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現拎著鬱青上了一個坡,終於看到了位於山頂的一部獨立電梯。它的外觀與人間的並無差異,通體金屬材質,按下按鈕就會開關門。
蘇月現伸出冒著藍光的手腕,在紅外線處掃了一下,顯示屏上出現了她的身份證明,隨後冰冷的機械女聲響起——
蘇月現,歡迎您來到地獄。
蘇月現歎口氣,心想這破地方有什麼可歡迎的。
她拎著鬱青走進電梯,按下負一層。電梯啟動,“嗡”的一聲帶著她們往下走。
地獄一共有十八層,每層的刑罰都不同。罪犯需要從第十八層開始闖關,或許會死在某個關卡直接魂飛魄散,或許成功登頂步入輪回。
一旦被扔進地獄,隻有這兩種結局。
鬱青本該直接被蘇月現殺死的,但礙於人間的契約,她要將她先關到負一層的大牢中,等到盛家該死的人都死乾淨,再把她放出來殺掉。
按照人間的說法,蘇月現給鬱青判了死緩。
獄卒們低眉順眼,見到傳說中的女官紛紛問好。蘇月現順手拉住一個小哥,讓他找一間空牢房。
小哥業務熟悉,帶著蘇月現七彎八拐,找到了一間很靠裡的房間。
她很滿意,順手給了他一張冥幣。小哥驚喜地連連說吉祥話,把這間牢房的鑰匙遞給了蘇月現,畢恭畢敬地離開了。
牢房的布置極簡陋,璧上嵌著燃燒鬼火的蠟燭,地麵隻鋪了一層薄薄的草作為床墊。蘇月現毫不憐惜的把鬱青扔了進去,骨頭撞擊地麵發出咚的一聲響,聽起來就疼。
她轉了轉手腕,一路拽著這個女人使了不少力氣,此刻酸得很。
蘇月現見鬱青還躺在那一動不動跟死了一樣,皺著眉不耐煩地說道:“彆裝了,我知道你醒了。”
鬱青呼出一口濁氣,翻過身躺在那仰視蘇月現,淡淡問:“你要把我關多久?”
“等到跟盛家的契約結束。”
“那天就是我的死期,對嗎。”
“你彆耍花樣。”
“阿月。”鬱青自嘲笑笑,“我竟折在了你的手裡,我以為你會——”
“會什麼,心軟嗎。抱歉,讓你失望了。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是嗎?青姐姐,我是在幫你啊。”
鬱青沒理這茬,向她伸出了手:“我沒有力氣了,可以拉我起來嗎?”
蘇月現猶豫再三,還是握了上去。在雙手交疊的瞬間,鬱青悄無聲息地探了她體內殘存的怨氣。
“阿月,你的怨氣也所剩無幾了。你說,我能打過現在的你嗎?”
蘇月現立刻掙脫開她的禁錮,召喚出古傘握在手中,傘頭的槍尖緊貼著她的脖頸。刀刃鋒利,似乎劃破了些皮,留下了一道紅色的印記。鬱青敏銳觀察到她握傘的手一直在輕微抖動,勾唇一笑,直接抓住了緊閉著的傘麵。
蘇月現心裡慌了一瞬,槍尖又往裡貼了幾毫米。鮮血衝破傷口淌了出來,鬱青仍麵不改色地看著她。
“我殺了你。”
“你不會殺了我的。”鬱青逗夠了她,鬆開抓傘的手揚起了脖子,“來吧,你隨意。”
蘇月現發了狠,雙目猩紅,大聲喊道:“我殺了你!”
