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哭,我哪有那麼容易死?(1 / 1)

收了衣料的青丘少主,那一日在布匹裡發現了一張卷起來的小紙條,上麵蒼勁有力的字跡,是她大小在學堂裡就偷偷臨摹好多遍的熟悉筆法。

陸伯都隻簡簡單單的寫了一行字,卻讓看信的人高興得在屋裡跑了好幾圈。他在信上說:

“濃紫緋紅趁你,從不俗,淡粉天青配你,自然也得宜,青丘國主,自是世間至美。”

隻可惜,殿外的桃花開了又落,昆侖送來的衣料製成的衣裳直到過了合穿的季節,孟望舒也沒能等來她想等的人。眼看著到了四月底,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說昆侖山神一股腦紮進了歸墟幻境已經一個月有餘,無人見過他。

急性子的人因為擔心心上人的安慰,還衝上神殿去找過一次上一任的山神陸吾。隻可惜退位已久的那位仙風道骨的伯父隻笑著衝她搖了搖頭,直言自己不會插手此事:

“望舒,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擔子。我和你父母扛事的時候早已過去,你們如今既已長大,自然也該獨當一麵了,他若是無法令那些歸墟修行的靈獸心服。

這天下九部,又為何要以他為尊呢?”

這話雖然沒錯,可垂頭喪氣回了紫雲山的人還是好幾天都沒睡著,就這麼熬得眼下都發青了。直到孟白藏傳信來,說有悄悄話要告訴她,把這個魂不守舍的姐姐催回了江都。

回了家的人整個人都鬆快了些,在街上轉悠了半日,又在自家的酒肆大吃大喝了一頓,才打著飽嗝回家找到了弟弟:

“爹娘都去雲母山遊曆玩耍了,你怕不是一個人在家閒得無聊,把我騙回來的吧?”

聽見姐姐嘲弄的人卻並不惱,他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才低聲道:

“這可是我從北海打探來的消息,你知道伯都哥哥為何這次去了這麼久也沒回來嗎?”

那個熟悉的名字就這麼突然的被弟弟提起,剛才還漫不經心的人此刻忽然心裡一緊。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抬頭看了對麵的人一眼,示意他接著說。

但接下來的消息,卻實在算不上好。鮫人給孟白藏的密報偷偷說出了這次新任山神入歸墟的真正原因:月族的世子和代族長潛入歸墟幻境修行。不知怎地驚了裡頭一條馬上要成龍的海蛟,在那全是巨物異獸的山穀裡掀起一陣風波來,周圍修行的許多靈獸都被驚了修行,整個幻境裡這半個月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好在那蛟龍在北海還留了兩條幼崽,這幾日已經被送去歸墟裡安撫它們的母親了。隻是那月族父子,多年來對這位年輕的山神一直是陽奉陰違,隻有麵上的順從,心裡頭是沒有半分服氣的。

是以歸墟裡,一邊是山神專心平亂,一邊是那父子倆暗地裡攪渾水闖禍,鬨了這樣久,也沒能完全平息下來。

知道了真相的人此刻心裡更是百爪撓心一般難受,月族那父子倆她如何不知呢?他們雖然是陸伯都的母族出來的,卻對這個生下來就擁有了天下九部和月族下一任族長之位的年輕神君恨得牙癢。

說到底,如今這個代族長是三界都明白的名不正言不順,當年月神伏誅,陸伯都年幼,才有了這位皇叔代理族長的機會。如今他已然長大,要奪回族長之位簡直是易如反掌。

那位月族世子白少春,更是隨了他父親陰沉狠戾的脾性,少時幾人在仙界學堂裡念書,就經常拿自己那個傻弟弟當靶子練,每每陸伯都為了姐弟倆出頭,那個都像拚命一樣巴不得撕了那個小山神不可。

這兩年幾人都長大了些,那個家夥更像是裝也不想裝了,除了躲不過去的場合礙於麵子得行禮問安。其餘的場合,不管是見了昆侖山的新任神君還是姐弟倆,從來都是沉著臉橫眉冷對,連假笑都懶得笑一聲。

那位月族世子心底的不岔,這幾年也越來越明顯,白少春習武的天資和靈力都很出眾。隻是礙於父親是鮫人所出,不是月族嫡出的身份,一直空守著一個二世子的名頭,整個三界都知道,那位代族長的母親當年頂著畏罪自戕的帽子丟下了他,偏生他又再次迎娶鮫人,生下了這位生不逢時的世子。

