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兒,月閣一事後我暗中派人注意小溪的行蹤,隻昨夜她下山一趟買了些女子常用的東西,除此並無異常。”
主座上的中年男子撚眉沉思,“倒是北境那邊,我接到赤霄派傳來的密信,安靜多時的魔族近日似乎有異動。”
“我本打算讓卿憐前往北境一探究竟,但你方才應該也聽到了,他現在的狀況,這種事情不適合交給他。”
秋宴點頭,顧卿憐如今狀態不對,她去更合適:“師父,什麼時候動身?”
“三日後。屆時卿憐大婚,赤霄、丹恒、決陽都會派人前來蒼吾宗,各宗秘密派出前往北境的人也混在其中。”
顧浮嵐皺眉看向秋宴,眸中憂色難掩。
“先前你同卿憐在淮山遇襲,想來已有不少魔族暗藏在境內。所以四宗商議後決定讓你們在蒼吾宗彙合一同出發,以防途中被截。”
“是,師父。”
北境主要由以赤霄為主導的大宗把守,但擋住的主要是大規模的魔軍,魔族因北境防線和西北的一座高峰赤峰與境內相隔,但他們有辦法三兩潛入境內。
秋宴本就有前往北鏡的打算,這番安排正合她心意,前提是大婚當日能把事情解決好。
不出意外的話,蘇溪不管在宗內圖的是什麼,最終都會逃回魔族。也就是說,蘇溪最終亦會北上。
商討好出行之事,顧浮嵐坐在主座上卸了力一般地歎氣。
“怪我,向來對他嚴厲,如今他什麼都不願同我說。不說淮山秘境中到底發生了何事,也不說為什麼突然要解除婚約,那孩子明明……哎……”
“師父。”
看著顧浮嵐鬢角的白發,秋宴心中生出幾分酸澀,從被帶回宗門起,她的衣食住行在師父的安排下是最好的,修煉功法和劍招是師父手把手教的。
真要算下來,顧浮嵐與她相處的時間恐怕都要比卿憐師兄多。等她長到足以獨當一麵,師父卻又帶回了蘇溪後閉關。
師父對師兄嚴厲,要求他事事做到最好,不能辱家門聲譽,對她卻溫柔慈愛,隻要她平安健康。
她知道師父是憐惜她族人皆故,天地間再無親人,可師兄不知道。
但師兄從未因此苛責她,最早顧浮嵐提出婚約的時候顧卿憐也不過十來歲,他跟秋宴一樣對婚約沒有絲毫異議。
秋宴答應是為報恩,顧卿憐呢?秋宴不知,但婚約消息傳出去時顧卿憐已是人人皆知的少年天才霽月君,她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劍修。
不少人說她配不上霽月君,一直到百年大比奪魁之前,她外出曆練時顧卿憐隻要有空閒就會跟著。
闖十三座初級秘境,一半裡有他跟著。那時候他已全部通關,就跟在秋宴身後不出手保證她安全。
而後的八座中級秘境,他們又聯手通過四座,在危機關頭兩人全力互助,把性命托付給對方。
外人隻知師父對她好,卻不知師兄對她也是很好的。
“卿憐他以前也沒有這般……如今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是不是做錯了……”
殿內威嚴主座之上坐著的男子手揉太陽穴緩緩搖頭,此刻他不是叱吒風雲的大宗掌門,隻是一位迷茫的父親。
一杯熱茶遞到眼前,顧浮嵐接過喝下。
秋宴又為他續上茶,開口道:“師父沒有做錯,人精力有限,您已經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希望師父不要自責。”
“師兄為人坦蕩清正,他不願多說必是有苦衷,也許等到大婚之後我們就知道了。”
顧浮嵐看著秋宴點頭,隨即又搖頭,眉梢緊皺,眸中憂思重得足以溢出眼眶。
“以師兄的性子,我相信他不會亂來。”很大可能會亂來的蘇溪,她會緊盯著。
“但願吧。”
“師父,您當年帶回蘇溪後便閉關不出,一直未曾透露蘇溪的來曆。我想問師父,蘇溪是您在哪裡找到的?”
