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遼雲大陸第一劍宗的蒼吾宗今日格外熱鬨,宗內張燈結彩,遠遠望去整座山頭都鬨哄哄的。
主殿外座無虛席,人來人往間寒暄道賀聲不絕於耳。
相較之下,蒼吾宗後山禁池十分冷清。
內有一道白色身影,束縛雙手的鐐銬連接池中心的鎖鏈,一眼望不到頭的鏈身約莫三指粗,帶著不知道有多重。
池內之人卻麵色平靜,隨著她走動鎖鏈拖地響起嘩喇喇的聲音。
聯通外界的石門緊閉,女子側著頭開口:“外麵似乎很熱鬨。”
池邊一男子負手而立,聞言慢悠悠點頭,“是很熱鬨,今日霽月君大婚。”
話落,他凝神細看池中人的臉,可惜她沒什麼反應,隻低聲喃喃:“這麼快。”
“是啊,就是這麼快。”男子長相普通,偏生眼角一顆淚痣妖冶。
他收起玩味的表情,眼裡帶上幾分歎息,“清靈君,你可傷心?”
畢竟原本與霽月君有婚約的是眼前的女子,蒼吾宗掌門大弟子、上一屆百年大比魁首、因除魔救人眾多而受人敬仰的清靈君。
秋宴緩緩點頭,“是有點兒,林執事。”但比起傷心,疑惑更多。
與她自小訂下婚約的顧卿憐突然悔婚另娶倒沒什麼,娶的是她一手帶大的師妹也沒什麼,可她是怎麼在短短幾日淪為階下囚的?
回想起來近些年不是外出曆練就是宗內閉關,光顧著修煉了,一時間意料之外的事情連續發生還真令秋宴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伸手扶額,努力回想近來種種,試圖揪出問題所在。
那頭走到門口的林皎羽再次聽到鎖鏈嘩嘩的響聲。
回頭隻見白衣女子一如既往身姿挺拔,然而此刻她倔強仰頭,側臉偏向一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覆麵,隻露出小半個下巴。
他加快離開的腳步,貼心為“傷心”的清靈君留下獨處空間。
遙想秋宴曾憑一把名不見經傳的清靈劍在百年大比上一路殺到最後。
比賽結束人群議論不止,立於魁首之位的女子笑著拭劍:“若有不服,儘管上來與我比試如何?”
彼時她那般意氣風發,此時為情所困所傷,難免叫人唏噓。
林皎羽搖頭長歎一口氣,消失在石門外。
“阿嚏!”
忽覺一股冷氣襲上周身,秋宴對天打了兩個噴嚏。
剛剛想到哪兒了?哦對了,她的師妹——蘇溪,也是她此時被以殘害同門的名義罰關禁池的原因。
前不久秋宴帶著一眾師弟師妹去了淮山秘境,途中幾人遭魔族襲擊被迫分散,蘇溪修為最低被逼至崖邊。
秋宴以一對多短時間難以脫身,等她趕過去隻看見師妹墜崖和顧卿憐一躍而下的身影。
她本打算緊隨其後,然而二師弟沈錦釗受傷小師弟秋時又是頭一次外出,秋宴思索片刻後選擇先護送兩位師弟回宗。
一路上顧及沈錦釗的傷勢不得不放緩速度,十幾天後堪堪到宗門,她轉頭就要奔赴秘境救人,卻聽說顧卿憐抱著昏迷的蘇溪回來了。
顧卿憐一路直奔掌門所在的永華峰,隻說要娶蘇溪,掌門不同意他便在殿外跪著。
秋宴則下山為蘇溪尋藥,她在世間已無親人,唯有師妹是她一手帶大的。
到了嵐夕閣,把藥瓶遞到師妹手裡,少女倚在榻上咬唇落淚,“師姐,我,我心悅霽月君,我對不起師姐……”
秋宴抹去蘇溪眼角的淚,語氣溫柔,“不要哭,你與卿憐師兄兩情相悅有何不可?”
她與顧卿憐的婚約訂得很早,隻為報恩。
第二天師父的門打開,老人家把秋宴叫到跟前:“宴兒,我答應過秋兄要照看好你,如今,哎……”
秋宴搖頭:“師父不必自責,您已經把我照看得很好了。”說完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顧卿憐,“既是婚事,自當你情我願,如今卿憐師兄有了心悅之人,婚約作廢便罷。”
此事本該就此結束,可當晚夜裡,秋宴在宗門感應到一股魔氣,然而一路追隨後一掌打傷的黑影卻變成了蘇溪。
隨後顧卿憐現身出手,她猝不及防受了傷,最後師父趕來,再之後她就被關在禁池思過了。
怎麼會這般巧?蘇溪身上怎麼會有魔氣?顧卿憐和蘇溪在崖底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執事剛走出後山,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接近禁池。
蒼吾宗正門,兩個大漢出示請帖趕在最後進殿。
剛在席間坐下,身量稍矮但精瘦結實的那位便給自己倒了杯酒。
美酒入喉,神清氣爽,一時間連日趕路的疲憊都消散許多。
“真熱鬨,我記得上一次這麼熱鬨還是在百年宗派大比。”蘇楊環視一周,殿內之人七成是熟麵孔。
正前方訣陽宗弟子一襲紅衣,隔壁桌恒丹宗的人皆身著黃袍,席上人數最多的蒼吾宗弟子白衣翩翩,加上他赤霄派,遼雲四大宗門在此聚齊了。
“我知道!上次也是我隨師兄一起來的,親眼目睹清靈君奪魁,真是難忘!我記得師兄好像隻拿了第七……”
“少廢話,吃你的吧!”
