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裂的大地猶如飽經風霜後老人布滿皺紋的麵孔,熾熱的驕陽舔舐著每一寸沒有草木覆蓋的土地,迅疾的風卷起枯葉與塵沙,天也被染成了荒涼冷寂的土黃色。
許渭站在一處小土坡上,俯瞰著下方或堅毅或懵懂的五十個麵孔,略帶沙啞的聲音傳入他們每個人的耳中。
“我乃霆霓坊令尹許渭,我左手邊是清瑤宮從事路央、焱堂衛尉黃兆宜,右手邊坤儀堂從事楚樂、巽崖衛尉柳逸直,我們五人共同擔任庚門稽查。我們將搶奪你們手裡的玉牌,而你們的任務,是保住玉牌,找到危害此界的魔並將其擊殺。”
嵐孟一眼不眨地盯著許渭,緊握的拳頭吱嘎作響,指甲嵌入手心裡幾乎要紮出血來,她猛地放開拳頭,深呼一口氣,抬手正了正帽簷,心道,不急,有的是機會。
和其他人換了藍色繡球的鳴珂高高興興跑到了嵐孟身邊。
婁雪沁環顧四周,沒看到一個焱堂同門,卻發現了剛剛認識的閆扶音,於是她矮下身子擠到了閆扶音身邊,扯著她的袖子問道:“扶音姐姐,待會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嗎?”
嵐孟詫異地看了婁雪沁一眼。難道她施下的記憶封禁咒失效了?不應該啊,這小姑娘不過元初境界,她也沒感覺到咒術被破壞的跡象,而且先前她遇到修為更高的柳逸直也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她忽然想到方才的事情,知道她搶錯了球,和同門都分開了,於是點頭道:“可以,你叫我名字就行。”
婁雪沁暗自雀躍起來,太好了!可以和賞心悅目的姐姐一起走,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也沒有那麼壞嘛。
當然,試煉結束以後她絕對要暴打翟子續那個不分藍紫的蠢材一頓。
路央拍了拍手,眾人安靜下來,她朗聲道:“你們當中隻有十個人能得到晉升的資格,我們會根據你們的表現進行打分,被搶走玉牌或者死於魔物之手者,都將被取消資格。試煉將持續七天時間,在此期間,不得尋釁滋事、故意傷害他人性命,違者將受到霆霓坊的懲罰。諸位,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這時,一個男子將手高高舉起,出言問道:“請問,我們要是被魔襲擊了,會真的死掉嗎?”
路央道:“魔和此界中人都是曆史幻象,對你們造成的傷害在隻會留在門內,若是不敵可以捏碎玉牌傳送出去。還有一點,”她環顧眾人,用溫和的語氣吐出了殘忍的話:“稽查不會對你們下死手,不代表其他人不會。”
意思就是被幻象中的人或魔殺死,意味著試練失敗;而若是被考生所殺,那就是真的死了。
眾考生議論紛紛。
“若無異議,那就出發!”
柳逸直看到了歡呼雀躍朝他打招呼的婁雪沁,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平移,落在了與她並肩而行的閆扶音身上,隻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五個稽查的身影同時消失了,稽查與考生之間的狩獵已然開始。
鳴珂好奇地看著婁雪沁,問道:“你和他很熟嗎?”
婁雪沁解釋道:“我曾經和柳師兄共事過一段時間,他人很好的。”
“看著倒是挺溫和的,不過中間那個男的就凶巴巴的。”鳴珂點評道。
婁雪沁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許令尹一向如此。而且幾年前源主選了洛山師兄暫掌暾雲炬,沒有選他,可把他氣壞了,所以脾氣更不好了,大家都怕他,看見他就繞道走。”
嵐孟在心底冷笑一聲。
真不知該說他是賊心不死還是自不量力了。
忽然感覺背後有人,她向前大跨一步躲開了,轉身發現一個年輕男子抬著手,像是要拍她肩膀。
鳴珂和婁雪沁都紛紛回頭。
袁涯鄰放下胳膊,笑道:“姑娘,又見麵了。”
嵐孟麵露疑惑:“你是?”
