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與淚(1 / 1)

重明之冥 鶴搖西 3991 字 4個月前

閆扶音輕笑道:“先生這般打扮倒是過於鄭重了。”

袁涯鄰愣了一瞬,心想難道她看破了自己的偽裝?

不過他也隻是變換了容貌而已,和那些坑蒙拐騙的江湖騙子可不是一路人。於是笑著問道:“姑娘想算什麼?命理,風水,擇日,占卜,老朽樣樣在行。”

微風吹起了閆扶音眼前的黑色鮫雲紗,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她眯了眯眼睛,鮫雲紗便落了下來,沒再被風刮起。

就這一瞬間的空隙,讓袁涯鄰看清了她的模樣。

這,這女子骨相甚佳啊!她的額頭圓闊飽滿,隱有光亮,相書裡這叫九善之首,是為聰睿之兆,民間有個更通俗易懂的說法,叫做“美人麵”。

這還是他頭一回遇到這種麵相,搓著手躍躍欲試,“嘿嘿,這位姑娘,這些都是雕蟲小技,相麵才是老朽的拿手絕活!老朽便為姑娘看個相如何?不收錢!”

閆扶音擰眉拒絕。

誰知道他葫蘆裡裝的什麼藥?閆扶音拉著山魑就要離開。

“請留步,姑娘請留步。”袁涯鄰敏捷地翻過桌子攔住二人,一點也不像個花甲老人。

“在下其實是個方士,在這裡擺攤算卦是為了知疾苦、曉紅塵、破虛妄,故而才有如此打扮,我沒有惡意的,姑娘大可放心。”

袁涯鄰一語道破閆扶音的顧慮,她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太乙門的?”

袁涯鄰點頭稱是,太乙門的卜算問卦之術在九州大陸無出其右,看來這個名頭還是很響亮的。

如今九州大陸最頂尖的五個門派合成“四派一盟”:太乙門,留命堂,攬月劍派,禪宗,山到源。四派分彆主修方術、醫藥、劍招、佛法,山到源自不必說,招攬天下修士為丹靈衛除魔衛道,是個群英薈萃的門派,當之無愧的“盟”。

看她似乎有了些興趣,袁涯鄰連忙推銷自己:“我還會算姻緣、運勢、占卜吉凶,姑娘要不算個姻緣?”他從袖中抽出一個簽筒,來回晃了晃,靈簽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閆扶音退了回來,在那隻破舊凳子上坐下。

袁涯鄰喜不自勝地將簽筒放在了她麵前,卻聽到她說了一句:“不算姻緣,問你點事情。”

“啊?”袁涯鄰遺憾道,其實他是整個太乙門算姻緣最好的那一個來著,“姑娘請說。”

“你可知紅塵酒是什麼?”

閆扶音看他怔愣了一下,皺眉道:“不知道嗎?那蒼生淚呢?”

袁涯鄰回過神來,擰眉思考了一會,道:“人間俗世便是紅塵,往淺了說,這紅塵酒或許是人世間各種酒的集合吧。這在下的粗淺猜測,不一定準。蒼生淚在下倒是很清楚。”

“是什麼?”閆扶音問道。

“姑娘可知道孟婆湯?”

山魑搶答道:“我知道!一碗孟婆湯,忘卻前世不悲傷;一躍忘川河,千年之苦心不悔①!”他便拍手邊念出了這首童謠。

“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彆離淚,八味孟婆傷心淚。孟婆湯八淚為引,去其苦澀,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一生,方熬成一鍋好湯②。”袁涯鄰道。

“八淚為引……你是說這八種眼淚就是蒼生淚?其他的還好說,孟婆淚該上哪找去?總不能下黃泉吧?”閆扶音納悶道。

“這其實也是我們為之費解的問題。方士深入紅塵又脫胎於紅塵,嘗人生百味,以此來證道。據說幾千年前有個方士前輩效仿孟婆湯製作了這蒼生淚,最後得道升仙了,但是他的配方沒有流傳下來,所以這第八味孟婆傷心淚究竟是什麼也就不得而知了。”

“先輩們也用自己或他人的眼淚代替過,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難不成真得去黃泉找孟婆不成?那可是個有來無回的地啊……閆扶音皺緊的眉頭幾乎擰成了川字。

她從芥子袋裡抓出一把靈石放在了桌子上,禮貌道謝,然後起身欲走。

袁涯鄰忙道:“來都來了,姑娘你就算一卦唄?”

