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嵐孟正躺下睡覺時,辛念忽然來信了,黑團子蛄蛹著滾到了她肚子上。
她拎起那東西,黑團子的眼睛從背後轉了過來和她對視,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嵐孟握緊了拳頭,她幾乎可以想象對麵之人那討厭欠揍的表情,於是一把將黑團子甩了出去。
它徑直撞到了對麵的牆上,摔成了一攤餅,然後無力地滑了下來。
半晌,黑團子才幻化出蜘蛛一般的腿從床腳爬了上來。
嵐孟已經盤著腿坐在了床上,雙手環胸,拿鼻孔看著它。
“什麼事?”
辛念嘿嘿一聲:“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嵐孟沉著臉不說話。
辛念隻好乾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道:“好消息是我找到海鰌的蹤跡了,不出意外的話隻需要三天就能抓住它了。壞消息是它太大了,我一個人對付不來。”
嵐孟:“所以?”
辛念:“所以你派個人過來幫我,你自己沒工夫過來吧?”
嵐孟無奈扶額。不過也是,海鰌身長十幾丈,是海上最大的生物,單憑辛念一人確實有些棘手。
“姓賀那家夥如何?養了這麼多天傷也該好了,也不能一直讓他在夏瀾熹眼皮子底下待著。”
辛念道:“可以,是個人就行,儘快哈,你讓他三天之內必須到,否則那大家夥就跑了。”
“三天?陵州距離東海有十萬八千裡遠,你當他有飛毛腿啊!”嵐孟怒罵道。
“哎呀,困難總有辦法克服的嘛,你多給他點錢,讓他坐傳送陣過來不就行了。”
“你當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不說了,海嘯來了。”
黑團子“嗖”地一聲竄進了黑暗裡。
嵐孟:拳頭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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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舟晏的腿傷其實兩天前就痊愈了,但要是被夏瀾熹知道了,她肯定立馬帶著他趕回禪宗了,他可不想去那佛門聖地聽禿驢念經,所以一邊推說腿還沒好來拖延時間,一邊找機會逃跑。
夜半三更,夏瀾熹忽然離開了,賀舟晏一骨碌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雖然夜闖山到源有風險,但是今夜那些新晉丹靈衛在舉辦慶功宴,山主們徹夜議事,估計除了禪宗的幾位,沒人會關注他一個小嘍囉。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雀躍地拉開窗戶,就要逃離這個害他不淺的地方,然後猝不及防被人堵了回來。
“是你?”
嵐孟謹慎地合上窗戶,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你準備逃走?”
賀舟晏冷哼一聲,還不是因為她這個內應丟下他不管,他就隻好自尋出路了。
嵐孟將一份簡易的手繪地圖攤在了桌子上,“你沿著南園一直往東走,從迷障林出去。現在林中陣法已經撤了,但是還有這幾處守備森嚴,需要格外注意,以你的修為,避開守衛應該不是難事。”
地圖清晰明了,不僅標注了守衛情況,就連哪裡有陷阱、哪裡有靈獸巢穴都一覽無餘,賀舟晏心想這內應倒是有些本事,對山到源簡直了如指掌。
不過,她不是才來考丹靈衛嗎,為何對山到源如此熟悉?
很快,賀舟晏就沒功夫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嵐孟給了他一個芥子袋,她的半數靈石都放在裡麵了,她叮囑道:“這裡有三萬靈石,等你見到辛念了,記得讓她給我打欠條。”
賀舟晏納悶道:“啊?讓我去找辛念?她不是在東海嗎?”
“所以才給你這麼多路費坐傳送陣,三天之內必須到她那裡去,具體什麼事她會告訴你的。”
嵐孟攤開手掌,一朵白色薔薇花在她掌心綻放開來,“這東西你留著防身,關鍵時刻能抵擋聞道境修士全力一擊。”
賀舟晏小心翼翼把那花收了起來,這可是好東西啊。
嵐孟推開窗戶讓他先走,“房中有禁製,我留在這裡給你打掩護,最多撐一盞茶時間,你隻有在此之前逃到迷障林才不會被人追上。”
賀舟晏道:“那你怎麼辦?”
“我自然是留在山到源,”嵐孟勾唇一笑,“放心,我逃跑的手段可不會比你少。”
賀舟晏點了點頭,“那就有緣再會。”
他跳下窗戶,身影迅速縮小,融入了黑暗之中。
嵐孟在屋子裡坐了一會,察覺到禪宗的人有所動作以後,她迅速跳窗離開了。
睡夢中,元赫忽然收到了夏瀾熹的傳音,說是賀舟晏那賊子逃走了,他立馬從床上跳起來去看,隻見屋中空無一人,窗戶大開,對麵屋頂上,一個黑衣人影一閃而過,他立馬追了出去。
然而才追了幾步遠,北邊聳入雲天的山上忽然亮起了一陣華光,元赫下意識看過去,再回神時那黑衣人已經逃得沒影了。
嵐孟自然也看到了那陣轉瞬即逝的光芒,她躲在僻靜幽暗的巷子裡,勾起紅唇無聲笑了笑。
看來許渭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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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未亮,一百名預備丹靈衛便被召集在了落霞江邊,大家都穿著剛剛下發的統一金白衣袍,兩肩上的絲帶在空中隨風飄揚。
秦謬站在最前方,一揮袖,數枚玉牌便從他袖中飛出,自動落到了每個人眼前。
“諸位的山水令可要保管好了,若是不慎遺失,補辦一次要交三萬靈石,而且若是被有心之人撿去,用你的山水令做些不正當的事情,東窗事發之時負責任的人可是你自己,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秦謬的目光巡視一圈,揚聲道:“莫要喧嘩,排成兩列跟著我走。”他率先沿著落霞江走了出去。
鳴珂看著前方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壓低聲音朝身邊人問道:“扶音,你說咱要去乾啥呢?”
