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傷心至極的人,被一個下巴上胡茬密布的男子抱在懷裡這麼一哄,立時起身跳到了一邊:
“陸伯都!你少惡心人,我不過是一時傷心糊塗了。你彆占我便宜,我可沒有那斷袖之癖!”
留在原地坐著的人聽見這話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誰要占你便宜了,既然不哭了,便去把我和你姐姐的帳結了。”
擦了擦眼淚的人嘟嘟囔囔的結了賬,就轉身上了坐騎準備離開,卻被陸伯都叫住了:
“若淳姬對你無意,上次就不會為了你姐姐的安危。丟下整個北海跟你跑進歸墟裡救人,隻不過鮫人在仙族裡勢單力薄,之前多年又都在壓迫中受辱,她實在是過得如履薄冰。
你小子空了就認真想想,一個艱難維係弱國尊嚴的皇姬,到底需要的是什麼?真是你送去的那些奇珍異寶還是彆的?”
聽見這話的孟白藏撓了撓頭,歎了口氣想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留在地上的一雙影子有些感觸的相視一笑,慢悠悠地一齊朝著山上走去。一路上看著有些年頭的石雕,和兩邊高聳入雲的密林,孟望舒又想起了自己那位名震九州的外祖。
她走的時候也不過才二十幾歲,就布下了那樣一張天羅地網,叫那一任作惡多端的月神無處可逃,隻能被她困在懷中雙雙赴死,那一刻她到底怕不怕,還是像自己在海底對著海妖的時候一樣,一旦舍了自己能換更多人的性命,似乎也就顧不上怕了。
身邊的人此刻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在牙牙學語之時,就經曆了父親為了蒼生不得不手刃母親的世間至悲,多年來又一直被夾在月族和昆侖中間,承受著三界的審視和凝望。
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有人用他身上的月族血脈大做文章。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寡言謹慎的年輕神君,把她當成了生活裡唯一的例外,頻頻地來人間看她陪她,任何時候都護著她。
若說這些都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就真是自欺欺人了。正思量著這些,身邊的人卻忽然開了口:
“我想著,總不能叫白少春這一趟直接死在那兒。他從小到大都惹人生厭,卻也實在可憐,實在到了最後的關頭,我估計還是要出手救他一救的,到時候就顧不上規矩不規矩來…
望舒,下月初就要比武了,這次我得有幾個月不能來瞧你,你在這兒好好的,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又打不過,就且先忍著,等我回來再收拾他們……”
本就滿腹憂心的人聽見這話立刻鼻子一酸,她故作鎮定地輕笑一聲,滿不在乎道:
“誰敢欺負我?整個九州妖怪都叫我打遍了,商道又都捏在孟家手裡,你隻管放心吧。”
點了點頭的年輕神君,見已經把人送到了殿前,便隻能開口告辭,他依依不舍地看了心上人半天。就轉身朝著自己的飛馬走去,上了坐騎,朝著雲間月色疾馳而去之時,一聲帶著哭腔的囑咐緊緊地追了上來:
“陸伯都!你彆怕!我定找機會去瞧你!”
這一聲呐喊用光了全身的力氣,扶著房門和躲在雲間的人眼眶裡的淚都順著臉頰滴了下去。
回到殿中的人,打開了之前孟白藏帶回來的烈酒,靠在浴桶裡一口就灌進去了大半,那位年輕的神君沒說出來的話她都明白。現在這樣的局麵,他同自己走得越緊,兩族之間的恩怨世仇,過往紛擾,隻會在三界傳得更加沸沸揚揚。
而即便是這樣艱難的處境,青丘危機四伏的時候,他一次也沒有缺席過。便是流言四起,族長都要易主的時候,他也還是去教訓了那幾個神女,她氣他沒有擔當揚湯止沸,他卻藏著一肚子心事守著她把凡間的難關一關關地跨過來。
伯都,即便這一路走得艱難,你也無法立時正大光明的走到我身邊,我也不會走。
月族比武這樣熱鬨的場麵,孟望舒早就想到到場的仙族一定比自己想象得還多,本來青丘隻有一個觀戰名額,偏偏弟弟那個牛皮糖,去求了致遠仙君,硬是混了進來還站到了自己的身邊。
這場比試本就毫無懸念,滿臉陰沉的代族長在太陰神女站到擂台之上時,拽著自己兒子一腳就踹了上去。一個踉蹌走了上去的白少春,眼裡除了彆無選擇的害怕剩下的就是不得不赴死的絕望。