一筷子紅喜扣肉猛地塞進身旁的二愣子嘴裡,他鼓著嘴還要含糊不清地補充,“難道是素窩記錯了,濕兄隻拿了第八?”
蘇楊恨不得再給他來一下,轉頭卻見季修林三兩下咽了肉歎氣,“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清靈君都英年早婚了。”
就在前幾日,北境的赤霄派、南寧的恒丹宗、東褚的訣陽宗等大大小小在遼雲大陸叫得上號兒的二十幾個宗派都突然收到蒼吾宗的喜帖。
沒有人驚訝,因為世人皆知蒼吾宗掌門對其座下大弟子秋宴也就是如今的清靈君滿意至極,早早就將她與獨子顧卿憐訂下婚約,生怕晚一步被彆人搶先。
不過是婚期突然了些,眾人心裡不以為意。
蘇楊看著蔫了吧唧的師弟嘴角抽搐,都過去多少年了,還單相思呢?
不過是幾十年前目睹了那個外表溫柔實則凶殘的女修奪魁,又在北境魔族來犯時與前來支援的她相處半月,這小子怎麼就記了這麼多年呢?
赤霄派遠在北境,不管是收到喜帖還是趕到蒼吾宗都比彆人慢上一步。
等蘇楊帶著師弟登上蒼吾宗青霄殿,新人禮已成,他們剛坐下就開席了。
沒能趕上看清靈君一眼,季修林悶悶不樂,方才又被師兄訓,他心裡頗有些難受。
蘇楊反倒鬆了口氣,一路上這小子清靈君清靈君的在他耳邊念個沒完。
轉頭悄悄瞥一眼,師弟耷拉著腦袋悶聲夾菜。
蘇揚笑著抿酒,甚好甚好,終於消停了。
然而不過夾了兩箸菜的功夫,耳邊又傳來一聲驚呼。
“師兄!你看那邊!那些人在乾嘛?”
順著季修林手指的方向看去,大殿通往後山的路上有一條天然山澗瀑布,此時瀑布下方擠了好些個蒼吾宗弟子。他們分為兩波正麵對麵不知在說些什麼。
“談經論道吧。”蘇楊隨口回應。
“嘩嘩嘩——”半山腰的瀑布水流湍急持續不斷,衝過山壁發出巨大的聲響,瀑布下方的人正激烈爭論。
“你胡說!分明是霽月君不守夫道沾花惹草,關清靈君什麼事?!”
“我胡說?魔族遠在北境之外,清靈君怎麼會在宗內發現魔氣,還追到自己的師妹蘇溪頭上?我看她分明是對霽月君悔婚求娶蘇溪之事懷恨在心,找借口打蘇溪出氣呢!”
“今日霽月君同蘇溪大婚,清靈君還在禁池受罰,誰對誰錯一目了然!”
瀑布前的兩波人隔著不遠的距離對峙,一方人多個個咬牙切齒,一方人少卻麵露得瑟。
人少那方位於中間的男子長得倒是端正,但那雙狹長的鳳眼斜著瞟人讓人心生不喜,現下他唇邊掛著毫不掩飾的譏笑。
“我早說過,清靈君再強又如何?身為女子那般厲害有什麼用?到頭來連原定的夫婿都不要她,女子就該美麗柔弱惹人憐愛才對~”
身後的兩個男子跟著附和:“就是,女子就該如蘇溪姑娘那般。她如今有了霽月君的垂憐,日後又有何愁?”
此話一出,對麵幾個女弟子眼中火光直冒,為首那個耳邊一點痣的圓臉少女把手裡的劍握得咯吱響。
“我呸!那蘇溪狼心狗肺,明明是清靈君一手帶大的師妹卻忘恩負義,也隻有你們這種無恥之徒才會鼓吹這類汙糟行徑!”
少女身後的人也上前一步質問:“你這般瞧不上靠實力贏得世人敬仰的清靈君,又這般鼓吹傍身他人之徑,那你來劍宗做甚?怎麼不直接去合歡宗?那邊正缺人,現在男子也招呢!”
合歡宗以往隻收女弟子,學的是魅惑人的法術,但近些年由於弟子招收嚴重不足,不再限製性彆。
這話的攻擊性不可謂不高,原本姿態輕佻的男子被踩了腳背似的猛吸一口氣,一張臉漲得通紅。
“你!”
“怎麼,你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就是鼓吹女子傍身男子,怎的現在也給你傍身的機會你就不樂意了?”
男子一行人個個麵紅耳赤,拔高音量怒吼。
“放屁!我看你家清靈君才是該去好好進修一下,如今被夫婿拋棄的人是她可不是我!”
圓臉少女忍無可忍拔劍衝上去,“他爺爺的,我今天非揍得這幾個見人滿地找牙!”
對麵也紛紛出劍不甘示弱:“有本事來啊!誰怕誰?!”
兩波人積怨已久,轉眼就打得難舍難分。
遠在後山禁池的秋宴聽見石門處傳來輕響,抬眼迎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