此話一出,中年男子看過來的眼神慈愛裡帶著痛惜:“宴兒,蘇溪她,與你差不多……”
從永華峰離開的時候,秋宴腦海裡還回響著顧浮嵐的話。
兩百多年前他在秋氏隱居之地救下僅存的秋宴,百年後魔族曾有一次聚結大軍於北境之外,四大宗掌門暗中於北境彙集,而這一戰並未大規模打起來是因為顧浮嵐和孟梵遼潛去魔都行刺魔王,逼得十三部落返回魔界。
回程時顧浮嵐收到一位北境好友的求救靈鶴,待他趕到時好友族人已無一幸存,最終他隻在遍地屍首中找到一婦人護在身下尚有餘息的女童,就是蘇溪。
顧浮嵐救下蘇溪帶回宗門,一路上她麵色木然,眸光死寂。
任憑顧浮嵐如何逗趣搭話,她隻偶爾用點頭或搖頭回應,始終不願意開口,跟剛帶回宗門時的秋宴一樣。
直到抱著她進了竹月閣,看見正在練劍的秋宴,蘇溪才笑了。
再問得細了,顧浮嵐說隻知道好友有一位女兒,年歲跟當時的蘇溪吻合,樣子卻是未曾見過。
撿到蘇溪的地點就在北境邊界,當時魔軍雖然撤退回都,但不甘心的他們臨走前搶掠了邊境許多住戶。
如蘇溪這般家中隻剩幼童者不少,更有些人家無一生還。那些家破人亡的幼童大部分被赤霄派收留,隻有蘇溪因為舊友的緣故被顧浮嵐帶回了蒼吾宗。
當時他將蘇溪交給秋宴後便閉關,則是因為在魔都與魔王對戰時受了傷。
按照師父所說,不管是撿到蘇溪的時間線還是地點,都與妙閣得到的信息有明顯的重疊,蘇溪是魔王之子的可能性極大。
秋宴加快腳步返回悠然峰,遠遠看見師父的靈鶴自永華峰峰頂飛下山門,應當是傳書給在外的許執事。想必最遲明早許執事就會帶著人手回宗籌備顧卿憐和蘇溪的婚宴。
時間緊迫,三日後的大婚各宗都會派人前來赴宴,宗內必是鬆懈之時,屆時蘇溪可做的事情就多了。她得提前做些準備。
還未到竹月閣,遠遠便看見門外站了一個人,還有時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走得近了,青衣男子對上秋宴的視線抬眸笑得良善無害。
“師姐。”
“錦釗?在這裡等我可是有事?”
“咳咳……咳咳咳……”一開口便是抑製不住地咳嗽,沈錦釗隻好皺眉把頭偏向一邊,好半響才止住。
他掏出條精致的手帕擦了唇,轉頭朝秋宴遞來一個藍色的藥瓶。
“師姐的修為應是更精進了,以往我還能稍微感知到師姐的氣息,近來卻是完全感知不到了。”
精致小巧的藥瓶還帶著溫熱,一如男子說話時給人的感覺。
“這些日子我將養元丹的丹方重新改進了一番,如今的藥效比以往更好,師姐近來有突破大劍師修為晉升劍席的趨勢,想必會用得上它。”
“錦釗有心了。”
“師姐莫怪,這是首次改良,暫時還未給他人用過。若是師姐服用,詳細的功效和反應還要勞煩師姐告知於我。”
男子一手攥著手帕一手垂於身側,笑裡帶了些不好意思的羞澀。
“好,我會詳細記下用丹後的感受,到時候跟錦釗細說。”
秋宴笑著答應,隨後在沈錦釗的注視下把藥瓶收入秀袖中。
“那就多謝師姐了。”
“應該我多謝錦釗才是,錦釗總是為我考慮。”
以往沈錦釗新研製的丹藥也會請她幫忙試驗,知道丹師大都難免心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知道新丹功效,秋宴總會直接服下告知。
這些天夜裡觀察鵲羽閣時沈錦釗也確實研製丹方到很晚,但現在跟以往不一樣,這丹藥也不一樣。
秋宴無視故意落在她袖口的炙熱目光,心裡盤算著第一世在禁池也是差不多這個時間沈錦釗送來了丹藥。
蘇溪的字條表明暫時不會有動作,沈錦釗這邊卻依舊給了她有問題的丹藥。他們的行動並沒有經過商議嗎?
他好像很急,比蘇溪還急。
假裝看不見某人急切的暗示,秋宴不打算如他意立馬服丹,而是挑開話題:“錦釗咳得厲害,可是受了風寒?”
“多謝師姐關心,我身子弱,一到轉換之季便這樣,老毛病了。”說話間又是幾聲咳嗽。
秋宴見他咳得厲害,白皙的臉和脖頸都因用力而通紅,不由得皺眉,他以往也是這樣嗎?
“錦釗,你是丹修士家出身,族內應不乏丹術高深之輩,他們可知道你的病症?”
“知道,但這是根基問題,平常丹藥並沒有多大作用。”
沈錦釗笑著搖頭,午時的日光高照掃過男子肩膀,細看衣衫下的骨肉瘦削,秋宴還是頭一回在他臉上品味出一絲苦澀。
“若是有特殊藥引做丹,倒還有痊愈的可能。”
“什麼藥引?我外出曆練時會幫你留意。”
沈錦釗輕笑著低頭把手帕收回前襟:“找不到了,據說是已經絕跡的神藥。”
秋宴沒再追問,雖說丹與藥有相通之處,她又出自醫藥世家,但族內出事時她還小,爹娘還未來得及教她什麼,所以多的她也不懂。
隻聽聞沈錦釗是丹修世家之人,卻沒聽說過他來自哪個世家。
如今稍有名氣的丹修大部分在南方,其中最大的丹修宗門便是丹恒宗。
“錦釗的家可是在遼雲大陸南方?”
“正是。”
“南方丹修眾多,錦釗出自哪個世家?”
向來好說話的二師弟聞言詫異地挑眉:“師姐竟也會問這些?以往師姐從不會問旁人與修煉無關的事。”
說話間男子嘴角的笑悄然變了味,“我總覺得師姐好像變了些,似乎變得比從前,怎麼說呢……比從前更加像個活生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