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瓶(1 / 1)

重明之冥 鶴搖西 4819 字 4個月前

躺在客棧裡養了兩天傷,嵐孟終於抖擻精神出門尋找魅妖了。

在街上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那個叫歲彌的小姑娘是城中巨賈歲寒山的獨女,自小體弱多病,甚少出現於人前,就因為她身子弱,還是個隨時都可能翹辮子的藥罐子,所以長到二十歲了還嫁不出去,是城裡出了名的老姑娘了。

這就奇了怪了,嵐孟心想。

那夜她在觀音廟裡遇見的歲彌看著不到十五歲,分明還是個沒長開的小丫頭。

歲府位於介城城北的朱衣巷,這裡僻靜清幽,巷內每一家都是高門邃宇、重堂軒道,是介城的達官貴人,一般的平頭老百姓都不被允許踏進這巷子,唯恐他們身上的窮酸味染臭了空氣、腳下的草鞋弄臟了昂貴的青玉石板鋪成的地麵。

因此守門的家丁也眼高於頂,拿著棍棒將嵐孟趕了出來。

“去去去,哪裡來的瘋婆子。”

站在巷尾,嵐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黑衣簡潔利落,靴子嶄新,不沾一絲灰塵,在她看來十分得體。

她揪起衣領聞了聞,嗯,也沒有專屬於窮人的酸臭味。

——所以那個看門的憑什麼把她趕出來?

既然不讓她從正大門進歲府,那她就隻好走後門了——身形矯健的嵐孟翻牆進了歲府後院。

她很快就找到了歲大小姐的院落。即使是寒冷乾燥的冬月,這裡也花團錦簇,溫暖如春,屋外的地磚下麵燒了無煙的木炭,熱氣沿著通道蔓延到屋子裡,將整個房間都烘得暖暖的,即便隻穿一件單衣也不會覺得冷。

嵐孟正探頭探腦打量這個又大又精致的院落時,歲彌驚訝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

“閆姑娘?你是怎麼進來的?”

嵐孟朝聲源方向看去,見歲彌站在花窗前,穿著一身柔順泛光的絲綢襦裙,臉頰紅潤,氣色比那夜好了很多。

嵐孟翻過欄杆,從庭院中央通過,她大步走到了花窗前,看著歲彌的眼睛道:“失禮了,貴府守門的家丁不讓我進來,我就隻好翻牆了。”

歲彌麵露笑容:“那是我們招待不周才是,家父出門做生意去了,府裡隻有我在,所以才不讓外人進府。”

“閆姑娘快進來吧。杏圓,去沏茶來。”

嵐孟繞道從房門走了進去。

仿佛是生怕歲彌被凍壞一般,屋裡熱得讓人汗流浹背,嵐孟不耐地扯了扯衣領。

小丫鬟端了熱茶過來放到嵐孟麵前的桌子上,退離時好奇地望了她一眼,嵐孟彎唇笑了笑。

杏圓小跑著回到了歲彌的身後。

嵐孟開門見山:“歲小姐,你還記得給你麵具的家丁長什麼模樣嗎?”

歲彌點了點頭,“我記得,是個白白胖胖的男人。回府以後,我找過這個家丁,但是卻沒有找到。”

“魅妖擅長變換容貌,你一下子就找到了才奇怪。”嵐孟道,她想了想,要是讓歲彌召集所有家丁,恐會打草驚蛇,還得她自己暗中查找才行。

“不知可否讓我在府中觀察一下?”嵐孟問道。

“自然,咳咳……”歲彌掩唇咳嗽起來,咳得臉都紅了,杏圓連忙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良久,歲彌才止住了咳嗽,笑道:“自然可以,還請閆姑娘務必幫忙找出妖物,歲府會付您賞銀的。”

嵐孟推辭道:“賞銀就不必了,更何況那魅妖說不定已經逃走了。”

歲彌身子骨弱,見不得冷風,讓杏圓陪著嵐孟在府中巡查。

“不知你家小姐是何病症?”嵐孟問道。

杏圓答道:“回仙長,我家小姐是娘胎裡帶出來的心疾,找了許多名醫都說沒法子根治,隻能用湯藥溫養著。”

