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孟——”
一個身穿彩衣的姑娘從群妖頭頂飛了出來,猶如一道閃電,“嗖”地一聲就把閆扶音撲倒了。
閆扶音吃痛地喊:“疼疼疼——我背後有個石頭——”
彩衣姑娘今望月被其他人拉了起來,明豔不可方物的臉上滿是委屈:“小孟孟,你都不想我嗎,我們都一年多沒見了,我可想你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晚上都睡不踏實。”
閆扶音看著圍繞在今望月噓寒問暖的四個不同類型的妖族,一個風流倜儻,一個魁梧高大,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楚楚動人,她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又回到了今望月的身上,似笑非笑道:“你還有空想我呢?”
今望月眨巴著柔情似水的眼眸,一把推開攬住自己胳膊的妖夫,湊到閆扶音身邊,豐腴的身體貼著她,吐氣如蘭道:“要不你掏開我的心窩看一眼,看看裡麵是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閆扶音笑罵著推開那這個熱情的美貌女妖:“可去你的吧。”
眾妖哄笑,七嘴八舌地問著她的近況。
“嵐孟,不是說去個把月就回來嗎!我種的麥子都割了兩次了!”
“彆是被外麵的臭男人迷住了吧!”
“為什麼一定是臭男人,香香軟軟的女子不可以嗎,像我這樣的……”
“拉倒吧你,看你長的什麼熊樣,胸前也沒二兩肉……疼疼疼,姑奶奶我錯了,錯了!”
山魑心想為什麼他們都叫阿音嵐孟?莫非這才是她的名字?他想不通,緊緊抓住了閆扶音的袖子。
一個身穿古樸長袍的老者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溝壑縱橫,灰白的胡子拖到了地上,步伐不快也不慢,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平和、沉著、安定的氣息。
他一出現,群妖便都安靜了下來。
老者的嗓音滄桑而有力,如秋日的風,輕輕吹過歲月長河。
“嵐孟,這就是你說的幫助過你的小妖?”
山魑少年好奇打量著麵前的老者,腹誹道,這個老爺爺看著倒是比那個會算命的要靠譜得多,這些大妖都聽他的話,說不定很厲害。
嵐孟恭敬道:“是的,我想讓他在這裡借住一段時間,等到身上汙染完全祛除,再送他離開。”
老者的目光在山魑身上打量,山魑隻感覺自己整個妖都被他看穿了,卻並不感覺冒犯。
老者道:“既然是你帶回來的,老夫自然沒有異議,各位意下如何?”
群妖又沸騰起來。
“沒有意見!他想來就來!彆來搶我打的洞就行!”
“得了吧你,跟誰稀罕你那老鼠洞似的!”
“他會寫字會讀書嗎?要是會的話可以來做我的書童。”
“不行不行,他得來我的打鐵鋪子,我缺個燒火的!小六子毛手毛腳的,燒了老子好幾個爐子了!”
“……”
嵐孟抬了抬手,喧鬨聲戛然而止。
她笑著一一回答了他們的問題:“我打算讓他在回溪裡修行,到時候在溪邊找棵樹就能住了。他不認字,每日修行結束之後可以去你的私塾裡。”
嵐孟隔空點了點那個書生打扮、說需要書童的妖族,後者抗議道:“又把小屁孩塞給我?你這甩手掌櫃當得挺自在啊。”
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妥協道:“行吧,誰讓我是這穀裡唯一一個讀書人呢?隻要他彆拆屋子就行。”
嵐孟繼續道:“至於其他事情,你們找本人商量就行,彆欺負他。”
“哪能啊,我們什麼性子,嵐孟你還不清楚嘛!”聲稱缺一個燒火童子的赤膊狼妖爽朗道。
嵐孟勾唇笑道:“自然,你把我尾巴毛燒了的事情我還記著呢。”
狼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四周一陣哄笑。
老者道:“既然不確定要待多久,就讓他在眾生石上留個名吧。”
群妖緩緩讓出一條道路。
老者走在前頭,嵐孟朝少年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跟上。
少年看見不遠處有一塊比他還高的光滑石頭,表麵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灰塵,像是有人時常撫摸擦洗一般。
老者彎腰抓起了自己的胡子,把毛筆一般的胡子尖端放在嘴裡抿了抿,像是蘸墨一樣,他扭頭看向少年,溫和道:“孩子,說出你的名字。”
少年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沒有名字。”
周圍沒有笑聲,也沒有竊竊私語,老者的笑容如春水一樣溫柔:“既如此,你可以自己取一個。”
少年揉了揉頭發,求助的目光望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嵐孟。
嵐孟低頭思考片刻,抬起頭時,滿天繁星落入她的眼中,她張了張嘴,道:“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①。”
“你便叫昭離吧。”
少年使勁點了點頭。
老者提著胡須毛筆,在眾生石上緩緩書寫,每寫下一筆,便有一絲星光從夜空飛下來落在他的筆端,每一撇,每一捺,都有日月山川見證。
最後一筆落下時,昭離忽然覺得自己和這個神秘的空間多了一分若有似無的聯係。
老者放下了胡須,擺擺手道:“都散了吧。”
群妖紛紛離開。
老者瞥了嵐孟一眼,沒有感情道:“下不為例。”
嵐孟訕訕地撓了撓頭。
今望月湊了上來,好奇道:“你怎麼去了那麼久,不是說幾個月就能回來麼?還有你這頭發怎麼回事?被驢啃了?”
