打發叫花子呢!”

嵐孟識趣地又給了她兩個。

兩個玄靈果下肚,西明夫人才打開了話閘:“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歲彌靠什麼東西來續命,但肯定和歲府的結界有關係,那裡麵可是了不得的東西。”

嵐孟想起了歲府裡堅如銅牆鐵壁的結界,那裡麵果真有蹊蹺,難怪歲彌的丫鬟不讓她靠近。

嵐孟動身前往歲府。

她扭頭看向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某人,問道:“你也要去?”

柳逸直挑眉道:“怎麼,我不可以去?”

嵐孟聞到了濃重的火藥味,不知道他在生氣什麼,轉回頭繼續朝前走。

“隨你。”

良久,她才聽到身後之人帶著疑惑的聲音:“噯,閆扶音,難道在你們妖族眼裡,保持元陽之身的人,是會被看不起嗎?”

這可把嵐孟難住了。

“為什麼這麼問?”

柳逸直舔了舔嘴皮,“這不是因為被那小妖嘲笑了麼,而且……”

嵐孟:“而且?”

“……其實,我之前也聽一個妖族這麼說過。”

雖說是陳年往事了,可實在是記憶猶新,一想起來就會讓人頭皮發麻。那時他剛剛考上丹靈衛不久,十五六歲的年紀,為了躲懶,他借口執行任務,從山到源一路往東遊曆各州,誤入了妖族境地。

那會是春天,正是繁殖的季節。熱情的狼妖大哥見他孤身一人,硬要為他找個伴,介紹了一乾狼族女妖給他,個個身材火辣,熱情得讓人難以招架。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他落荒而逃。

好在這件事除了當時的狼族子弟,沒有其他人知道。

嵐孟微微仰頭想了想,才道:“就我認識的妖族來說,大家對合修一事都挺樂意的,畢竟妖族不像人族一樣,有著那麼多的繁文縟節。人族即便是成了修行者,也放不開手腳,喪失了很多的快樂啊。”

最後一句話是今望月教的。

嵐孟後退幾步,在柳逸直肩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還是那句話,身而為人,你不必自卑。”

柳逸直:“……我沒有自卑。”

他仔細品了品閆扶音的話,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問道:“那你又有幾個相好?”

嵐孟瞥他一眼,皺眉道:“我對男人沒興趣。”

柳逸直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

“我要男人乾什麼?沒用的東西。”

柳逸直完全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總不能大言不慚地說“男人也不都是沒用的東西,比如我就很有用”吧?

雖然他隻是在反駁她話裡的漏洞,可這話聽起來很是奇怪,簡直就像是在求愛一樣……

為了避免說出惹人誤會的話,柳逸直緊緊閉上了嘴。

話題到此結束。

兩人很快便來到了朱衣巷。循著之前的記憶,嵐孟帶著柳逸直翻牆進了歲府的後宅,順利來到了設有結界的院落,沒有驚動任何人。

和那日有所不同的是,杏圓帶著三個家丁守在了院落門口,誰在裡麵顯而易見。

柳逸直把手放在結界上感受片刻,道:“若不想打草驚蛇,解開至少得花半個時辰。”

嵐孟問:“那要是打草驚蛇呢?”

柳逸直答:“你用蠻力劈開,兩三息時間就能打破這結界了,不過這裡也可能會被夷為平地。”

嵐孟皺眉嘀咕,真麻煩。

兩人分頭在結界周圍查探。

-

結界中的院落燈火通明。

這個小院和歲彌的十分相像,溫馨又雅致。牆角有棵老梅樹,零星的花苞掛在枝頭,樹下有個圓形水缸。

一個男子坐在水缸不遠處的高腳凳上,穿著一身靛藍衣袍,清貴無雙,遺世獨立,仿佛與塵世喧囂相隔離。他一隻手托著腮,另一隻手拿著一截梅樹枝,繩子一頭拴在梅樹枝上,另一頭垂入水缸裡,像是在釣魚。

裹得嚴嚴實實的歲彌坐在他旁邊的藤椅上,手裡捧著一碗魚食,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假扮觀音時遇到的趣事。

歲彌自顧自講了一會,身旁的男子也沒有任何回應,他就像個好看的人偶,不會說話也不會動。

好像有一瓢冷水澆在心頭,歲彌上揚的唇角緩緩放了下來,她的目光落在了牆角的梅樹上。從她記事以來,這株梅樹就一直被冷落在牆角,每年就開一兩朵花,有時甚至一朵花也沒有。