“阿月,我知道你在乎我,其實你最重感情了。你還是這麼善良,不愧是人人稱讚的蘇小姐。當年,你的葬禮我去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的侍女,你那個弟弟說,她殉主了。哈,連你身邊的人都那麼好。我沒有告訴你吧,跟我丈夫通奸的,是我的貼身侍女。”鬱青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狀,她再次笑起來,卻落下了淚,“希望你恢複記憶後,還能如此。”
蘇月現讓自己平靜下來,沒回答她,收回了古傘退出牢房,默默鎖上了鐵門,又額外加了一道封印。
在她轉身離開的霎那,她聽到她說——
“阿月,我不後悔。”
天上烏雲散開,月光穿過縫隙落在了電梯上,泛著銀白色的光。金屬門開了又關,冰冷的機械女音再次響起——
蘇月現,歡迎您再來。
蘇月現站在空曠的山頂,望著更高一層、隱在雲霧間的閻羅殿出神。
其實她作為審判者,並沒有審判過誰。在這世上生存的每個人,都在被自己的命運審判。她隻是按照既定的規則去執行,推動著齒輪不斷往前轉。
鬱青的前生都困在了那個不愛她的家,連視為希望的孩子,都斷送了她的命。而她可憐的餘生將被禁錮在不見天日的牢裡,每過一日都是生命的倒數。
俗話說,人要向前看。但她已沒有前路,所以隻能回望過去。
其實她的故事很簡單,聽過了開頭就能猜中結尾。這是她已經寫好的人生劇本,她隻是負責幫她走完。
這是蘇月現能給她的最好結局。
“青姐姐,下輩子做隻鳥吧,飛向你想去的遠方。”
蘇月現順著山坡往上走,閻羅殿的身影越發清晰起來。
那是一棟古色古香的建築,像極了故宮的午門。高門之上,盤踞著兩條黑蛇雕像,姿態活靈活現,對著每位來訪之人吐露信子,增添了些許神秘感。再往裡走是長達五十米的大殿,通體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兩旁的座椅整體排列,以供各部門開會使用。
而在大殿的儘頭,那把能坐兩人的長椅,便是閻王的寶座。他不喜歡木製家具的硬冷,特意在上麵鋪設了一層厚厚的毛絨黑毯子。下界常年陰冷,既彰顯了尊貴與奢華,又起到了一定的保暖作用。
蘇月現走到閻王麵前,單膝跪地,手附於心臟處,低頭恭敬問好:“吾王盛安。”
“蘇蘇來啦~”
鴉影從他的王座上起身,笑眯眯地走過去親自扶起了蘇月現:“說說,這次都遇見了什麼好玩的事情。快快,阿銘啊,搬把椅子來。你也來,一起坐啊!”
蘇月現這才發現大殿內還有一個人——言銘。
她最討厭的人!!!!!
言銘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全身上下寫滿了拒絕,搬椅子的動作倒是麻利,輕輕放在了王座對麵的位置,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但他落在蘇月現身上的目光鋒利非常,刀片似的恨不得將她活剮了。
蘇月現挑眉,對上他並不善意的眼神,心想他能有這麼好心。
鴉影似是看不懂這些針鋒相對,仍笑著讓他們坐下來。
蘇月現向來不會忤逆閻王的決定,乖乖坐下。言銘耿直得很,跟個電線杆似的杵在那一動不動。
鴉影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樣,但站在他肩上的烏鴉撲棱了兩下翅膀,紅瞳閃著銳利的光。
言冥好像瞎了,還是沒動。
最後蘇月現看不下去了,抓著他的風衣就往下拉。言銘瞪了她一眼,順勢坐下。
鴉影滿意地點點頭,回到了他的王座上:“二位都是來述職的,不巧,趕一起了。那你們誰先開始呢?”
“我先開始吧。”
“我不是來述職的。”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言銘率先看向蘇月現,她依然神色淡淡。
“那,蘇蘇,你是來乾嘛的呀?”
“我要休假。”
“嘁。”言銘不屑的翻了白眼。
“怎麼突然想起來休假了?”
“王,我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不信您去翻翻記錄,看看我攢了多少年假了。”
“王,多事之秋,死神那邊連實習生都派出來了,她竟然想休假?!”
“好了好了。”鴉影嫌他太吵,擺擺手,“你先下去吧,等會我讓烏鴉去叫你。”
言銘心中氣不過,但閻王發話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走之前沒好氣的瞥了一眼蘇月現,默默道:“出任務穿什麼長裙啊,還是白色的,不嫌不方便嗎,真是不專業。”
蘇月現實在忍不了了,火氣直衝天靈蓋,起身要跟他打一架。他卻沒給她這個機會,隻留下了一陣急匆匆的風。
等到殿門關上,鴉影才開口:“你又惹他了?”