嵐孟點了點頭。

雖然如此,但她總感覺歲彌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嵐孟花了一個時辰見了歲府所有家丁,根本沒發現魅妖的蹤跡。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畢竟魅妖類人,頭腦靈光得很,它也知道要是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保不準那天就會被人發現破綻,所以魅妖時常變換樣貌與身份,難以捕捉。

正當嵐孟打算告辭的時候,忽然發現府中一個偏僻的角落被施加了強大的結界,走上前去查看時,杏圓卻攔住了她,不容拒絕道:“仙長,午膳時間到了,小姐有請。”

嵐孟看著那結界,心想這種高門大戶,誰家沒點見不得光的秘密?於是便順著杏圓的心意離開了那院落。

歲府的膳食以清淡為主,雖然嵐孟也吃過不少山珍海味,但不得不說歲府的素宴彆有一番風味,她吃得很開心。

離開之前,她叮囑歲彌道:“這幾日我都會在介城,若是再遇到給你麵具的人,或者有危險之事,你就喊我的名字,我會趕過來的。”

歲彌鄭重地道了謝,目送嵐孟跳牆離開了。

另一邊,柳逸直也在奔波忙碌。

高天已死,丹靈衛們也算完成了任務,柳逸直有傷在身,便沒有和他們一道離開,更何況他還中了那勞什子“花攀手”之毒。

這七天裡,他問了好幾個認識的醫修,幾乎都沒聽說過“花攀手”之毒,僅路央提起自己曾在某古籍上見過,說這兩天比較忙,等有空的時候幫他翻找一下。

柳逸直懸著的心終於死了,老老實實回了介城。

他找到了坐在護城河邊無所事事的閆扶音,臭著一張臉,朝她伸手,冷冰冰道:“藥。”

嵐孟瞥他一眼,翻出那個瓷瓶,以靈氣抓了一顆丹藥推了過去。

吃下那顆苦澀的藥丸以後,柳逸直撩開袖子一看,已經蔓延到手肘的血線好像安分了下來,至少肉眼是看不出來什麼異常。

他鬆了一口氣。這閆扶音雖然卑劣,但也……算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耍他了,他實在是誇不出來。

“所以,什麼是蒼生淚?”

“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彆離淚,八味孟婆傷心淚。”嵐孟道。

柳逸直聽得一愣一愣的,納悶道:“且不說五寸、七尺要怎麼丈量,這第八味孟婆傷心淚是怎麼回事?”

嵐孟:“我哪知道?人家就是這麼說的。”

柳逸直:“……你什麼都不知道還要讓我找?”

“那咋辦?中毒的又不是我。”嵐孟有恃無恐。

柳逸直自閉得蹲在了地上,雙手抱住了腦袋。

老天爺唉,他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餘光瞥見她伸長胳膊好像在接什麼東西,柳逸直扭頭望去,隻見一滴水珠晃晃悠悠從空中飛來,落進了她手中的琉璃瓶裡。

他朝水珠飛來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有一架馬車,車旁有一對年邁的夫妻,正和一個年輕人說著什麼,三個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不多時,年輕人便駕著馬車離開了。

又有一滴水珠飛來落進了琉璃瓶中。

柳逸直:“這是……彆離淚?”

嵐孟點了點頭。琉璃瓶裡已經有大半瓶眼淚了,這是她這一個多月的收獲。每到一個城池,她就會像今天這樣,蹲守在城外人們送彆的地方收集眼淚。隻是實在是不知道“七尺”的衡量標準到底是多少,要不就各來一瓶算了?

她從芥子袋裡取出八個瓶子,上麵分彆寫了八種眼淚的名字,她將瓶子朝柳逸直推了過去,道:“你看著去收集就行。”

柳逸直心想,看這情形,藥引什麼的都是借口,是她需要蒼生淚才給他下毒,好讓自己給她打白工吧?

嵐孟站起身來,拍了拍沾了草屑的衣裳,提步欲走,柳逸直連忙叫住她:“你上哪去?”