雖然上一任的月神名聲也不好聽,可昆侖山神陸吾的寬仁卻三界皆知。在嫉妒和不甘裡浸泡了多年的父子倆,有多想取陸伯都而代之,堂堂正正的坐上月族族長的位子,那股藏不住的勁兒,便是隨便一個人路過湊得近些都能聞到。

“這怎麼能算公平?那邊是月族父子倆,他卻是孤身一人進的歸墟,二打一,還有那麼多靈獸要對付,怪不得這麼久都出不來。”

掩飾不住情緒的青丘國主越想越急,乾脆站了起來,焦急的來回踱著步。她當然知道那兩父子不能真的把昆侖山神如何,可幻境裡瘴毒遍地都是,更彆提那些修行的半身半妖的巨獸更是多得可怕。

那個家夥已經隻身進去一個月了還沒出來,此行的艱難和麻煩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

“反正爹娘也不在家,我陪你跑一趟昆侖歸墟吧。”

對麵的弟弟似乎看出了她心裡的打算,主動提出了計劃。

“你去昆侖?你是怕我和他在裡頭太輕鬆,想再給我添點亂子。

話說回來,你若真擔心我,倒不如去北海求求你那個心上人鮫人皇姬,她倒是一身的好功夫,又善水,若有她在入口等著,真出了事能進去搭把手,說不定還真能幫上忙。”

自己這個傻弟弟雖然是個不能打的,卻是個極有眼光的,這些年一直苦苦追求著北海的大皇姬,那孩子是鮫人第一任女國主瑞姬的孩子,不單功夫好兵法熟,心思細膩人還機敏。

如此想來,也怪不得這樣一個妙人兒這麼多年就是不鬆口,不肯答應自己家那個傻乎乎的“孟掌櫃”了。

“淳姬從來都是最有慈心的,我這就出去找她,包管她會來救你們。”

望著那個雀躍又匆忙的背影,孟望舒忍不住扶額笑出聲。這個弟弟的性子從小就與自己南轅北轍,小時候就憨傻貪吃,現今長成了個翩翩公子,卻還是改不了骨子裡的天真。

也罷,這個家有自己這個挑大梁去當國主的姐姐,就該有個在江都有皇帝罩著,出了江都有自己管,真闖了禍還有天上那個九部之主給他收拾爛攤子的小傻子才對。

想到天下九部,心裡一緊的人也不再耽誤,匆匆取了劍就出門朝著歸墟趕過去了。

靠著自己和守衛常年混到的臉熟,進入幻境倒沒花什麼功夫的人一路穿過溪穀朝著內部一路急奔而去。道路兩旁有些散落的大片羽毛,也有比湯碗還大的魚鱗詭異的掛在樹枝上,那零散的羽毛鮮豔,魚鱗泛光,都叫咬住嘴唇趕路的青丘國主有些害怕。

近年來她雖然也降了不少的妖,可那些精怪比起這幻境裡半神半妖的巨獸們,簡直是不值一提。滿心都是找心上人的孟望舒壓根沒想到,自己還沒翻過第二座山頭,就遇見了今日的第一個難關。

一隻巨大的大鵟就攔住了她的去路,這玩意兒民間俗稱豪豹,便是普通的大小也要超過老鷹兩倍,眼前這隻,幾乎趕得上一頭黑熊的體積。對方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後,一雙犀利的眼睛伴著那張尖利的巨喙同時轉了過來。

伸手拔劍的人重重地喘了口氣,已經做好了迎接這場硬仗的準備。卻不想一個帶著嘲諷的聲音,忽然穿入了耳中:

“喲,我倒不知道,九尾如今膽子這麼大了,連歸墟幻境都敢闖。孟國主,你該不會是在那金山裡頭躺久了,以為這三界之內,處處都是安樂窩吧?

還是你入主昆侖的那顆野心實在燒得太旺盛,今日想要通過硬闖死地來感動一下裡麵那個焦頭爛額的山神,讓他腦子一熱真就把你給娶了?給你們青丘升一升仙位?”

辨彆出來人的孟望舒,隻覺得這前有大鳥,後有舊敵的處境實在是有些難為自己了。卻還是打起精神握著劍,硬著頭皮反擊道: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條臭鹹魚啊白少春,這地方你來得我有啥來不得的,我到底不比你,想鳩占鵲巢,滿腦子都是篡位當族長,我光明正大的心悅一個人,還輪不到你來笑話!”

