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腳弟子措不及防,下意識往旁邊一閃,讓出一道縫隙來。姬行玉帶著檀慈飛身掠起,卻被院內一群外門弟子纏住不放。
他手中彎刀傾斜,正要大開殺戒,卻被檀慈按住手背:“師兄!先逃走要緊,留下他們一條命!”
姬行玉不耐煩地調轉刀身,改用殺傷力更小的刀背,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二人身形輕巧,轉眼間已經不見蹤影。那男子實力高深莫測,被院內眾人阻攔也如入無人之境。
顧瑾之眯了眯眸子,抬手下令:“立刻派人去請長老們,商議三日後的繼任儀式。另外拿宗主令牌多派兩隊內門弟子,跟他們說是父親的旨意。封鎖宗門,一隊全力追捕天衍宗弟子姬行玉檀慈,另一隊去往客棧抓捕其同門陸無塵江雁影。”
她轉頭看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胸口被洞穿卻還有一口氣的顧征,眼神晦暗不明:“讓藥廬弟子前來,照顧好父親。看樣子應該是治不好了,先保住這條命吧。”
月色朦朧,清風吹拂。池塘的水麵蕩漾起一圈圈的漣漪,在銀色月華下翻湧著血海般的暗紅水波。
*
姬行玉邊跑邊打,帶著檀慈一路奔逃,二人隱去身形,最後無處可去,隻能躲到了黃階獸園的馬廄中。
馬廄裡被跛腳弟子迷暈的外門弟子已經被抬走了,隻有木板上還殘留漩渦造成的刀痕。
二人躲在旁邊堆放的一大堆靈草中,先與師兄師姐聯係。姬行玉的靈蝶還在他們那邊,可他用靈力感知傳訊,依舊得不到回應,顯然已經出事了。
門外來回奔走搜尋的弟子一撥接著一撥,二人躲在最裡麵,又用了遁形符,這才有驚無險地躲過。
那兩匹流雲馬倒是還在馬廄中,吃吃喝喝事不關己,看見弟子來來去去地搜查也沒什麼反應。檀慈盯著流雲馬,又想起跛腳弟子。
她不敢也沒心思閉眼休息,腦子裡一直在思索顧瑾之那句“你們的重點放錯了”是什麼意思。除了那麵留影鏡,就隻有那些對子貫穿整件事情。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裡將那些古怪的對子翻來覆去地默念,幾乎快背得滾瓜爛熟。但還是毫無頭緒。
“世間物,乾坤倒”“世間萬物皆有對應”“對對子也是對應”,對對子通俗來講其實相當於反義詞。
道家認為世間萬物都可以分為陰和陽兩個對立麵,兩者相互依存相互轉化。就像八卦圖,陽中有陰,陰中有陽。相生相克,對立統一。
而對對子恰似陰陽五行,相生相克。雙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將中間連接反義詞的“對”,某種程度上理解成“為”呢?
那麼這些對子就會變成“天為地,日為月。山為水,雨為風。神仙為妖魔,眾生為禽獸。”
檀慈心神俱震,對應到禦獸宗,宗門上下相輔相成的兩者,聯係最密切的就是修士與靈獸。如果說修士為靈獸,靈獸為修士……
這樣假設的話,二水吃老鼠,跛腳弟子四肢著地逃跑,流雲馬和跛腳弟子相似的跛腳,就都有跡可循了。
“師兄,修真界會有人與靈獸互換神魂的法術嗎?”檀慈慢慢出聲問道。
姬行玉正拉著她的手放在掌心中揉。檀慈靈力被封,現在藏身在馬廄中,手被凍得發冷。他本來是捉著她的手玩,被冰得很舒服。
姬行玉轉過頭來看著她,表情難以分辨,半晌後低聲道:“確實存在奪舍之術,但常人很難成功。”
檀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跟他說明了自己的猜測。姬行玉幾乎是享受地靜靜注視著她給自己講述這些,臉上的表情堪稱真情實感的愉悅暗爽。
其實他不關心這些,也不在意真相或者結局。說句不好聽的,旁人的死活和他有什麼相乾?但是不管是之前在龍女村,還是現在身處萬靈境,檀慈每次都會第一時間跟他說明自己的猜想及心聲,總讓他有一種感覺自己被劃分進她的範圍內的區彆對待,被她從心底深處信任。
她把自己化作一條紐帶,強硬又主動地連接他和這個世界。而且她現在都沒發現,她知道他生性淡漠並不在乎這些,卻每次都要他通過她來參與進來。
這種區彆於師兄師姐的特殊的對待,特彆的期許,像是一定要他陪在她的身邊,不管是破案還是日常,都讓他心中生出一股隱秘的歡喜。
