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止步細瞧身前兩眼放光的圓臉少女,想起來那日去永華峰解除婚約時見過她,當時她也是叫著師姐蹦到跟前。
秋宴曾在章長老身邊見過她幾回,還以為她是章長老親傳弟子,原來是章長老的女兒。
“師妹是從荊州秘境回來了嗎?此行可還順利?”
話落就見那張圓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雙眼都眯成一條縫。
“多虧了師姐那日在永華峰的提醒,這一趟很是順利!”說完收斂了大笑嘴角貓似地往上翹,眼裡的喜悅溢於言表,“師姐還記得我。”
“師姐怎麼今日會來戒律司?”
秋宴還未答,台上的章長老佯裝動怒搶先開口:“瑛兒,清靈君是來辦正事的,你不要搗亂。”末了又添上一句,“這次外出辛苦了吧,來爹爹這邊,不要打攪清靈君。”
然而雲瑛看也沒看他一眼,徒留一個後腦勺對著章天澤,隻圍著秋宴問:“什麼正事呀?師姐,我也是戒律司的人,有我能幫上忙的嗎?”那樣子活像一隻快活擺尾的小狗。
孟洛低頭不知在想什麼,殿內主位上的章長老瞪眼看著這邊,準確地說是看著章雲瑛,唯有林皎羽一雙狹長的眼睛在秋宴和雲瑛身上掃來掃去,“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瑛師妹,明日霽月君大婚,清靈君要幫忙看守山門。”
“爹,我也要幫忙!”說這話時少女終於回頭看主位上的中年男子,見他黑著臉立馬一溜煙兒跑過去抱著他的手臂撒嬌,“爹,我也要看守山門~”
章天澤的黑臉終究隻維持了幾秒不到,無奈又寵溺地緩和了神色,“你剛從秘境回來,還是先休息休息。”
“不用!我一點兒都不累!。”說話間又是幾下眨眼撒嬌地晃著男人手臂。
章長老敗下陣來,無奈道:“好吧,隨你。”
“太好啦!那我跟師姐一起!”
雲瑛亮著眼睛看過來,秋宴笑著回看後摸了摸鼻尖。她與章長老的女兒隻遠遠見過幾回,話都不曾說過,她為什麼……好像很喜歡自己?
“清靈君不知,雲瑛自小就崇拜畫本上的英雄大俠,自從清靈君橫掃境內三大魔窟後,她就改為崇拜你了。”
林皎羽俯在她耳邊一隻手掩著唇壓低聲音說話,說完對著秋宴眨眼。
“我師妹曾流連竹月閣想與清靈君偶遇來著,可惜清靈君總是不在,她鬼鬼祟祟還被人趕了幾次。”
秋宴詫異挑眉,還有這事?
一旁孟洛暗暗點頭,確有此事,當時章雲瑛還被告上了戒律司,狀告的名義正是違反宗內第三百三十七條戒規:騷擾宗內弟子。
這事還是他受理的,他記得狀告人好像是秋時。
“師兄,你在說什麼呢?”雲瑛靠在章天澤的椅子旁,好奇地看向林皎羽。
“沒什麼。”林皎羽抬頭應上雲瑛的目光笑得坦然,“我說師妹平日訓練總是最用功,肯定能幫上清靈君的忙。”
“是嗎?”聞言少女臉上的好奇轉變為七分羞澀三分疑乎。
“正是正是。”
“章長老,諸位,那我就先告辭了。”秋宴對主位上坐著的章長老一禮,隨後對殿內其餘幾人點頭。
章天澤頷首後她便往外走,身後傳來雲瑛的聲音:“師姐,我們明天見!”
夜裡,秋宴於院中練劍,十一月將至,蒼山本就高聳入雲,入夜後更是比山下寒冷許多。夜間和清晨,地麵雜草尖端乃至樹梢已經開始染上細微的白霜。
這般寒冷的夜裡,院中的女子卻隻著單薄的衣衫,劍光飛舞中她臉上晶亮汗水滴落。待到精疲力儘汗水濕透渾身時,她才會收劍、冷水沐浴、然後歇息。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秋宴已經習慣了。
沈錦釗說得對,她一定會順利突破大劍師進階劍席,但他也說得不對,她算不上什麼天資卓越之人。
浸泡在冰冷的浴桶中,秋宴深吸一口氣然後緩慢吐出。
她把兩隻手攤在弓著的膝蓋上,不用細看,隻晃眼掃過便能發現手掌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和繭,虎口處的繭尤其厚,那是常年用劍留下的勳章。
明日便能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要活下去,她要報仇。
世間醜惡眾多,秋氏滅族便是其中之一,這些人這些事斬不儘燒不滅,但隻要她隻要還活著,隻要劍還在手裡,就沒什麼好怕的。
可如果三界毀滅,萬物歸於沉寂,一切將不複存在。
雖然罪惡會消散,但來之不易的美好也會消散。
於她恩重如山的師父,待她如親人的師兄,可親可愛的同門,哪怕是今日所見她永遠無法得到的如章長老對雲瑛那般的寵溺與愛……周圍之人的音容笑貌,她不想再也見不到。
她不能讓三界毀滅。
簡易的木屋內,浴桶中的女子緊握雙拳容色肅穆。清靈劍似有所感般憑空出現,它輕吟著貼近秋宴,用劍柄蹭她的手腕。
窗外夜色正濃,內裡傳來溫柔的女聲,“我知道,我們不會分開的。”
