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反省反省吧(1 / 1)

被陸伯都忽如其來的醋意弄得有些竊喜的人,趕緊伸出手摸了摸那隻炸毛老虎的背,以示安慰。

聽見孟望舒感慨的妖物塵冠,卻沒了和大家一樣看戲的心情。他頹然的癱倒在地,癡癡地望著牆上那幅畫,陷入了自己的執念和回憶裡,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把剩下的故事說完:

下凡神女開設的茶樓,很快就紅遍了整個江南,風頭一時無兩,另一直喜歡藏身讀書人聚集之地的塵冠也有些好奇。這些年收留過不少的貧苦書生,將他們接回這陳舊的書院裡,免費用當年主人留下的紙筆書本教習他們。

這些孩子初看他也有些害怕,可是無奈囊中羞澀,這書院裡又能不花錢上學,便都認真學了起來。久而久之有了感情,便都是趕也趕不走的學生了。

那一日,他瞧見一個鞋跟都磨破了的窮孩子,蹲在茶樓一旁的小路上用撿來的毛筆蘸著水練字。便去一旁的鋪子裡買了一套筆墨想要贈與他,卻不料回來的時候,正撞見了那孩子被捂住口鼻拖進了茶樓的後院。

跟上去想救人的塵冠,正撞見了前來選新寵的神女,三兩招下來他自然就敗下陣來。不料那位神女,不僅不怪他衝進後院差點打傷了自己,反而一眼識破了他的身份,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樣未了的仇怨,一直流連世間。

“我原本對她的話,也是將信將疑,因而她提出要我幫她運人之時,我並未立刻答應。

可就在當晚,她竟然就把那狗官的兒子叫到了她後山的宅子裡。我看著那個頂替了主人的庸才左擁右抱的把酒言歡,隻覺得他腰間未換去的官袍上那一圈紫金腰帶實在刺眼。

那原本是該佩戴在我主人腰間的東西,卻被這腸肥腦滿的家夥占為己有。

神女允諾,我為她運滿50人那一日,她就手刃了那冒名頂替的豬頭,待到滿百日那一天,便讓我親手殺了幕後主使,也就是那豬頭的父親,我實在沒有辦法,便隻能答應了下來。”

癱坐在地的妖物想起能為自己主人報仇,忍不住狠狠地咬緊了牙。一旁全神貫注聽他說話的孟掌櫃,卻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清了兩聲嗓子打了個岔:

“你也是讀了不少書的,很該有些底蘊才是。動不動就罵人豬頭,豈不是白費了你主人的心血…這世上牛頭馬麵的壞人多得很,彆動不動就豬頭…豬頭的!”

本來不以為意的大家,聽見野豬仙官孟白藏的一番辯解,都從沉重的氛圍裡回過神來,憋著笑不住地打量他。

“那最後那位神女,真的替你報仇了麼?”

若那位荒淫無度的神女,為了讓自己的計劃順利進行,真的替他報了仇,倒還好查了。江都城裡的熱鬨事不多,死了個大官是怎麼都瞞不住的,此刻她倒是盼著真有人能為那可憐的書生申冤。

“回孟國主!師父自然是沒有報仇成功的,因為他懷著一顆慈心,每每運人都偷偷把我們這些無依無靠,隻是因為愛讀書愛聽讀書人談詩的窮孩子救回來藏好。

因而他遲遲湊不滿神女要的人頭,挨了好幾頓鞭子。若不是那位神女,找不到比我師父更適合運人的人選,隻怕我們和師父,早已死在她的刀下了。”

說話的是學堂裡坐著的一位年長些的少年,他似乎再也聽不下去了。從堂間衝了出來,扶起了地上的塵冠,又仔細地用袖子撣了撣他鬢邊的塵土。

從這孩子的一片回護之心看去,便能想到塵冠雖然助紂為虐,幫著那位神女乾了不少的壞事,卻著實沒有虧待他救回來的這些孩子。想到這兒,握緊拳頭的孟望舒暗自下定了決心,被茶樓案牽扯出來的替考之事,自己是管定了。

“你既然受了這樣的冤屈,不妨把那位貪官的名字說出來,全九州最有權勢的豬頭,如今就站在你麵前,有什麼冤屈都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以豬頭之力,報豬頭之仇正合適呢,你說是吧?孟掌櫃?”

陸伯都的話一出口,連幾個學堂裡的孩子也都捧著肚子笑了起來。臊得臉通紅的孟掌櫃瞥了一眼笑得前仰後合的姐姐,心知今日是沒人為自己出頭了,隻好也跟著乾笑幾聲點了點頭。

坐在地上的塵冠卻遲遲沒有說話,似乎不相信自己堅持多年未能報完的仇對麵那個粉麵高鼻的年輕公子哥兒,能輕輕鬆鬆的為他上達天聽,卻又想不出彆的法子來。

“師父,你快把狀紙拿出來吧,神仙哪有騙人的,這幾個哥哥姐姐看著都是麵善之人,定能為咱們做主。”

孩子的話天真無忌,卻叫站著的幾人都麵紅耳赤了起來,是啊,在這些孩子的眼裡。天上的神族正是公允公平的象征,是他們自小跟著大人彎腰上香的神仙,而此次掀起驚天巨浪,殘害了無數少年的那位神女。

正是凡界的人族最愛供奉的,負責嘉獎三界各族的善畫司司主,那麼多人行善積德,那麼多妖族潛心修煉,都不過是為了能夠進善畫司,獲得晉升,來世求一個好去處。

卻偏偏是這樣的一個神族,手上沾滿了各族的鮮血,為了一己私欲無所不用其極。

“那位狗官,正是當朝太傅張正卿!”

