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向是個最熱心的,這事兒居然故意沒管?看來裡頭蹊蹺大了。”
陸伯都最了解自己的心上人,這小狐狸向來是個路見不平必拔刀的人,此番卻袖手旁觀起來,既沒出手抓那隻狸毛,也沒去找那些人牙子的麻煩,實在有些奇怪。
“世間萬物有時候有他們自己的平衡,比如這狸貓案,自從它出手,那村子就再沒有被拐進去的新娘,也沒有人喪命,豈不是很好。
而且我偷偷去看過,那些被救走的姑娘生活得很好,這事兒若不是你們比武要被拿出來,我看一直這樣,也很好。”
那些被人牙子發賣來的姑娘,許多都不是被騙來的,而是被家裡的父兄換錢賣掉的,更有甚者,是談了準備成親的郎君,卻所托非人,再被賣給人牙子的。
經曆過這些的女子,沒有一個是想回到之前那個過得水深火熱的地方的。倒不如跟著那個狸貓躲在山裡,自己耕種織布豈不是來得快樂自在許多,至於她們織出來的布嘛,自有孟家的商隊暗地裡偷偷幫著運出去。
遠遠地看見收到密信提前候在村口的弟弟,她的心裡更是安心了許多。那些姑娘,到這一刻應該已經被神通廣大的孟掌櫃轉移了吧,麵前這攤渾水,即便是身邊的年輕神君法力再高強,隻怕也是白費功夫。
“令狀上對狸貓之事,說得有些含糊,也不知到底抓了那狸貓就算贏,還是要找回那些失蹤的新娘才算數。
依陸神君高見呢?”
說話的人是比他們晚一步落地的太陰神女,她還是握著月輪,抬著下巴高傲地站著。
這位神女顯然把這事兒想得過於簡單了,與弟弟交換了一下眼神後,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的姐弟倆,隻一前一後不動聲色地跟著兩位下凡的神仙往裡走。
鬨妖患的村子與尋常的村落看著並沒有很大的不同。老舊的茅草屋前種著菜,村裡的過道上站著稀稀拉拉的幾隻羊,路邊的架子上晾著些舊衣服,除了門口站著的不是老人就是男人,整個村子都沒有年輕女人和孩子的身影外,便沒有彆的異常之處了。
幾人轉了一圈後便退到了村口,正撞見一個捉妖師打扮的男子接過村口一個老嫗手中的燒餅準備離開,一無所獲的太陰族長顯然不想在自己脫離母親比武的時候就落了下風,連忙上前攔住了準備離去的男子,開口詢問了起來:
“敢問壯士一句,你可曾見過那狸貓?現今是打輸了無功而返,還是壓根沒見過那精怪?
這位奶奶倒是今日我見過的唯一女子了,想來這麼多年您一定見過它吧?”
聽見這位年輕神女的話,那位方才還和顏悅色的老婦居然退回屋裡,哐的一聲關上了門,隻留下一臉不明就裡發問的人,和那位欲言又止,最後搖頭歎氣就離開的捉妖師。
“神女這麼直愣愣的發問,是什麼都問不出來的。
不如跟我們先回附近的孟家驛站,聽我弟弟說說他現在已經知道的情況。”
看神女有些下不來台,孟望舒便好心的招呼了起來。畢竟這仙界的神女兒,自小到大可能都沒見過什麼人心險惡的事兒,可彆第一回下凡積極性就被消磨乾淨了才好。
誰知這姑娘卻並不領情,跺了跺腳甩開了她的手,就朝著捉妖師的背影追了上去。
搖了搖頭的陸伯都伸手握住了小狐狸的手,歪頭低聲道:
“那不如孟國主也心疼心疼我,先帶我去驛站歇歇吧。”
等到了歇腳的地方,看著麵前咕咕冒著熱氣的野雞鍋子和手邊皮粉肉香的蜜桃。連一貫見過大世麵的陸伯都也不禁在心底感歎起來,這姐弟倆倒真是不會委屈自己的人,腳下這地方可謂是荒涼至極,驛站裡卻要什麼有什麼,暖和又舒服,像是單獨辟出來的另一番天地。
“現下四周都無人了,你總可以告訴我,這九州裡最熱心腸的孟國主,為何偏偏對那隻狸貓格外寬容?”
埋頭喝湯的小狐狸動了動耳朵,卻沒抬頭,低聲發出了一聲咕嚕聲。心領神會的年輕神君立刻明白過來了,這是在抗議自己打擾她喝湯呢,便安靜地等著她填飽肚子,不再催促。
“孟國主怎麼沒管呢?她從前是管過的,不止管過,陣仗還不小呢,帶了不少人。
偏偏孟國主和令弟骨子裡流的還是商人的骨血,利字擺第一。為了能低價回收那些可憐女子織的布匹,帶著一隊人馬在村裡守了半個月後,竟然就撇下一個村子的人偷偷走了,完全放棄了他們。”
闖進門的太陰神女顯然聽了不少渾話,一進門就把月輪重重地放到桌上,對著吃東西的姐弟倆怒目而視起來。
“我撇下的可不是什麼好人,是一群畜生。再說了,我孟家富得流油,會在意那幾匹布嗎?真是可笑。”
孟白藏頭也不抬地吃著雞腿,說話也有些含混不清。
“我哪句話冤枉你們了?你們是沒收那些布匹,還是沒撇下那些村民呢?敢做不敢當是你們的家風嗎?”
