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境(十二)(1 / 1)

姬行玉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像是用力克製什麼地低下頭去,看不見臉上神色。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瞳有一瞬間全變成了黑色。

檀慈以為他有什麼不舒服,又急於先擺脫梅雨濃:“真的不用你幫忙離開禦獸宗,這件事不是表麵上那麼簡單。背後另有隱情,我們會儘快解決完,全身而退的。把你也牽扯進來,才是真正的麻煩。”

梅雨濃還想說什麼,就聽見門外傳來走動的腳步聲,檀慈神色一凜:“你千萬保重,先顧好自己。我們先走……”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姬行玉就急不可耐地攬住她隱去身形,幾個跳躍後兩人一起不見蹤影。

梅雨濃望向檀慈的背影,臉上笑意逐漸消失。他靠近檀慈,一是為了情蠱一線牽,二是檀慈雖然不說,但他能感應出來,她體內的蠱蟲是陰蠱,旁邊那個男的體內的陽蠱生或死都是為了他服務的。

雖然檀慈之前給出的說辭是他是她的風月客,但兩人的關係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而且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能讓一個男的為了一個女的,心甘情願被種下一線牽陽蠱,全身心生死都為了陰蠱付出自己的生命甚至靈魂。

隻是這個男的太過難纏,像暗處的蛇一樣蟄伏,眼神仿佛沒有一絲溫度,時時刻刻隻等著一擊斃命。

梅雨濃想起姬行玉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冷顫,忌憚地搖了搖頭。他的直覺一向很準,而直覺告訴他,最好離檀慈這個師兄遠一些。

屋外腳步聲越來越近,梅雨濃回過神來,緊跟著一躍而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

白天雖然不好躲藏,但憑借姬行玉的實力,在一群禦獸宗弟子的眼皮子底下躲起來不被發現還是易如反掌。

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兩人好不容易躲躲藏藏挨過一個白天,晚上姬行玉帶著檀慈,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萬靈山山腳處的宅院中。

那座宅院應當是顧瑾之處理蕭辰一案期間在山下的暫住處,所以昨天晚上他們才會誤闖。

不過比起顧瑾之身邊,確實也沒有更容易更方便打探消息的地方了。

檀慈收回心緒,看著姬行玉抱著自己一躍而起,落在了池塘裡假山的最高處。

檀慈:?

雖然他們兩人都貼了遁形符,但如此高調地坐在最高處打探消息,這也太沒安全感了。

檀慈剛想問他什麼意思,就見這人坐在巨大的假山最高處的平坦位置,兩條長腿垂落下來,把她摟在懷裡,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噓,”姬行玉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悄聲提醒,“先彆說話,安靜地等一會兒。這水池裡有古怪,再等等你就能看出來了。”

池水裡數十條血紅的錦鯉遊動,將水麵染成暗紅色,看起來極其不詳。比起錦鯉,更像什麼食人魚。

檀慈往下看了一眼,嚇得抱緊了他的腰。

姬行玉低低地笑了一聲,震得檀慈貼在他胸前的耳朵都在抖。他懶散地抬起手指,攏了攏她被夜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長發。

他像是找到了新的樂趣,這裡摸摸那裡捏捏,簡直對檀慈愛不釋手。不是耐心地拎著檀慈的發絲編小辮子,就是捏她軟軟的臉蛋。

夜色越來越深,天上的殘月也被雲朵一點一點地遮蓋。檀慈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神不寧地等待著。

等到最後一角月亮被黑夜完全吞噬,終於像是有什麼東西轟隆隆地奔跑而來,腳步聲很重,震得幾乎算是地動山搖。

檀慈心中一驚,下意識抓住姬行玉的衣袖,縮進他的懷裡。

隻見幾十個外門弟子或雙腳著地,或四肢著地地奔跑進宅院裡,直直地衝著池塘而來。聯想到自己猜測的靈獸與修士互換了神魂,那雙腳直立,彎著身子,兩條胳膊彎曲作翅膀狀的應當是鳥類靈獸,四肢著地的二水,吃老鼠,可能是狸奴一類的?

再加上梅雨濃所說,因為人容易生出的雜念惡意太多,靈獸的神魂換到人體裡不兼容,保留並異化身為靈獸時的記憶舉止,染上邪念妖氣,一步一步墮落成妖獸,所以二水會吃老鼠。

檀慈心中一一猜測,靜靜地觀察著他們下一步動作。

這些外門弟子亢奮地撲進池塘裡,像是脫水的人久旱逢甘霖,解了渴似的活了過來。池水內的錦鯉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遊動,身上的紅色閃著妖冶的暗光。

跟在隊伍最後麵氣喘籲籲追趕而來的卻是阿若,隻見她帶著一小隊外門弟子跑進來,外門弟子手上抬著許多隻綁好的凡間飼養的豬牛羊馬等牲口。

阿若指揮著這些正常的外門弟子將活著的牲口全都扔進池塘裡,拍起一片片水花。

池塘中“換魂後”的外門弟子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牙齒變得尖利,埋頭撕咬著豬牛羊馬,大快朵頤起來。他們生啃著這些牲口的肉,很快水池染上血紅色,變成了一座血池。

皮毛、腸子、蹄子、角、腦花、眼球四飛,血腥氣衝天。

姬行玉把臉貼在檀慈冰冷的臉頰邊,親密地蹭了蹭,聲音輕柔:“池子裡養的是黃粱鯉魚。是玄階靈獸的一種,實力並沒有多強,也很少有人把它們當契約靈獸。隻有一種能力,叫做致幻。”

“黃粱一夢不複醒,玄階靈獸黃粱鯉魚捏造的幻夢。拔光黃粱鯉魚的鱗片磨成粉服下,為外門弟子製造一場夢境。讓他們誤以為自己已經和靈獸互換神魂,自己現在是靈獸。”

“靈獸畢竟占了一個獸字,再加上外門弟子飽受內門弟子欺淩,身為人的惡意雜念太多,又與禽獸有什麼不同?就算並沒有與靈獸互換神魂,但這些實力平平的外門弟子,又怎麼能分辨過來,從幻夢中清醒?”

