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方執事表情沉重不似玩笑，秋宴睜大雙眼眸中滿是詫異。
“卿憐師兄，他，還活著嗎？”
僅一夜之間方執事臉上的皺紋深了許多，他目光哀痛，語速緩慢如同灌了鉛。
“卿憐被剜去半顆心，掌門迫不得已用了琉璃盞，性命保下來了，隻是日後在修為上怕是難再精進。”
身為大宗掌門，顧浮嵐手中的天材地寶自然不少，這琉璃盞是師父在高級秘境中所得，秋宴也有所耳聞。
據說琉璃盞晶瑩剔透似活物，可隨意改變形狀大小，既堅毅又靈活。
但再似活物也終究是死物，“方叔，隻是將琉璃盞置於胸腔應該不夠吧。”
方執事將秋宴叫到角落，抬手設置了一個小型隔音結界，隨後沉眸看著她。
“清靈君說得對，光是將器物置於胸腔不夠，掌門用了大半修為替卿憐修補身軀，用靈力驅動琉璃盞於卿憐體內運作三個周期後方才真的安穩。”
“那師父他現在還好嗎？”
方執事先是點頭，隨即又搖頭。
“掌門舊傷本就未愈現又短時間從體內輸出太多靈力，琉璃盞穩定後他便吐血陷入昏迷，現在由許執事照看著。”
說著男人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皮紙遞給秋宴。
“清靈君，宗內狀況慘烈，我與許執事都需留宗照看。掌門已經交代，北境之行繼續，這是掌門囑托我交給你的，他說你或許會用到。”
秋宴接過泛黃的皮紙粗粗掃過，上麵繪製的是出了北境後如何前往魔都的詳細路線。
“師父說過，上一次魔軍大規模集結於北境之外在一百年前，那時他同決陽掌門潛入魔都行刺魔王，大戰才得以終止。”
女子清亮的眼裡閃過一絲肅穆，隨即暗沉，“方叔，事態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嗎？北境外可是有魔軍集結？”
方執事重重點頭，冷硬的國字臉上布滿憂慮。
“是，就在今夜，掌門收到了赤霄密信，北境外大批魔軍出現，但他們隻駐紮在境牆外並未行動，似在等人。”
“魔軍等的應該是魔王之子，夙夕。”秋宴看向白煙已然消散的樹林，“否則兩大部落首領也不會同時在此現身。”
她轉頭再次看著方執事，“方叔，師父還說了什麼嗎？為什麼魔族要煞費苦心挖走卿憐師兄的心？還有師父的舊傷是怎麼回事？”
中年男人濃眉緊皺，眼神飄忽，最終長歎一口氣。
“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瞞著清靈君了，這件事隻有掌門和我知道。”
“世人皆知顧家祖傳劍法乃是天古劍，卻不知天古劍隻有顧家人才能使出最強威力。融合了顧氏精血的天古劍，雖不像兩百年前的秋氏那般強硬到可以直接淨化魔氣，卻也可以讓留在魔族身上劍傷長久潰爛不能痊愈。”
“魔王好戰，以往修真界和魔界常年紛擾不斷，百年前掌門潛去魔都與魔王交手，兩人俱是重傷。”
“所以掌門一回來便閉關五十載，宗內事物都交給了三大長老代理。而魔王那邊，掌門猜測他的傷一直未痊愈，所以這些年兩界才有了短暫的安穩。”
“被顧氏天古秘法乃至精血所傷，就隻能用精血來治。”男人殮眉眸光深沉，“現在看來，老魔王等不及了。”
“掌門未將此事告知清靈君，一是為保宗內局麵穩定，二是此乃顧氏機密，他本想著等你與卿憐完婚便告知你的，誰也沒有料到……”
方執事搖著頭聲音越來越微弱，但看向秋宴的眼一片摯誠，“希望清靈君不要介懷。”
秋宴抑製住內心的驚詫，搖搖頭道，“方叔放心，我不會的。”
原來百年前師父回來便閉關是因為受了重傷，而老魔王在師父逃出魔都後就立刻設計讓蘇溪入宗，還召十三部落首領封鎖魔子信息……
行事之快狠，謀劃之深，實在是難以防範。也不怪師父會被蒙蔽，如果不是重生，她也一樣到死不知情。
結界外，雲瑛緊緊靠在章天澤身旁，孟洛正與其商議宗內部署以及遣派人手追擊蘇溪救出林皎羽之事。
沈錦釗不動聲色地走到秋時身旁，低聲道：“蘇溪當真跑了？”
秋時點頭，盯著結界內的眼神未分給青衣男子分毫。
沈錦釗眼裡閃過蔭翳，他一貫溫和的臉上似乎裂開，“秋時師弟往常不是與溪師妹最要好嗎？怎麼未跟著離開？還是說，你已經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看來你沒拿到自己想要的。”秋時神色淡淡，“你和蘇溪的交易與我無關，但你若是敢對師姐不利。”
