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的休假日記(1)(1 / 1)

傘姬 第七輪冬 4480 字 4個月前

蘇月現買了建房紙後一次都沒回過下界,雖然她在這有處閻王給鬼差發放的房子,但她不常住,平時在人間漂泊,風裡來雨裡去,哪有那麼多時間過躺平的日子。

不過他們那個鬼差社區群,天天有鬼在裡麵發言。要麼說停水了要麼讓修修樓道裡的燈,還有兩戶因為交的物業費不一樣在群裡吵起來了。蘇月現很無語,下界到底有誰啊,怎麼天天都能住在家裡呢,不出門工作嗎?

下界常年沒有陽光照耀,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溫度,陰冷又潮濕。唯有掛滿星星的天空和漫山遍野的紅色彼岸花值得為之停留。

蘇月現拎著鬱青走到奈何橋的西口,等著渡河的亡魂排成了長隊,最長那列都排到黃泉路了。他們個個頭破血流,喪著個臉,還有個彆幾個等得不耐煩了,嘴裡一直叭叭著:今天真夠倒黴的,投個胎都這麼慢。

今日的人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夜之間竟死了這麼多人。

蘇月現撇撇嘴,不知道孟婆熬湯的火夠不夠旺,這一人一碗要喝到什麼時候。那個特彆容易emo的老婆婆,是不是又一邊哭一邊攪拌。

過了一會兒,一群穿著黑鬥篷的死神帶著他們專有的名片薄來到了岸邊。看得出,這場事故過於慘烈,有些亡魂都沒來得及確認身份就到了下界。

蘇月現沒想利用職權直接坐船渡河,老老實實在那排著隊。

“誒,你乾嘛的?怎麼還拎著一個人?叫什麼名字?我這名薄裡咋沒有跟你倆長得一樣的死者呢?”

一位死神對著她一陣吆五喝六,蘇月現瞟了一眼他額間的印記——白色,心中了然。

死神部門有他們獨特的額間印記,這是實習死神的顏色,正式工是紅色,領導層是黑色。大家可憑借印記和這些顏色辨認死神的身份。

死神原先的標誌是他們統一穿的黑鬥篷,然而在大前年,有位員工的鬥篷掉了,還被彆有用心的惡鬼撿了去,並裝作死神的樣子去人間殺人。等抓住他的時候,已經平白無故死了五個人。

閻王知道後大怒,當即扣掉了死神部門當月30%冥幣以表懲罰。他們的領導層緊急提議在每個員工的額間增加印花並按顏色區分層級,這樣既能準確分辨身份,又不會被冒名頂替。

自那之後,所有的死神都會有額間印花,連實習生都不例外。

蘇月現抬起小臂湊到他眼前,腕中的身份證明亮著幽幽藍光。

這是閻羅殿鬼差的標記,身份證明的顏色根據各自的技能來變幻。

可惜實習生並不知道這一點,沒給她一個多餘的眼神,不耐煩地說:“誒誒誒,彆整這沒用的!我不想看你的夜光手表啊!說名字!”

蘇月現的火氣瞬間被他的態度點燃,剛想跟他理論一下,後方就響起了激烈的吵架聲。

“我說了我今天工作特彆忙,咱們先在家吃飯,周末再出門吃!我也煩,我也想早點回家跟你過節!你不聽!現在好了!出車禍了你滿意了!”

“王傑,你有沒有良心啊!是你很早就說了結婚一周年紀念日要帶我去吃西餐的,你不守信用,沒有履行承諾,你還埋怨起我來了?!”

說完,女孩就開始嗚嗚哭起來,臉上本來凝固的血,被淚水打濕又開始流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吃吃吃!就知道吃!現在好了!都死了你滿意了!”

男孩說到最後也紅了眼眶,扭過頭去偷偷抹了一把淚,又轉身抱住了女孩:“好啦寶貝,彆哭啦,臉都哭花了。”

說罷,他低頭親吻了她的臉頰,並沒有嫌棄那滿臉的血:“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

大家被這悲傷的情緒所感染,都開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跟身邊的親人愛人朋友互訴愛意。

“都彆吵了啊!這是公共場所!不允許大聲喧嘩啊!”剛才盤問蘇月現的實習生顧不上她了,趕忙走過去控製場麵,“都彆哭了!都死了!事實改變不了了!”