嵐孟沒說話,走在前麵的袁涯鄰卻回了頭,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你怎麼連這也不知道,那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好了”。
“是掌炬授禮大典,時隔十七年,山到源又要出新的掌炬了!”
鳴珂眯起眼:“你是說許渭?”
“那當然,他引來了暾雲炬的霞雲,除了他任掌炬還能有誰?”
“他夠格嗎?”鳴珂很是不信,“前任掌炬可是大妖重明,在我們妖域,他的威名可是無妖不知無妖不曉,但那許渭,不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麼。”
“瞧你這話說的,重明不也是當了掌炬以後才名震天下的嗎,更何況山主們自有考量,你操哪門子的心?”袁涯鄰皺了皺眉,“不過許令尹確實有些不好的傳聞啊,同重明相比確實遜色幾分。”
鳴珂看向嵐孟:“扶音,你怎麼看?”
嵐孟斂眸,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這是他憑本事掙來的。”
其餘兩人均丈二摸不著頭腦,不過隊伍已經進入了崤山的地界,感受到莊嚴聖潔的氣息,兩人也安分下來,沒有再聊閒天。
崤山半山腰有個可以容納數萬人的空地,以此為分界,其上常年飛雪,其下四季如春。這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既沒有氣派的殿堂與廊柱,也沒有飄揚的旌旗與芬芳的鮮花,卻是掌炬就任的唯一地點,千年來,九十六位掌炬在此接過暾雲炬執掌大權,立下除魔衛道的誓言。
除了在外執行任務無法返回的人,新、老丹靈衛共兩萬餘人,在空地上站成了整齊的隊列,隻有少數人在竊竊私語,大部分人都筆直站在自己的位置,神情莊嚴肅穆。
一縷陽光從東邊的山後鑽了出來,正好照在空地最前方的小山坡上,幾道光芒亮起,八大山主一個接一個出現在了坡頂。
所有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背對著晨曦,許渭一步一個腳印從人群中穿過,他穿著同樣的金白禮袍,卸下了身上的所有武器,仰頭看著正前方的山主們,心中的激動幾乎要噴薄而出。
十七年了,他終於等到這一天。
他在坡下站定,所有丹靈衛都望著他挺拔的背影。
左愁雙扭頭朝玉成汝道:“先生,請吧。”
玉成汝微微頷首,他抬起手用食指從上往下化了一筆,指尖有瑩瑩星光亮起。
與此同時,山主們背後仍下著微雪的雪山忽然變得晴朗了起來,像是有風把雪與霧瞬間便震開了一般,崤山之上的景象赫然呈現與眾人眼前。
陡峭的山坡上岩石林立,偶有草木棲在石邊,在寒風中傲然挺立,一柄古樸典雅、頂端嵌著明珠的法杖插在最高處的山巔之上,在眾人注視下,它緩緩動了起來,抖動得越來越急促,然後破開岩體飛下了山,徑直飛到了許渭身前。
許渭一手的冷汗,他悄悄在衣襟上揩了揩,然後滿懷期待地抬手向前握住了暾雲炬。
他拿到了。
許渭綻開笑顏,差點失態歡呼起來,他定了定心神,握著暾雲炬轉身朝向前輩與後輩們。
一輪圓日完全升了起來,群山都跪倒在它的腳下,刺目的陽光普照著眾生百相,靈鶴們在天穹上盤旋飛舞,悅耳的啼鳴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許渭握緊了暾雲炬。接下來的環節是給所有丹靈衛賜福,這是掌炬就任時才有的儀式,隻要成功了,在場所有丹靈衛身上都會有一道他許渭布下的賜福,神力強度不亞於山水令中的。所有人都會感念他的功德,所有人都會對他頂禮膜拜,從此,他便不是霆霓坊之令尹許渭,而是掌炬許渭了!
他會比堯玦做得更好,堯玦殺不死魔他來殺,堯玦成就不了的功業他來做!他的名號會比堯玦更加響亮,他的功績將會被載入史冊,受萬世敬仰!
懷揣著激動的心情,許渭將靈力注入了暾雲炬之中,用心感受著靈力順著杖身流到了頂端的明珠之中,他放鬆身體,讓溫和的暾雲炬神力湧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忽然,許渭被震飛了出去,身子重重撞在土坡上,泥土窸窸窣窣落了他一身,嶄新的禮袍頓時便染上了汙濁。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眼睛裡滿是震驚。
怎麼回事,他竟然被暾雲炬拒絕了?
眾人一片嘩然。
人群中,一直低著頭的嵐孟緩緩抬起了眼,許渭狼狽驚愕的表情映入她的眼簾。
她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
好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