晨光熹微中,嵐夕閣已然熱鬨非凡,胸前彆著大紅花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細聲指揮。
進進出出的俱是年輕女子,手上或是捧著金釵金鐲及各色寶石玉石的一應首飾,或是提著裝滿了一整個提箱的上好胭脂水粉,忙裡忙外地為新娘布置妝點。
蘇溪坐在妝鏡前由著一堆人在她臉上塗抹,頭稍稍往後靠一點便有人出聲提醒:“姑娘,你的頭得正著,這樣我們編出來的發式才端正好看。”
“可是我已經這樣坐了一個時辰了,脖子好酸呢。”
為顯隆重端正,她的頭發被盤得極高,頭頂五六支金釵外加簪花,壓得人喘不過氣。
梳頭的女子聞言卻笑得更開,“新娘子都是這樣過來的,保準姑娘在我們手下變得美若天仙。”
她說著自顧自把蘇溪的頭掰正,繼續往她頭上試簪,“這可是姑娘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自然得是最美的,到時候新郎見到姑娘這樣美貌,日後也會對你好的。”
“呆會兒姑娘穿上那雲錦嫁衣,配上流雲紗鳳凰腰帶,襯得身姿妙曼腰肢纖細,保準讓人挪不開眼,姑娘自己看了也歡喜。”
彎著腰給蘇溪描眉的妝娘笑著插話,“再者妝容精致也是姑娘重視未來夫君的表現,男子都喜歡的。”
蘇溪隻覺得一屋子活人笑得鬼裡鬼氣的,聽了這話不由小聲嘀咕:“嗬,我管他喜不喜歡,我最重要的可不是今天……”
“姑娘說什麼?”
“沒什麼,兩位姐姐說得是,你們快些化吧。”
座椅上的新娘看著鏡中的自己慢慢紅了臉,像是已經想象出與新郎見麵的場景。在妝娘低頭換胭脂時,她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什麼歪理,儘給女人找罪受。這些東西全是累贅,同等修為下穿著這身即便是召出血鐮隻怕也容易被人摁著打。
金烏從地平線緩緩升起,霞光灑在竹月閣院中,風裡帶著霜冷之氣。一片寂靜裡院門打開,秋宴朝著玄雨峰的方向走去。
蒼吾宗今日格外熱鬨,宗內張燈結彩,遠遠望去整座山頭都鬨哄哄的。
主殿外座無虛席,人來人往間寒暄道賀聲不絕於耳。
蒼吾宗正門,兩個大漢出示請帖趕在最後進殿。
剛在席間坐下,身量稍矮但精瘦結實的那位便給自己倒了杯酒。
美酒入喉,神清氣爽,一時間連日趕路的疲憊都消散許多。
蘇楊環視一周,殿內之人七成是熟麵孔。
正前方訣陽宗弟子一襲紅衣,隔壁桌恒丹宗的人皆身著黃袍,席上人數最多的蒼吾宗弟子白衣翩翩,加上他赤霄派,遼雲四大宗門在此聚齊了。
真是熱鬨啊,不過,他那向來話密健談的師弟今日怎麼這麼沉默,一路上憋不出兩句話也就算了,怎麼臉還跟曬傷了似的通紅。
“修林?你今日怎麼了?該不會是中毒了吧?”一口酒下肚,再一筷子花生米咬進嘴,悠哉地看向師弟,隻見他人高馬大坐在座位上縮成一團,低著頭露出的側臉紅得嚇人。
“師兄我沒事,我隻是……”
這可不像沒事啊,聲音都是抖的是。
蘇楊擱下筷子,伸出手攀過季修林肩膀,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你乾嘛?總不會是清靈君大婚你傷心欲絕了吧?”
說完拍拍人肩膀,“不像話啊,振作一點好嗎?我就說你怎麼一路上都不吱聲。”
卻不想季修林猛地抬頭差點兒撞上他下巴,他生得劍眉星目在北境就頗討女子歡心,此刻一雙眼睛亮得能射出光,說話神神秘秘中掩不住地興奮。
“不是,師兄,你知道回程我們分開走嗎?”
“知道啊,師父說了,讓我不用管你,自行回程,你有人一起。”
季修林給自己倒了杯水迫不及待灌入喉中,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蘇楊,“那你知道我跟誰一起嗎?”
“誰啊?”
“清靈君。”
蘇楊一口酒噴出來,嗆入喉管的酒又辣又烈,使他止不住地咳嗽,“你燒糊塗了吧?!人清靈君大婚怎麼跟你走,你要搶親啊?”
季修林後退躲掉噴灑的酒水,轉而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師兄,“今日跟霽月君成婚的不是清靈君,是清靈君的師妹蘇溪。”
接過帕子抹了嘴,蘇楊皺眉明顯不信,眼睛盯著自家師弟的臉上下掃視,試圖判斷此人精神是否還正常。
“你怎麼知道?雖說我們來得晚沒趕上看見新娘,但誰不知道霽月君與清靈君早就定下婚約?”
季修林湊到蘇楊耳邊小聲道:“我在妙閣買的消息,咱們出發前我就知道了,嘿嘿。”
蘇楊原本還將信將疑,直到他看見清靈君像往常一樣一身白色弟子服現身。再看師弟麵上迅速攀紅,他不由得搖頭。
蠢師弟,你盯著清靈君看的時候,有人都快用眼神把你戳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