說到這裡他終於轉頭對上男子的視線，眼中殺意如滾滾岩漿噴薄而出，“我親手殺了你。”
“嗬，秋時師弟，你的師姐知道你這幅麵孔嗎？”
聞言沈錦釗並未氣惱，反而掩唇笑得挑釁，隻是眼中的蔭翳越發深沉。
秋宴和方執事走出結界，各自談論的眾人都安靜下來，抬眼看向兩人。
寧靜中突然響起“啪啪”的聲音，一隻白羽褐爪掛著黑繩的靈鶴撲扇著翅膀飛到方執事手上。
方執事兩指並攏於鶴爪處一點，一道金光浮現，他匆匆掃過其上內容後看向眾人。
“歐陽長老已經出關，莫長老亦趕回宗門，今夜便可抵達。章長老請與兩位長老一起前往永華峰議事。”
章天澤點頭，三大長老齊聚，顧卿憐重傷掌門未露麵，魔族細作擄林皎羽潛逃，茲事體大，修真界怕是難再安穩。
“爹……”
袖子被人輕拽，低頭雲瑛眼眸顫抖，臉上滿是不安之色。
章天澤抬手摸了摸女兒的頭，耳旁傳來一道清冽的女聲。
“錦釗，阿時，你們留在宗內協助方執事。”
秋時走近一步，看著秋宴眸光幽深，“師姐，你呢？”
“我即刻啟程追擊蘇溪。”看著空氣裡逐漸稀薄的魔氣，秋宴加重語氣，“時間緊迫耽誤不得，方叔，兩位師弟就交給你了。”
方執事點頭，沈錦釗隱在人群中沉默不語，秋時伸手抓住她的袖子。
“師姐，我想與你一起。”
這還是第一次秋時主動與她觸碰，一絲怪異感在心頭一閃而過。
此行凶險，秋宴搖頭撥開衣袖上的手，舉起紅木金文令牌。
“我以掌門副令的名義命令你們，留在宗門，不得擅自外出！”
“是。”沈錦釗率先應答。
秋時低下頭不情不願地應了聲，“我知道了，師姐。”
“師姐……”
帶著顫抖的聲音自身側響起，秋宴尋著根源對上一雙濕潤的眼，雲瑛正咬唇看著她。
秋宴對她笑了笑轉而對章天澤道：“章長老，想必戒律司也會派上一批人追擊，屆時我先行一步找到了人再傳訊與你。”
章天澤點頭與秋宴交換靈鶴通訊符，隨後隻說了一句，“清靈君自己保重。”便拉著雲瑛離開。
雲瑛一步三回頭，嘴裡喊著“師姐你一定要小心，要平安回來！”被拉著走遠了。
孟洛看著秋宴，忽地彎身鄭重一禮，“清靈君此去，萬事小心。”隨後緊跟著章天澤離去。
“宴師姐，這些你帶上吧。”沈錦釗遞過來一堆瓶瓶罐罐，方執事點點頭不再多說，秋時低著頭一言不發。
秋宴收好東西對幾人告辭，隨後身影一閃往林中飛躍而去，空氣中的魔氣越發稀薄，她要趕緊跟上。
“走吧，我們去永華峰。”方執事背手先行進入洞穴，沈錦釗緊隨其後，秋時轉頭看了林間一眼才離開。
半空中一個人影踩著一把泛著幽光的長劍飛速前行，行至一處時長劍突然停在空中，隨後緩緩下落。
秋宴收了清靈劍踩在地上，蹲下身撿起一片枯葉。
枯葉上纏繞著僅秋氏和魔族才可以看見的極細微的黑氣，所以她說隻有她追得上。
與先前在空中能夠清晰看見的黑氣不同，經過樹林中間時，空中的黑氣消失不見。
她收了劍落到林中，發現原先聚成一股的黑氣分成了更為稀薄的兩股，隻淺淺沾在某些落葉和樹根上。
從這裡開始，蘇溪和赤尤他們分開走了。
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狀似眼鏡的小圓片放在右眼前，秋宴再次看向地上分岔的兩股黑氣，鏡片中一股黑氣上出現了極為隱秘的點點金光。
秋宴挑眉，沒想到她在妙閣買的花簪真派上用場了。
蘇溪的新婚禮，她送了一隻看似精美普通，實則暗藏追擊能力的芙蓉簪。
方才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拿出配套的圓鏡，沒想到蘇溪竟真的把簪子帶在身上。
吹響玉葉，一隻紅頂靈鶴出現。秋宴指尖如花飛動，不到一息一個金點便落入靈鶴爪中。
天亮前孟逍遙和季修林就會收到她的簡訊。
“諸位見諒，事出緊急，我先行一步，後於北境彙合。”
紅頂靈鶴撲扇著翅膀飛遠，白色的人影兩指並攏，藍色幽光如山間靈火凝聚在修長的指尖。
“流雲遁光，意馭風雲。”
隨著一聲低語，女子掌心朝內，指尖傾斜，幽光從手指跳躍到腿部，一時間她走過的地方留下幽光，美輪美奐狀似步步生蓮。
施展清風訣後，本就快得隻剩殘影的速度憑肉眼更加難以捉摸，空氣中隻留下眨眼便消散的點點幽光。
隨著秋宴離開，林中恢複寂靜。
一道黑影出現在秋宴消失前的位置，他撿起那片曾被女子握在手裡的樹葉，眼神在落葉和分為兩路的黑氣上徘徊，片刻後身影選擇其中一條線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