袁涯鄰才想起來上次見麵他易容了,於是解釋道:“我們在按雲城見過的,我就是那個算命先生。”
嵐孟恍然大悟:“是你啊。”
“是我是我,”袁涯鄰開心道,“真沒想到姑娘你也來參加丹靈衛考核呀,你身邊那個小妖呢?”
嵐孟道:“他沒跟來。”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婁雪沁一眼。
她第一次用記憶封禁術,並不能像堯玦那樣控製記憶封禁的內容,隻能控製時間節點。如今她最多也就隻能封禁兩個時辰的記憶,算起來應該是柳逸直來找她之前,所以他們肯定還記得昭離。
還好這人沒說出來昭離的身份,不然提起山魑和按雲城,婁雪沁肯定會有所察覺。
袁涯鄰嘿嘿一笑:“三位姑娘,我能和你們一起走嗎?我也落單了。對了,我叫袁涯鄰,太乙門的。”
婁雪沁巴不得隊伍再壯大一點,這樣稽查來的時候她也不至於孤立無援,直接被搶了玉牌。
嵐孟想的則是她遲早會拋下她們去找許渭,多一個人照顧也好,鳴珂也沒什麼意見。
於是一行人互通了姓名,作為唯一一個焱堂弟子,婁雪沁和他們說了說幾個稽查的情況。
“許令尹是火靈根破妄境修士,要是遇到他,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千萬不要試圖以卵擊石,而且他還是霆霓坊的,折磨人的手段相當多,萬一他心情不好,先揍你一頓再搶你玉牌也是有可能的。”
“路央師姐是水靈根,黃師兄是火靈根,兩個都是聞道境,很有可能會一起行動。”
鳴珂插嘴道:“為啥他們會一起?”
婁雪沁道:“因為他們倆是道侶呀!不過他們時常吵架,也可能各走各的。”
“喔——”鳴珂恍然大悟。
婁雪沁繼續之前的話題:“楚樂師姐是聞道境,金靈根,她是劍修,人狠話不多,劍名‘欺夢’,據說被劍砍到的人會墮入噩夢之中。柳師兄是丹靈衛裡唯一一個風靈根,雖然隻有知行境大圓滿,但是他能越階戰鬥,曾經打敗過聞道境前期的修士。要是遇上他,可能你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玉牌就已經被他搶走了。”
“綜上所述,不論遇上誰,隻要跑就對了!”
見他們半晌沒說話,婁雪沁樂觀道:“彆這麼沮喪嘛,這個地方很大的,我們也不一定會遇到稽查。而且稽查的主要任務是在暗處記錄我們的所作所為,要是稽查覺得這個人不堪重用,才會主動現身搶奪玉牌的。”
“那就是得表現好咯?”袁涯鄰一語中的。
“對的,”婁雪沁打了個響指,“我們的主要任務還是得找出魔族。”
“那這裡一共有多少魔族啊?”鳴珂乖巧舉手問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每個門內的魔族數量都不一樣,反正不可能隻有一個。”婁雪沁撓了撓頭道。
他們在沙地裡走了很久,沒遇到門中的居民,也望不見其他考生的身影。鳴珂忽然指著一個方向道:“你們看,那裡有一座城。”
袁涯鄰將手放在眼睛上方,極目遠眺,才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城池影子,他感歎道:“還沒有蚊子大,真虧你能看見。”
“有人的地方才有魔,我們走吧。”嵐孟率先往城池方向跑去。
其他人迅速跟上。
“鹿城。”嵐孟仰頭看著城門上空的牌匾,“此地位於逐州、崇州、平河州三州交界之處。”
“所以是哪裡?”對人境地形方位摸不著頭腦的鳴珂問道。
“簡單來說就是在山到源東北邊十萬裡以外的地方。”袁涯鄰道。