“沒有啊。”蘇月現坐回位置上,思考著今天的言銘為什麼渾身都是刺,“這個月業績排名,他第幾?”
“第二,第一是你。本王昨天剛發的通知,你能不能看看群消息?”
“怪不得。”她心中了然,“所以他今天針對我啊。”
蘇月現和言銘兩人不和鬼儘皆知。
第一和第二的爭奪每個月都十分激烈,蘇月現隻是按規矩辦事按部就班,言銘卻總跟打了雞血似的玩命抓惡鬼,就是為了把蘇月現從第一名的位置上拉下來。可惜,多年未果。
就像他當年作為皇帝的次子與東宮爭奪皇位,認真謀劃多年最終卻被輕而易舉的打敗了一樣。
他的人生貫穿著兩個字:倒黴。
言銘是個很簡單的人,雖然長在皇家,心思卻單純。他爭皇位的原因,是希望皇帝能看見他,重用他。至於能不能坐上龍椅,他並不在乎。
奪嫡失敗,他的好哥哥知曉他的脾性,登基後並沒有賜死他,而是將他禁足在府中,了卻殘生。
成王敗寇,言銘性子剛烈,一盅鴆酒了結了自己,再醒來就是在下界了。
“唉,這孩子,得失心太重。”鴉影頂著一副兒童身材,卻說著老氣橫秋的話,“所以不能重用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刀要用在刀刃上。”
蘇月現點點頭:“懂了,就你一個玩純愛的。”
“蘇蘇,怎麼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鴉影雖然這樣說著,但語氣中絲毫聽不出怒意,“我是真的很愛哥哥。”
閻王跟天帝是對雙生子,天帝早出生幾分鐘,為哥哥。
據說在胎中,天帝吸取了更多母體的養分,導致閻王先天不足,從小便體弱多病纏綿病榻。
兄弟二人十二歲時,要選出一人接管下界。雖說上下兩界地位相同,但上界的環境要比下界好不少。因此,之前選出前往下界擔任閻王的孩子,都是經過了一場比試後失敗的人。
但這二子不同,自小長在一起,情深意重。天帝認為上界環境更好,適合弟弟休養身體,他自願前往下界。閻王認為應該把更好的給他的哥哥,哪怕按照往年的慣例,自己定是比試中失敗的一方。
最終,天帝還是晚了一步。閻王夜晚前往輪回鏡,搶先一步做了選擇。
輪回鏡是連接三界的唯一通道,前往下界時,需佩戴特定的符籙。否則通道中的煞氣會入侵神體,導致本體死亡。
而成為閻王的條件就是本體死亡。
天帝的弟弟仙隕在了十二歲,人間連下三天雪。
同年,下界來了一位名叫鴉影的新閻王。
“你還記得自己之前叫什麼嗎?”
鴉影沉默地望向遠方,思緒飄到了許多年前。他在學堂上睡著了,天帝附在他耳邊輕輕喚著:嘉永,彆睡了。
他被叫醒了,揉著眼睛喊鴻永哥哥。
原生受命於貞節兮,鴻永路有嘉名。
鴉影擺擺手,歎了口氣:“唉,不記得啦。”
蘇月現看出了他的異樣,並沒有拆穿,繼續剛才的話題:“我要休假。”
“好,準了。要去哪兒玩?”
“不玩,在家休息。”
“哎,前段時間去你家看了看,那牆根都快長蘑菇了,你回去好好打掃一下。”
“你這領導,怎麼還進下屬家裡?”
“關心下屬,不行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三百六十天都在外麵飄著。要不是鬼差魂飛魄散會有通報,我真以為你死在了人間的哪個犄角旮旯。我巴不得你回來休假,你要是死了,我去哪找這麼好用的員工!”
鴉影嘴快,把真實想法全禿嚕出來了。他說完了才反應過來,趕忙捂住嘴巴。
蘇月現眯了眯眼,扭頭離開了大殿。長發飄逸,裙擺揚起,留給閻王一個瀟灑的背影。
這就是業績第一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