嵐孟捋了捋剛過肩膀的頭發,沒好意思說自己陰溝裡翻了船,被人逮住還關了一年多,正思考著該怎麼蒙混過去,忽然靈機一動,看著今望月笑意盈盈道:“不若你和我去山上住吧,你不是說想我嗎?到時候我們躺在一個被窩裡促膝長談,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呢。”
今望月眼睛一亮,就要撲向嵐孟,不料左右各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
溫柔又不容拒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月兒,嵐孟剛回來,讓她好好休息吧,就彆去打擾了。”
另外三個妖夫紛紛附和,平時爭風吃醋慣了的四人終於達成共識,一致對外——阻止威脅最大的情敵嵐孟帶走今望月。
嵐孟故作遺憾道:“也是,還得安頓這小子,那我之後有空的時候再和你說吧。”
今望月惋惜不已,可嵐孟眼下的青黑和疲態讓她於心不忍,終於妥協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順便給你修一下頭發。”
今望月左擁右抱著離開了,沒能挨著她的兩個妖夫時不時回頭瞪嵐孟一眼。
嵐孟卻是鬆了口氣。
昭離朝嵐孟走過來,一個頭頂獸耳的小童忽然從側邊竄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嵐孟的大腿,奶聲奶氣道:“嵐孟,我也要你給我起名字,你給我起嘛!”
嵐孟挑眉道:“怎麼,你不喜歡你爹給你起的名字?”
話音剛落,一陣咆哮響徹山林:“王麻虎!膽肥了你!你就這麼嫌棄老子起的名字嗎!”
昭離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他的頭頂同樣是一對毛茸茸的獸耳,和這小童一看就是父子。
小童的身體顫了一顫,撒開抱住嵐孟大腿的手,落地化作花斑老虎,撒開四肢一溜煙跑了。
漢子邁開雙腿追去,他的腳步極重,地麵都仿佛抖了三抖,小童被震得跳了起來,雙腳還未觸到地麵,就被親爹單手揪住了他的後脖頸。
“爹,爹,我錯了,我一點也不嫌棄王麻虎這個名字!”小童哭嚎道。
“現在求饒有什麼用!明天不許吃兔子乾!”
“哇——你欺負我,我要告訴娘,我要告訴娘嗚嗚嗚……”
一大一小逐漸走遠了,昭離的目光追隨他們遠去。
“走吧,我帶你去回溪。”
嵐孟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昭離邁步跟上了她。
“阿音,為什麼他們都叫你嵐孟?還有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他一直沒有問過這個問題,隻知道要來的是閆扶音的家,是她誕生的地方,他以為也是山啊林啊,畢竟閆扶音是鳥妖,不住在樹上難道住地洞不成?卻沒有想到這裡的妖族這麼多,生活方式和他的想象也大相徑庭。
他們像人類一樣群居生活,穿衣服,吃熟食,有學堂,有鐵匠,同外界人族村落彆無二致。他可以看見山腳的房屋鱗次櫛比,脫落的牆皮、長滿雜草的屋頂,布滿了歲月的痕跡,昭示著這個村落絕非近日才落成。
嵐孟一邊在前麵引路,一邊解釋道:“嵐孟才是我的本名,你叫我閆扶音也沒關係,不過是個名字。”
“嗯!”昭離重重點了點頭。
“你知道春神嗎?”嵐孟問道。
“春神?”在屏基山時,昭離聽其他小妖們說起過這個名字,“是那個掌管木靈的神明句芒嗎?”
“世間十大靈屬,每一個都有對應的神明掌管。木是最特殊的靈屬,是唯一一種源於生靈的靈屬,象征著生命與恢複,所以木神又叫春神。幾萬年前,不周山倒塌,靈氣枯竭,沒法再供養古神的存在,於是日神東君便攜眾神飛升了上界。諸神雖然走了,但他們的居所卻留在了塵世,這裡就是春神句芒的神邸,雲登穀。”
“雲登穀……”昭離重複著這個古老神秘的名字。
他們來到了一條溪邊,溪水清澈見底,河床上躺著一個個鵝卵石,幾條銀白色的小魚一閃而過。靠近岸邊的水中開著五顏六色的細小花朵,在皎潔的月光下朦朧動人,“嘩嘩”的水流聲令人感覺安寧又祥和。
嵐孟介紹道:“這就是回溪,源起空山,頭尾相接,故稱為‘回’,有洗髓伐骨、滌蕩汙穢的功效。你每日需要逆著溪水遊至少三圈,但不要多於五圈,急於求成反倒不美,可以慢慢恢複,等言如期煉製的丹藥到了以後再配合服用。”
“遊完以後,你就去村子那一頭的私塾裡習字,教書先生是條蛇妖,你剛剛也見過了,他叫霜笛。”
昭離懵懂地點了點頭。
嵐孟指了指周圍的樹木,“這些樹隨便挑,喜歡哪棵就住哪棵,彆折斷了就行。日後如果有村民邀請你,你也可以去他們家裡住。”
“今天有些晚了,你好好休息,天亮了再開始修煉。”
見嵐孟拔腿欲走,昭離連忙拉住她問道:“你住哪裡啊?我該怎麼找你?”
嵐孟指了指那邊最高的山,笑道:“不必來找我,隻要你在穀中呼喚我的名字,我就會出現在你麵前。”
她化作流光飛了出去。
昭離愣愣地收回了手,半晌,他舒了一口氣,環顧四周,找了一棵最順眼的樹,化作黑霧纏繞在了樹乾上。
溪水靜靜流淌,鳥語蟲鳴時不時打破靜謐。趴在樹上,他腦海中紛亂的思緒才漸漸安靜下來,舟車勞頓的疲憊和進入新環境的惴惴不安也在這個無人打擾的靜謐空間的安撫下逐漸平息。
背井離鄉的感覺,也不算壞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