四周對月族這些年作惡多端仗勢欺人的議論不絕於耳,她無法假裝聽不到,她隻盼著擂台邊那個年輕的神君可以少聽幾句。他的母親,早已是神界之恥,當年想依靠婚約篡位族長的事,更是成了那些人茶餘飯後最津津樂道的故事。
隻有他,是那場驚天動地的鬨劇裡唯一的受害者,即便那麼努力的站到了今日滿座皆要低頭行禮的位置。也依然逃不開那一張張刀子一樣的嘴。
隨著天帝的一聲允準,四周忽然安靜了起來,比武也即將開始,台上哆哆嗦嗦抬起手裡三清刀的少年和對麵氣定神閒的神女,叫人看著有些不忍。
“姐,我瞧著那鮫人世子身上是帶著傷的,看來當初海妖之事挨的打還沒好全呢。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親,要在這種事兒上送自己的兒子去送死。我看今兒要是我伯都哥哥上,八成就是被那太陰女神打斷個手腳變成殘廢,還是有實力保住性命的。”
孟白藏的話雖然叫人聽了哭笑不得,卻也有些在理。今日這位上神,便是那位緊抿著嘴觀戰的年輕神君也難有勝算,更彆提場上隻有他六成本事的少年了。
那位對麵的神女想來也是拿準了就算此番真是那位年輕的昆侖山神上了場,也難在自己手底下討著便宜。才乾脆手下招招都留了餘地,輕輕鬆鬆打得年輕後生無還手之力的吧。
果不其然,一開場就連連敗退的白少春到了第二輪,幾乎已經站不起來。他扭頭看了一眼向擂台下的父親,在那個比台上殺氣更重的眼神裡隻好又回過頭,用發著抖的手撿起了地上的刀。
對麵的太陰女神似乎實在不忍,倒是出乎眾人意料的收回了法器,改了口請天帝將這輪比武改成三局兩勝,每三月一次,這第一輪也不單以今日結果定勝負,需看誰先取到近日興風作浪的水妖怨龍的法器收濤瓶為準。
擂台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都在議論這場比武看得不痛快,怎地還沒到第三輪神女就先收了法器,叫人連個最後的勝負也看不著。隻有場邊的孟家姐弟,雖然從小跟那個鮫人世子過節不少,此刻卻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他能有條活路。
看上去也有些於心不忍的天帝見太陰女神如此人後,便答應了下來。
得到了一線生機的少年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聽見了恩旨直接趴到了地上。孟望舒順著趴著的人視線一瞧,月族那位代族長此刻的臉色簡直陰沉之極,一向蒼白得臉映著被咬得發白的唇,仿佛一個裹在銀袍裡剛從地獄裡爬上來的厲鬼。
已經奄奄一息的白少春,絕沒有從怨龍手裡奪走法器的可能,彆說養上三個月,就是養上半年一年,傷好個大半,也不是那隻水妖的對手,不知神女此舉到底是為何的人也有些想不通,若是隻想留個仁德的名聲,不想親手殺了鮫人世子,那仙界這多年對太陰女神讚譽有加的慈悲名聲,看來水分也真是不少了。
“還請太陰女神和天帝垂憐,準允我從怨龍之戰開始,代替白少春應戰。當年我父母成婚之日,無極仙君親允他們的孩子日後會成為月族族長,況且我才是上一任月神嫡出,鮫人父子不過是代持族長多年,月族即便要易主,也該由我參戰才是。”
陸伯都的聲音洪亮有力,另重霄殿裡嘰嘰喳喳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聽見這話失態站起來的孟望舒驚得把手塞進了嘴裡才沒有叫出聲,她早該想到的,他會在這時候出頭,為了保住那個惹是生非的表弟親自請命去降服最凶狠的水妖。
在眾人側目的眼神裡被弟弟按回座位的人沒空理會旁人的眼神,怨龍凶惡之極,還狡猾得很,神界已經派了三四批神兵去鎮壓,一個活著回來的都沒有,前些日子一貫善戰的陰律司去了整整一隊精兵最後也無功而返。
她明白他有他不得不去的是嗎,可她也有一顆活蹦亂跳的心,此刻正壓抑不住的震動發痛。
而擂台之上的太陰女神打量了麵前的少年片刻,便轉身向天帝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看完熱鬨的仙族在塵埃落定後,終於慢慢地從重霄殿散去,等人走光後,跪在地上的年輕神君才緩緩起身。
他回過頭望向方才她坐的位子,卻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並未離開。
被周圍的侍衛和沒散儘的人攔住的小狐狸,彎起含著水光的雙眼咧開了嘴,任由嘴角掛上了淚珠,衝著心上人心酸又無奈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