嵐孟瞥他一眼,沒有隱瞞:“醫館。”

醫館?那就是要去收集病中淚了。

柳逸直連忙跟了上去。

嵐孟微微偏頭,用餘光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某人,心想,倒是聽話。

冬日裡凍傷、寒症、肺癆等疾病多發,醫館裡抽泣聲此起彼伏,特彆是小孩子,生了病以後最喜歡哭了,他們二人隱匿身形躲在醫館暗處收集眼淚,一天過去能收集半瓶。

冬日裡天黑得很早,酉時尚未過半,最後一絲太陽光也被黑暗吞沒了,醫館關門了,嵐孟和柳逸直二人也收工離開。

走在漆黑的街巷上,柳逸直看著前麵的姑娘邁著歡快的步伐,不知要去往何處,他問道:“你找到魅妖了嗎?”

“沒有,說不定已經離開介城了。”嵐孟道。從歲府離開以後,她便一直在介城各處打探,卻找不到一點關於魅妖的蛛絲馬跡,歲府已經是唯一的線索。

“我再去觀音廟看看。”說完,她邁開長腿往梧桐山去了。

柳逸直站在原地想了想,沒有跟上她,調轉方向往城外走去。

梧桐山,觀音廟。

紅紗之後,西明夫人坐在案桌上,手指纏繞著自己的頭發,神情可憐又無辜。

“這你就是冤枉我了,奴家雖然是妖精,卻是看不上那種魅惑人心的做派,來廟裡見‘觀音’的百姓都是自願的,奴家可沒有迷惑他們。更何況這檔子生意是歲彌那丫頭自己要做的,奴家隻不過是看她可憐,才給她搭把手罷了。你倒好,不分青紅皂白就攪黃了人家的生意,這下好了,本來就沒有香火,現在也沒有銅板可賺了,這讓奴家怎麼活呀嚶嚶嚶……”

西明夫人悲從中來,拿出手帕抹起眼淚來,當真是我見猶憐。

嵐孟斜眼瞅著她那惺惺作態的樣子,沒好氣道:“得了吧,你是長明燈成精,又不靠香火吃飯,把眼淚收起來。”

西明夫人看她一眼,哭得更起勁了。

嵐孟被她哭得腦仁疼,從芥子袋裡拿出一個玄靈果扔了過去。

西明夫人終於破涕為笑,雙手捧著玄靈果親了一口,愛不釋手道:“這才差不多嘛~”

“所以歲彌為什麼要在這破廟假扮觀音?”

“這不是觀音誕辰就要到了嘛,介城城守會挑選適齡女子扮作觀音的模樣,登花車遊行,歲彌想去扮觀音,所以就想了這麼個辦法。”

“一年三個觀音誕辰,不是早就過了嗎?”嵐孟疑惑道。

西明夫人睨她一眼,嗤道:“一看你就不是觀音的信徒,連觀音娘娘入海為神的日子都不知道。”

嵐孟心道,她一個春神神使怎能改信觀音?要傳出去了,還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觀音娘娘在十一月十九這天入海為神,從此以南海普陀作為為道場,普渡眾生,行善天下,所以這一天也是觀音誕。”

十九日麼……今日已經是十二了,剛好還有七天時間。

“現在被你搶走了麵具,歲彌也當不成觀音了。”西明夫人長籲短歎,拿起帕子又哭了起來。

“照你這麼說,倒是我的不是了?”嵐孟不快道,“那魅妖麵具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不怕她誤入歧途。”

西明夫人罵道:“歲彌本來也就活不過這個冬天,在她死之前全了她的心願才是正經,彆上了黃泉路才知道後悔,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麼!”

“什麼意思?”嵐孟皺起眉,“歲彌要死了?”

這時,柳逸直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

西明夫人連忙飄出去迎接,她熱情地朝柳逸直撲過去,“我的情郎……”

柳逸直閃身躲開,西明沒能收住勢,一頭撞在了門板上。

柳逸直三兩步竄到閆扶音身邊,道:“我打聽到了一些事情。”

“五年前,歲彌差點死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