在她看來,身側的男子就像是那株老梅樹一樣,奄奄一息,半死不活,隻不過它是樹,他是妖,一個紮根於土地,人把它栽在哪裡,它就隻能在哪裡苟活度日,而另一個長著腿能跑會跳,還擁有無限的可能。

沉默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揚起笑容道:“崝,等觀音誕辰那天,我們一起去放河燈吧。等結束了,我就讓爹爹放你離開。”

好看的人偶終於動了,他伸手扯了扯魚線,聲音如飛泉鳴玉般好聽:“你能說服得了令尊嗎?更何況,我走,你死。”

歲彌垂下頭,盯著手中的魚食,道:“爹會同意的。我,我們已經造了太多的業障……”

她抬起頭,堅定道:“你應該得到自由。”

空氣靜默了很久。

崝點了點頭:“可以。”

歲彌笑了,可她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

院外,柳逸直忽然扭頭朝前院的方向看去,勾了勾唇:“或許不用打破結界,我們就能進到裡麵了。”

不多時,一個家丁急匆匆跑了進來,朝杏圓道:“快回稟大小姐,老爺回來了!”

杏圓麵上一喜,繼而一驚,連忙提著裙擺跑上前大力拍門,“小姐,小姐!老爺回來了!”

很快,歲彌慌慌張張推開門出來了,杏圓連忙把狐裘披風給她披上,主仆二人急匆匆朝前院趕去,而剩下的三個家丁則分彆離開了。

嵐孟和柳逸直隱去聲息,大搖大擺跟在歲彌身後來到了前院回廊,一個風塵仆仆但溫和儒雅的中年人站在那裡,見到歲彌以後一臉擔憂地迎了上去,“你這孩子,不是說了不用來迎接嗎,等為父過去找你就是了。”

這就是歲府當家人,歲寒山。

歲彌撲到父親懷裡,撒嬌道:“女兒想爹爹了。”

“乖女。”歲寒山輕輕拍了拍歲彌的背。

父女二人膩歪片刻才分開,歲寒山攙著歲彌的胳膊將她領到了正廳,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坐在下方的椅子上。

歲寒山道:“王道長,讓您久等了。”

歲彌看到王道長那一刻,臉上有驚惶一閃而過,她勉強擠出一分笑容,向王道長福了福身。

王道長點了點頭道:“歲小姐不必多禮。”

“王道長,您看什麼時候開始合適?”歲寒山問道。

王道長掐指一算,“今夜戌時正。”

“那就請道長在後院歇息片刻,我讓下人給您準備飯食和熱水。”

管家領著王道長下去了。

歲彌笑容僵硬:“爹,不是還有八天嗎?怎麼現在就請王道長過來了?”

歲寒山抿了抿唇,牽起歲彌冷冰冰的手,滿臉嚴肅:“不要以為爹不知道,你身上這件衣服早就不中用了,為了你的身體著想,為父自然要早做打算。”

歲彌臉上的笑容越發僵硬,臉上的血色一下子便消失了,倏爾咳嗽起來,歲寒山連忙把手放在她的背上給她順氣,同時吩咐杏圓帶大小姐回去。

杏圓個子不高,力氣倒是不小,她穩穩把歲彌背了起來,步伐穩健地朝後院走去。

目送主仆二人離開以後,歲寒山也回了自己的屋子,正廳隻剩下嵐孟二人。

“那個王道長是什麼情況?”柳逸直問道。

嵐孟搖搖頭:“不知道,以前也沒聽歲府的人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早就有來往了。”

“或許是和結界有關。不過這王道長才引靈境,結界不可能是他設下的。”

“待會不就知道了?”

柳逸直想起了什麼,再問:“歲老爺說的‘衣服不中用’是怎麼回事?”

嵐孟再搖頭:“不知道。”

柳逸直鄙夷:“你怎麼什麼也不知道,虧你之前還來打探過消息。”

“你不也沒看出來歲彌身上的衣服有什麼問題?”嵐孟毫不客氣地嗆了回去。

柳逸直理直氣壯道:“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一直盯著人家姑娘看吧?那和登徒子有什麼區彆!”

嵐孟嘖嘖稱奇:“哎喲喲,也不知道是誰掙開繩索來偷看人家洗澡,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我——”柳逸直語塞,眼神躲閃道:“那是意外,更何況那是你自己站起來的……”

嵐孟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所以那時說‘什麼也沒看見’果然是謊話吧?”

柳逸直隻覺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嗯嗯啊啊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夾著尾巴逃了。

此戰大捷,嵐孟心情大好,哼著歌兒,一蹦一跳朝歲彌的院子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