閆扶音不理解這人為何如此執著,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彆有用心了,於是她冷冷瞥了他一眼,拽著意猶未儘的山魑走開了。

雖然從周身靈氣波動可以看出這姑娘不過知行前期,可那一眼卻讓袁涯鄰汗毛倒豎,待人離開他視線範圍,他才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怎麼回事,我居然被一個知行前期震懾住了……”他呢喃道。

-

月上西天,閆扶音帶著山魑少年來到了按雲城三百裡外的傳送陣。九州大地的傳送陣幾乎都是萬象齋的產業,萬象齋同各大城池以及“四派一盟”的關係都十分密切,所以萬象齋雖然並無造化境老祖坐鎮,但是從來沒有人敢在萬象齋的地盤鬨事,畢竟這是個背靠諸多門派,“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大商行。

傳送陣前排起了四條長龍,分彆去往不同的城池,屆時隻要在啟陣時改變陣法上晶石的位置,就能改變最終目的地。閆扶音排在寫有“寧州連溪城”二字隊伍後,山魑少年則站在她身側好奇地四處打量。

一個身穿萬象齋服飾的人走了過來,閆扶音取了三千靈石放在了他手中。這是兩個人的費用,而他們到了連溪城以後,還得再坐一次傳送陣才能到達目的地。若不是小山魑的身體情況容不得拖延,她也不會為了賺這點路費去萬象齋搞錢。

不多時,輪到他們坐傳送陣了,閆扶音抓著山魑的胳膊,生怕他暈厥過去。

少年對此頗為不滿,一個傳送陣而已,他堂堂屏基山一霸還會怕不成?於是他甩開了一副的手,堅決不讓她扶。

很快,他就為此前說過的大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好暈啊那個人為什麼有兩個頭天上怎麼長了樹地上怎麼有四個大圓盤子唔啊啊#&*%##@……

閆扶音抓著少年的後衣領拖著他走出了傳送陣,守陣之人嚇了一大跳。

閆扶音訕笑道:“沒事沒事,還活著呢,不用,你們忙你們的。”

她拖著山魑少年走到五裡外的傳送陣,給了前麵排隊的人每人十個靈石以後,順利站到了最前排,沒等多長時間便從連溪城到了折梅鄉。

山魑少年幽幽轉醒,一輪白色的大圓盤子和布滿星辰的夜空映入眼簾,嘴裡苦苦的,他“呸”地一聲將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發現是幾片綠油油的葉子。

“醒了?”閆扶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扭頭看見那個人做在巨石頂端,手裡玩著一朵花,優哉遊哉地晃著腿。

“既然醒了,那我們就快走吧。”她跳下巨石,彎腰拍了拍粘在裙角的草屑。

“你給我吃的什麼啊。”苦澀感讓少年的五官都縮成了一團,他不停“呸呸”往外吐口水。

閆扶音輕輕笑了一聲,“自然是能讓你神清氣爽的好東西,彆人想要我還不給呢。”她率先邁步走了出去,少年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跟了上去。

走了沒多久,少年就感覺腿要斷了,他哀嚎道:“還有多久到啊,人家走不動了嚶嚶嚶……”

閆扶音回頭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折回來摟住他的腰,沉聲道:“抓穩了。”

還不等少年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他忽然感覺腳下騰空了,整個人都飛了起來,眼前景物逐漸變小,漆黑的山林,彎曲的河流,沉睡的村莊,都被他踩在腳下,山川大地飛快地從他眼前劃過。

風聲呼嘯在耳畔,除了風聲,似乎還有一種經常在他耳邊回響卻又被他忽視的聲音。

是什麼呢……

一根藍色羽毛忽然從他眼前飄過。

是了,是鳥兒振翅的聲音!

少年下意識回頭,一隻溫柔卻不容拒絕的手按住了他的腦袋。

耳邊傳來一聲低語:“要降落了哦。”

一條大河從少年眼前飛速劃過,他看到了萬丈瀑布,洶湧澎湃的流水聲鑽入他的耳中。

“啊——”

少年感覺自己在急速下墜,深潭近在眼前,就在他以為自己將要摔進水中屍骨無存的時候,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時間也似乎停止了流逝,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輕輕將他放在了水麵上,他竟然在迅疾的流水上站穩了。

閆扶音牽過他的手,拉著他往河流上遊跑去,水滴飛濺在他的臉頰上,那數百丈高的瀑布近在咫尺,而閆扶音的腳步還沒停,少年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他感覺自己好像脫離了寄身的木雕,以黑霧的姿態穿過了水簾。涼意一閃而過,緊接著是春日般的暖意,他又回到了寄身的木雕裡。

“噓——”閆扶音貼在少年背後,壓低了聲音:“我們偷偷進去,千萬彆驚動旁人。”

山魑睜開眼睛,看到了不遠處月光下漆黑、靜謐、安詳的村莊,村莊之後是高聳的雪山。他點了點頭,兩妖躡手躡腳往村中走去。

“哢噠。”

是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山魑的心抖了三抖。

哪來的聲音?是他踩到了,還是閆扶音?

閆扶音虎軀一顫,她直起身來,無奈道:“出來吧。”

火光猛地竄起,少年被乍然而起的光亮刺得閉上了眼睛,喧鬨聲傳入耳中,好像有很多人在他身邊嘰嘰喳喳一般。

少年謹慎地睜開了一隻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或遠或近的明亮火把,拿著火把的是一群奇形怪狀的“人”,有的頭上有犄角,有的長著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有的口露尖牙,有的笑容溫暖如驕陽。

少年瞪大了眼睛。

他們,全都是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