眼看著大鳥轉過身朝著自己走了過來,全心都凝結在劍上的人,隻覺得額頭上細細地沁出一層薄汗來。

“你心悅於他?你還真好意思說得出口。若沒有你母親,我月族當年也沒有那場浩劫,我沒記錯的話,你母親也心悅上一任山神吧?

還真是血脈相連的一門子狐狸,存的都是歪心思。”

被這話激得滿臉通紅的人一邊竭力應付著跟自己周旋的大鳥,一邊把牙咬得咯吱響。若不是眼前的巨獸實在難纏,她真想立時擰斷那個月族世子的喉嚨。

偏在這一閃神之間,那大鳥就抓住了空檔直直的衝著她的麵門而來,心懸到嗓子眼兒的人還未來得及閃躲,已經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自己身前。

幻境裡的巨獸原來也是勢利眼,見著了年輕的山神便立刻連連後退逃之夭夭了。

“二世子有空在這兒譏諷孟國主,不如想想自己出去之後,如何領這私闖靈域驚擾異獸的罰。

再者,鮫人可登月族的玉蟾寶殿,九尾又如何不能入昆侖了?上一輩的事情,說到底是我父親一時情熱出了岔子,也輪不到你來多嘴。

至於我和孟國主,就更不需要你操心了。”

聽見身前的人一字一句都在回護自己,方才還有些害怕的人這一刻心裡跟喝了蜜一樣甜,隻覺得渾身充滿了勁,便是再來幾隻大鳥她也不害怕了。

見那位世子被嗆了聲一句話也不再分辨轉身就離開了,方才還疾言厲色的孟國主伸手抓住了陸伯都的袖子,輕輕晃了晃嬌聲道:

“你怎麼來得這樣晚?我剛才都嚇壞了。”

被她拽住袖子的人,見著這副小女兒情態,有些忍俊不禁又有些心疼。抬起了自己的手想要摸一摸這隻狐狸的頭,卻又不好意思地停在半空。察覺到這一切的人歪頭一笑,踮腳把頭湊了上去,在他手心蹭了蹭,俏皮地笑出聲:

“如今我就是再怕也來不及跑了,伯都哥哥,你可要護著我呀!”

沒想到旁邊的人卻抽回了手,轉過身就開始催她回青丘。絮絮叨叨的說著此地的險境,和自己現今自身處境艱難,難以在困境中護她周全的車軲轆話。

聽得有些不耐煩的人正打算反駁,告訴他自己是來幫忙的,就突然被陸伯都緊緊摟進了懷裡,來不及開口,就跟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進了河裡。

冰冷的河水瞬時灌滿了耳鼻,努力睜開眼的孟望舒,看見眼前的情景才真正意識到歸墟幻境的可怕。這河水自己前些時候路過時隻覺得水麵白霧籠罩,河水深綠寧靜。

可是真等自己掉進來才能看見,水下密密麻麻全是炸著鱗長著尖牙的褐色怪魚,魚群中間還有些紅黑相間的水蛇靈活的穿梭。向來有些怕水的人隻覺得這情景在三界裡是數一數二的可怕,正驚懼交加之際,有一隻大手扣住了她的後腦,一張溫熱的唇緊跟著封住了她的嘴。

陸伯都的氣息像凝神的丹藥一般,讓掙紮不斷的人立刻安寧了下來。再一愣神,對方已經抱著她滾到了岸邊,爬起來坐在岸邊的孟國主還來不及回味剛才的香甜一吻,就看見了躺在一邊的心上人背上陡然出現的一排規律的菱形傷口,眼眶立時就紅了。

年輕的山神費力的咧開嘴,朝她微微一笑:

“不怕,被那些小魚咬了幾口罷了。我沒事兒,孟望舒,你走近些,我瞧瞧你這身新衣裳。”

已經開始抽泣的人聽見這話,走上前輕輕捶了一拳那個受傷的家夥,盤腿坐下開始運用靈息給對方療傷。推拒不過隻能接受的年輕男子,背對著身後的人,用隻有倆人可以聽見的聲音低聲道:

“彆哭,我沒事兒。你那幾身新衣裳,我還沒瞧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