說出這個名字的妖獸似乎花光了全身的力氣,聽見這名字的孟家姐弟,卻也身軀微微一震,四目相對交換了眼神裡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後,又強裝鎮定的長舒了一口氣。

孟望舒緊緊握住身邊年輕神君的手,在腦子裡回憶起關於那位太傅的全部記憶來,自小進出皇宮就像進出家門一樣的姐弟倆,自然不會不認識這位當今聖上的開蒙老師。

他是當年尚且年幼的皇帝被其他虎視眈眈的皇族世子們險些暗殺時,裹著一襲鬥篷抱著年幼的太子,穿過箭雨和重重叛軍,衝進正殿裡,率先跪在王座前連磕三個響頭高呼聖上萬歲的開國功臣。

也是不顧同僚反對,再三上書請求聖上不得重賞輕軍務,得好好練兵興盛國力的恩師,江南一帶現今了良茲的兵力最是強盛,完全離不開這位太傅當年堅持不懈對皇上的勸誡。

更彆提,他們自小就一道在那位太傅的身邊習字念書,若說這江都上下,真有扶持著當年那位勢單力薄靠著一幫子殺手撐腰的年輕太後和她的幼子坐穩東宮的肱骨之臣。

除了那位太傅,還真沒有第二個人了。深吸一口氣把心裡的震驚按下去的人,向前一步接過了對麵的人遞來的證物,她卻無法控製住微微發抖的手,以至於撥了幾下手裡的盒子,都沒能把扣子撥開。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慌亂,站在一旁的陸伯都接過了那個有些陳舊的盒子打開,露出了令孟家姐弟震驚不已,用手捂住嘴才能把驚呼憋回肚子裡的證物。

盒子裡的東西不多,最上麵的是兩封他的親筆信,第一封是邀請書院的主人前去他家一聚的邀帖,第二封的內容則敏感許多,字裡行間都是對書院主人的愧疚,再三懇求他收下銀子,前往府中做自己的謀士,這樣一來,對方科舉之路雖然斷了,卻依然可以為國為民謀福。

熟悉的字跡旁,有一枚小小的封箱金印,金印上麵雖然沒有張府的字樣,卻是當朝一品才用得起的祥雲滿印紋。

“你們先去城裡拿人稟告聖上,彆叫那狗官畏罪自裁了才是,這裡剩下的交給我吧。”

若不是白少春此刻忽然開口,發呆的幾人幾乎要忘了他的存在。

雕龍畫鳳的大殿裡,穿著龍袍的年輕聖上,一麵囑咐著親衛抓人的時候動靜小些彆引人注目,一麵反複翻看著孟望舒帶回來的證物,確認是張太傅本人的東西後,拍著身邊的扶手重重的歎了幾口氣。

直到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臣被帶了上來,才紅著眼眶坐回了龍椅。

“我都一把老骨頭了,原想著此生都為聖上效力,永不讓您和太後費心,卻不想還是因為一念之差,鬨出這樣的動靜來,叫你們為我揪心的。

老夫這輩子竭誠儘節為朝廷效力,用披肝瀝膽形容也不為過,卻偏偏敗在家中那位溺愛孩子的夫人身上,這才鑄成了滔天大錯。

逆子雖然三歲開蒙,我花了半輩子的精力教扶他,卻依然是個不成器的東西,無奈我那位夫人是先皇親自賜婚的郡主,自小在宮裡堆金砌玉的養大,最是要麵子。

是以……我才動了歪心思,城郊書院的那位少年郎實在是才學過人,我隻在街市上聽他與人對過一回詩,便為其才學深深折服。卻不成想,他的這一次對詩,要了他的命啊。

原本第二次科考,我有心讓他中舉補償一二的。無奈夫人害怕他才學過人,入仕之後平步青雲最後把當年之事說出來,一哭二鬨以死相逼,我實在沒辦法了。

才想出了給他一筆錢,讓他好好進府做謀士的法子。無奈他是個有讀書人風骨的真才子,就那麼年紀輕輕的病了走了,隻剩下我這個無恥的老東西,苟活於世啊……”

老太傅認罪倒快,叫一旁坐著的姐弟倆都有些唏噓,望著那個自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者弓著背趴在地上認罪,心中難過極了的孟望舒隻好扭過了頭看向窗外。

皇上的旨意下得也比平時慢,他沉吟了許久,才在那個自幼時就護著自己的老師再三懇求下,賜了一道三尺白綾下去,又流放了他那位靠著彆人的才華爬上官位的兒子。

等到太傅和侍從都退下,年輕的皇上才放鬆下來,任由眼淚流了下來:

“此事,說到底,與我的失職也脫不了乾係。”

聽見皇帝哥哥的聲音傷感之極,正準備出言安慰的孟望舒,卻被身邊按住了手,陸伯都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這事兒的確是與你脫不了乾係,還請你好好反省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