死神與鬼差不同,他們一旦與閻王簽訂契約就要斷情絕愛,不帶一絲憐憫的引領人類走向死亡。

有經驗的死神雖然不懂亡魂們的情感,但會用話術去安撫他們的心。這位實習生顯然毫無經驗,他這樣的強壓對於這些人來說是絕對沒有用的。

蘇月現搖了搖頭,心想照這架勢,過八百年也到不了閻羅殿。

擺渡翁眯著眼,口中哼著不知哪個地方的小曲,慢悠悠地搖著槳往岸邊劃著。他是這一片的船長,日常工作就是監管船隻是否正常運作,河麵是否擁堵,以及跟死神們協調好渡河的亡魂數量。

彆看他眯著眼,但視力極好,耳力也極好,老遠就看見了等著渡河的蘇月現,對她態度不好的死神,以及岸邊亡魂的吵吵鬨鬨。

擺渡翁悄聲上岸,繞到了蘇月現身後,默默道:“等著渡河啊。”

蘇月現被嚇了一激靈,猛得回頭看去,原來是熟人的臉,強硬地按住了拔傘的欲望。

老頭注意到了她習慣性的動作,笑著說:“喲,想跟我打架啊。”

“彆開玩笑了阿翁,我打不過您。”

擺渡翁待在下屆的時間比如今的閻王還長,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據說他出一招,能掀翻整個忘川河。

“忘川今天怎麼這麼多亡魂,看來人間有大事故啊。死神那邊沒人了,連實習生都放出來了啊。”

“嗯,今天周末,人們都出門玩。好幾個大城市連環車禍,死了好些人。”擺渡翁搖搖頭,感歎道,“真是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你到五更。”

“您這麼說,我一會兒可就告訴他了。”

“彆啊!小蘇,你怎麼這麼欠兒呢。”

蘇月現看著老頭吃癟的樣子,心情極好:“您說您都多久沒來搖船啦~今天都讓您出馬了!”

擺渡翁搖搖頭,拍了拍蘇月現的肩:“我可是怕你在這等太久,特意來接你的。喏,船在這邊停著呢,上來吧!”

“太謝謝您啦,等下次我去人間給您捎好酒啊。”

蘇月現拎著鬱青上了船,擺渡翁解了拴在岸邊樁子上的繩,用槳使勁往外推了兩下,船才開始緩緩向前行駛。

蘇月現實在累極了,靠在一邊就閉上了眼。心中盤算著回去先把鬱青關到獄裡,再跟閻王請個假,這次一定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老頭見她在休息,便開始不急不緩地劃著槳,讓船行駛得更加平穩。

奈何橋有四個口都可以排隊坐船,但忘川河隻有一個岸能到達孟婆所在的地方。

因此,亡魂的初篩是由這些擺渡人來做的。他們要憑借亡魂在忘川中映出的影子來判斷,此人是否可以去喝孟婆湯轉世。一些窮凶極惡之人,會直接被送往閻羅殿,由閻王親自審判入獄,贖完罪才可入輪回。

忘川河很長,長到能夠看完人的一生。忘川河很清,清到一切罪惡都無所遁形。渡河之人,聽多了世上的懺悔與求饒,見證了無數人性的複雜與多麵。

他們是把握下界秩序的第一道關卡。

蘇月現沒想到自己睡著了,她轉醒時,發覺自己正處於河中央。

擺渡翁聽見了動靜,一臉慈愛的看著她:“小蘇,醒啦。”

蘇月現點點頭,趕忙起身去探鬱青的鼻息,還好,還活著。

她的傷太重,這一路走來,全靠蘇月現給她輸怨氣支撐。這一睡,連接必然斷掉了……

“是我給她輸的。”

蘇月現鬆了口氣,疲憊笑笑:“謝謝您啊。”

“她殺了活人啊。”

“嗯。”

“那你怎麼沒把她殺了。”

“她去做寄生鬼了……那家人太可惡了,我不想讓他們好過。”

“你變了。”擺渡翁停了槳,讓船順著水流漂著,自己則坐在了蘇月現旁邊,“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你是聞名兩界極度遵守規則的閻羅殿女官。”

蘇月現拍了老頭肩膀一下:“尷不尷尬!”