“人與靈獸互換神魂算是存在先例,但需要極高的修為,甚至接近飛升。更何況這麼多人,禦獸宗不可能有這種人能給他們多次換魂。所以你的那種神魂互換的猜測並不成立。”

他看著檀慈蒼白的小臉,憐愛地笑了笑,手指撫上她的臉頰細細摩挲:“小慈,我隻想問你,你為什麼對梅雨濃笑?”

檀慈猛地轉頭看他,姬行玉的雙眼已經變成全黑色,唇角卻還是勾起笑著的:“不是說好了你喜歡我,隻教給我情愛嗎?”

“我沒有騙你!”檀慈身子微微顫抖,熟悉的危機感湧上心頭。她現在已經鍛煉出來條件反射,連忙否認道:“我隻喜歡你,對他笑是因為禮貌。比起對他,我對你笑的更多啊!”

姬行玉單手捏住她的臉肉,癡癡地望著她:“那你為什麼不為我哭?”

他現在正處於失控的邊緣,還在執著於檀慈沒有為他哭過這件事情。

“什麼叫為你哭……”檀慈不明白地看向他,心頭警鈴大作。

姬行玉將她從腿上抱下來,放在自己身邊空餘的假山平坦處。這座假山的最高處最多也就隻能坐下兩人,檀慈半個身子擠在他懷裡,似乎一動就會掉下去。

她探頭往下看了一眼,阿若正守在水池旁邊,底下幻夢中的外門弟子還在進食。他們在黃粱鯉魚的作用下,已經暫時拋棄了人的那一麵。隻怕真的掉下去,會被瞬間撕碎。

檀慈先做好心理準備,以為姬行玉又要發瘋,她丟下去什麼的,像八爪魚一樣死死抱住他不放。卻見這人笑了一聲,掰開她纏在他腰間的手指,在她唇上輕輕一點,附耳過去:“這是空聲咒,我們兩人的對話現在隻有你我能互相聽見。”

他轉過身子麵對檀慈,拉住她的雙手,輕巧地往下一滑。整個身子直挺挺地懸掛在半空,隻憑借她的雙手拉著才沒有掉下去。

檀慈被他突兀的動作嚇得腦海裡一片空白,用力拉住他不放,心急如焚地出聲喊道:“姬行玉!”

果然並無其他人能聽見她說話,再加上看不見他們,底下血池裡的外門弟子們,還有阿若帶領的弟子們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連師兄都不叫了?”姬行玉笑吟吟地抬頭看著她,一臉平靜悠閒。好像正掛在血池弟子的頭頂上,性命垂危隻靠檀慈拉著的人不是他一樣。

檀慈急得破口大罵:“你有病是不是!這麼作死你很爽嗎!”姬行玉畢竟是個男的,體重並不輕。她兩條胳膊被拽得生疼,感覺快要脫臼。

他還一絲一絲地往下墜,雙腳幾乎都快碰到底下弟子的頭頂,拖得檀慈整個人都半趴在假山頂上,使出全身力氣拉著他不放。

檀慈憋得麵色漲紅,烏發淩亂,額頭上因為用力鼓起了一條青筋,話語裡帶上一絲哀求:“你自己上來好不好?你明明就能自己上來!”

她雖然煩姬行玉,但並不想讓他死。要是姬行玉因為她沒拉住而掉下去被他們撕咬,就算死不了,這種血腥場麵隻怕會讓她一輩子良心難安,永遠困在噩夢中。

姬行玉迷戀地看著她,吃吃地笑起來:“所以,你為什麼不為我哭?”

“你為什麼揪著這個不放!我為你哭你就高興了嗎?”檀慈被巨大的驚恐壓得喘不過氣來,心中又氣又怕。既氣他不拿自己當回事,又發瘋嚇唬她;又怕他真因為自己沒拉住掉下去,自己愧疚不安,整個人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她的眼裡盈滿淚水,一滴一滴地如同雪花落在姬行玉的臉上,嗓音哽咽:“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對……謝謝你……你為我哭了,你為我哭了!小慈!小慈,小慈……”姬行玉神色恍惚,臉上瘋意愈深,語氣裡先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到最後隻一個勁兒地重複小慈。

他鬆開一隻手,抓住假山邊沿輕鬆地爬了上去,緊緊地摟住檀慈,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

他將下巴抵在檀慈頭頂上,嘴裡喃喃低語:“你要隻愛我隻愛我隻愛我……”

“梅雨濃那個賤人!合歡宗沒有好男人,他們全是賤貨!”

“梅雨濃是合歡宗的弟子,也就是說,他已經不是清白的雛了,小慈,你不要被他騙了!”姬行玉抬起檀慈的臉迫使她看向自己,眼珠詭譎地轉動,語氣極其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