顯然太陰此刻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智,隻管把難聽的話一句接一句的丟過去。
“還請神女慎言!沒事就攀扯家風是何道理!她的為人我最清楚,事情絕不可能是你想的那樣!”
率先發火的,果然是聽不得人家嚼自己舌根的陸伯都,孟望舒忍不住有些好笑,卻依然仔細地把碗裡的湯喝了個乾淨,才抬頭走到驛站的角落打開了一個箱子。
那箱子看著已經有些年頭了,裡麵除了一個舊地似乎一碰就要碎掉的娃娃,就隻剩下一把黑發和幾個透明的小片。這些東西看著都經年久遠,卻散發著一些詭異可怖的氣息。
“那頭發我倒是認得,那娃娃和小片是什麼?看著倒怪瘮人的。”
方才還趾高氣昂的太陰看見這些東西氣勢倒弱起來,往後退了兩步才出聲。
“神女首次下凡除妖,自然是對這世間可怕的事了解甚少。
比如這幾個透明的小片片,並不是彆的,而是被拐進村子裡的女子,被硬生生拔下來的指甲。而這位枉死他鄉的姑娘,也是我們最終收手,決定讓他們自生自滅的原因。
我本不願回憶那些前塵往事,但是今日還是還原一下幻境,給義憤填膺的神女一探究竟。”
合上箱子不願再看的人一揮手,驛站裡的景象立刻切換回了三年前村口的一個雨夜。道路兩旁的青丘士兵袖子上醒目的金色九尾紋樣和手裡各色捉妖的法器,每一處都顯示出了他們對這次行動的重視。
然而空地最中央身穿金甲的孟望舒卻眼神空洞的望著不遠處的山坡,手裡橫著的長槍擋住了幾個想要上山追趕什麼的村民,她的腳邊,躺著一對年輕男女的身體,男子身上臉上都是大道大道的血痕,衣襟前也滿是被利爪穿透的印記,不難猜出他是死在誰手裡。
而那位女子,麵色灰白嘴唇乾裂,瘦得皮貼著骨頭,看來生前沒少受折磨。
“你可是青丘派來救我們的救星!現今怎麼倒轉牆頭幫起那隻罪大惡極的狸貓來?
你這樣做事,就不怕我們告上天庭嗎?”
說話的是一個年長些的男子,他既不敢闖過這位少主的長槍,也不肯甘願認栽。隻能絮絮叨叨地威脅著那位說好來為他們做主卻又放走狸貓的少女,恨恨地咬著牙。
“你且看看你有沒有命從我手底下跑去天庭告狀,再來問我如何行事的吧。”
幻境裡的小狐狸跟平日裡一樣,一遇到正經事就生出幾分威嚴來,倒是令周圍惡鬼般滿臉恨意的男子都停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我已經給你們找好了日後討生活致富的路,也給了足夠的錢銀,為何你們就是不能放過她?”
雨水霹靂啪啦地砸在手持長槍的少女臉上,叫人分不清她微微抖動的眼皮下流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隻能從那雙用力到指節發白的手上感受到她的憤怒。
“少主此言差矣,我們原打算是按照您的意思,今日就放她走,隻是走之前想著不能便宜了當年買她的錢,便想著兄弟幾個快活幾下,誰能想到她能那樣尋死覓活的呢?
孩子都生了也不是大閨女了,性子還是那樣烈,再說了,我們還沒成事兒呢。她養的那隻畜生還把她相公都活生生撓死了,我們便是有再大的錯兒也抵了。”
說話的是跪在地上的一個男子,肥頭大耳的樣子叫人多看一眼也隻覺得生厭。
幻境到這一刻就結束了,陷入回憶裡的小狐狸低下頭擦了擦眼角走到一邊平複著自己的情緒。屋裡的人大概都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一並陷入了可怕的靜默裡。
過了許久,那位方才還在興師問罪的太陰神女才低聲問道:
“那,那娃娃是她的孩子玩的麼?她的孩子如今在哪兒呢?”
紅了眼眶的孟白藏,這一日罕見的發了火,他一掌拍在身邊的桌子上,恨聲道: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在她受辱的時候驚慌失措失措,在院子裡不慎跌進了水井。
那狸貓趕回來發現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氣息,這樣的一群畜生,你覺得我們不管有什麼錯嗎?我巴不得一把火燒死他們,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