“嘖嘖,誇你還不高興。”

“什麼誇我,不就是想說我是不近人情的女魔頭嗎?我隻是秉公辦案!那這個案子確實是那些人做得不對,憑什麼自己享受榮華富貴讓彆人替他們承擔後果,我隻是想讓他們自己還債,自己去承受因果罷了!”蘇月現急赤白臉吐槽完,又沉下聲來,小聲嘟囔著,“不過他也這麼說我。”

“誰啊誰啊。”擺渡翁一臉八卦。

“沒什麼!一位……朋友。”

“朋友?我們大名鼎鼎的女官交好朋友啦?”

蘇月現冷哼一聲,懶得理他。

“好了好了,他說你什麼了?”

“他說我太按規矩辦事……他就是那種隨心所欲的人,想乾嘛乾嘛一點都不考慮後果。”蘇月現頓了一下,輕笑一聲,“我還挺羨慕他的。”

“其實都好啊。”擺渡翁捋了捋他的白胡子,笑眯眯地看著蘇月現,“你覺得我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您啊,肯定非常厲害。”

“嗯~說得沒錯,年輕時跟你那個朋友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後來,我犯了一個大錯誤,不小心殺了一個殺人犯,他當時已經接受過人間法律的審判了,但我對這個結果不滿意,就一刀給他殺了。”

“鬼差不能殺人。”

“是啊,當時的閻王把我關進了地獄裡。他說讓我好好看看這些贖罪的人,每天都在經曆什麼,就知道我做的事情有多愚蠢了。地獄……太苦了。我一刀把他殺死,他就不用經曆這些苦楚了。但是受害者的家屬呢,他們會日複一日地承受著親人離世的痛苦,這種情感會捆綁他們的一生。”

“隨心所欲固然很好,但是有規則才有秩序。讓大家都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擺渡翁講著這些,蘇月現卻因那句“日複一日地承受親人離世的痛苦”想起來了受重傷的清一。

擺渡翁看出了她的走神,並不著急,溫和地問:“小蘇,你在想什麼?”

“一個朋友。”

“不會還是那位朋友吧。”

“他受了重傷,好像是因為我。”

“那你現在什麼感受?”

“嗯——愧疚、心痛、自責,這些都有。但是很奇怪,我明白這並不怪我。是他自己不小心才能讓彆人傷到。但是……為什麼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這麼想呢?”

“因為有感情。”

“難道是親情嗎,或者友情……我們也算不上啊。”

“感情有很多種啊,那剛剛在岸邊吵架的情侶,你怎麼看?”

“都很矯情。”

“但愛情就是矯情啊,與對錯無關。因為男生曾經跟女生說過紀念日要出來吃飯,女生就放在心上啦。但是到了日子男生不履行承諾,女生當然會生氣。又因為她生氣了,男生想讓她消氣最終還是出來吃飯了。這就是愛情啊。”

“那這樣說,就是那男生有錯。明明答應了,為什麼還要毀約。如果愛情是這樣的,這就是給自己徒增煩惱,我寧願不要。”

蘇月現不能理解這些彎彎繞繞,她沒恢複全記憶,但大概能猜到上輩子是沒談過戀愛的,現在看來這輩子也不會有。

船不知在何時已經漂到了岸邊,隱約能看見遠處閻羅殿巍峨的影子。

擺渡翁起身將繩子拴到樁子上固定好船,蘇月現拎著鬱青往下走。在她經過老頭身邊時,他伸出手拉住了她——

“小蘇,記住,愛情是互為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