城中荒蕪淒涼,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上行人稀少,都是死氣沉沉的樣子。不少衣衫襤褸、瘦骨如柴的乞丐蜷縮在屋簷下,目光幽幽,如暗夜之中的餓狼。
鳴珂被那目光盯得一陣不適,正想說些什麼,嵐孟連忙將她拉走了。
四人來到一處偏僻的巷子裡,袁涯鄰道:“看這情形,估計是鬨饑荒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喬裝打扮一下吧。”
“啊?還要怎麼打扮?”鳴珂費解道。
袁涯鄰率先從地下抓了一把土撲在了自己身上,頭發也扯散,插上幾片枯葉,臉上也抹上黃土,很快就從清貴的公子哥變成了窮酸的破落戶。
婁雪沁麵露抗拒:“一定要這樣麼,我們不做改變也沒事吧。”
“我們這樣打扮光鮮亮麗的外鄉人很容易被盯上的,尤其還是饑荒年間,為了活下去,搶吃食搶金銀,人被逼急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可彆小看了百姓的力量。我們的目的是找出魔,要儘量避免被其他事情絆住腳步,打扮得和百姓一樣也容易問出情報。”袁涯鄰解釋道。
“特彆是你這樣的,露太多了。”袁涯鄰朝鳴珂直言不諱道。
鳴珂穿得清涼,衣領低,露出頸前大片白皙的肌膚和若隱若現的溝壑,她尚未有什麼動作,婁雪沁便抬起手將袖子遮在鳴珂胸前,瞪著袁涯鄰道:“知道你還看!”
袁涯鄰被罵得冤枉:“我……”
“去去去,我們要換衣服,你上外麵守著去。”婁雪沁將他趕了出去。
嵐孟勾唇笑了笑,抬手設下一個結界,讓她們兩人換衣服,她穿的就是一身遮得嚴嚴實實的黑衣,就隻抓了些沙土抹在衣服上。
正拆著頭上的發飾時,婁雪沁看到了閆扶音腰間的一刀一劍,問道:“扶音,你的武器要不要收起來?”
嵐孟一手搭在右側的短劍上,搖頭道:“它們收不進芥子袋裡。”
“為何?”鳴珂疑惑道,“它們是法器,又不是小屁孩,你還治不了它們了?”
嵐孟掩唇笑了笑,拿出一個空的芥子袋,先將華麗吵鬨的短刀放了進去,不出片刻,芥子袋就猛烈地震動起來,同時還伴隨著刀鳴,下一秒,短刀掙開封印飛出了出來,躲進了高處的屋簷角落裡,隻露出一個圓圓的刀柄。
嵐孟朝它招手:“回來,不關著你。”
刀動了動,像是在搖頭。
嵐孟保證道:“真的,騙你是小狗。”
刀遲疑了片刻,才飛下來落在了嵐孟手中,她將其彆回了腰左側。
鳴珂來了興趣:“那這把劍呢?”
嵐孟又取下樸素短劍放進芥子袋裡,不出一息時間,淩厲的劍氣直接將芥子袋碎成了破布。似乎有怨氣從未出鞘的劍身上散發出來,周圍空氣都寒涼了不少。
鳴珂訕訕地笑了笑:“倒是個暴脾氣。”
“那它們放在一起會怎麼樣?你這樣一個掛在左邊一個掛在右邊不會不舒服嗎?”婁雪沁好奇道。
嵐孟取下刀,解釋道:“刀叫商刀,劍叫參劍。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①,要是把它們放在一起……”
她將商刀放在了腰右側,尚未貼到參劍,商刀便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清鳴,“唰”地一下就竄到了簷角裡,震掉了幾塊脫落的牆皮,這下倒好,連刀柄都沒有露出來,藏得嚴嚴實實。
嵐孟笑道:“就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啦。”
“……”
鳴珂:“它們倆跟著你也挺辛苦的吧。”
嵐孟道:“還好。”
她朝商刀消失的方向招手:“快回來,我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