這一夜很快過去,直到淩晨天光微亮之時,一縷空靈的藍色飄了進來,落至姬行玉指尖。靈蝶終於帶回來了陸無塵江雁影的消息。
不出所料,師兄師姐已經被帶人從客棧抓走了,但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因為顧瑾之打算利用他們二人來引出姬行玉檀慈。
當務之急,是要先去打探消息,再去尋找顧瑾之是否做到了修士與靈獸神魂互換的蛛絲馬跡。
二人從堆積如山的靈草中鑽了出來,迎麵對上一條抬起來指向他們的長鞭。
姬行玉下意識往前半步擋在檀慈身前,手中熒惑幻化成的匕首刀光閃現,抬手朝來人的麵門襲去。
檀慈抬起頭來,正對上麵前滿臉浮起笑意的梅雨濃。他一身紅衣極其顯眼,忽視掉旁邊的姬行玉,順手收起鞭子,親昵地喚道:“姐姐。”
聽到這個稱呼,本該同樣收手的姬行玉卻是動作更加迅速,一刀向前砍去,出手極其狠辣刁鑽,直衝他的咽喉。
“師兄!”檀慈急得想一把拽住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都被他攥在手中沒放開,隻好連帶著晃了晃他的手。
姬行玉眼睛眨都不眨,刀尖猛地停在梅雨濃脖頸前,離咽喉處不過分毫。梅雨濃臉側的一縷發絲被攔腰砍斷,慢悠悠飄落在地上。
姬行玉直直地盯著差點得手的喉嚨,又視線慢慢上移,轉而看向梅雨濃的眼睛,微微笑起來:“不好意思,失手了。”
語氣裡沒多少歉意,倒是隱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可惜。
這個失手到底是在抱歉差點殺了他,還是在遺憾沒有成功殺掉他?梅雨濃渾身毛骨悚然,後背發涼地望向眼前神情變換自如的男人。他臉上的笑容有些發僵,口中擠出一句:“沒事。”
梅雨濃壓下心中恐懼,轉頭去看檀慈:“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哦,”檀慈乾巴巴地笑了一下,手指被姬行玉捏得有點痛,“所以你來這裡,是要抓了我們去交給顧瑾之嗎?我聽聞外麵在四處搜捕懸賞我們兩人。”
姬行玉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雙手,心情終於由看到梅雨濃的陰沉轉為愉悅。“我們”這種稱呼,涇渭分明地將三人劃分為兩方,將梅雨濃與他們二人分割開來。
“不是的,姐姐,”梅雨濃一急,臉上流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委屈,“我當然是為了救你啊,你願意跟我走嗎?我帶你出去。”
他在情事中穿梭多年,早就知道什麼樣的表情最容易讓女性心軟,卻見眼前少女跟木頭一樣,呆愣愣道,“倒也不必,謝謝。”
先不說他們自己已經做了計劃要救師兄師姐,單說她和他很熟嗎?彆人都沒發現行蹤,他不知道靠什麼知道了她的藏身之處,一下子就找過來了,怎麼思考都很可疑吧?誰會立刻心無芥蒂地跟他走啊!
檀慈心中納悶地吐槽,毫不留情地拒絕:“不用,師兄會保護好我,我和他在一起很安全。”
“嗯。我會保護好她。”姬行玉罕見地出聲應下,眉宇間的愉悅肉眼可見,幾乎要溢出來。
梅雨濃暗自咬牙,也想到自己目前太過可疑這一層,摸了摸鼻子敗下陣來:“好吧,我知道你藏在這裡,是因為我能感應到你身上的蠱。”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姐姐,你體內的情蠱一線牽,出自我們合歡宗。”
“合歡宗的最後一對一線牽情蠱,早在一百年前就下落不明,沒想到現在卻出現在你的身上。我的金鈴一遇到你就會暗中嗡鳴,但我身為男子,隻能感應到女子身上的蠱,感應不到另一隻在誰的身上。”
“不過現在我猜……”梅雨濃轉過頭,將視線移動到姬行玉臉上,“另一隻一線牽情蠱,應該在你的身上?”
姬行玉默不作聲,隻是牽著檀慈的手指來回摩挲。
檀慈心神百轉千回,斂去臉上表情:“沒錯。我們二人情意相通。但你既為合歡宗首席弟子,自然應當知道月圓之夜,一線牽情蠱蠱毒發作,如萬蟻噬心之痛,二人必須奔赴千裡相見,對我們都不太方便。”
“而且蠱毒殘存在身體中,會對兩人的肉身有什麼壞處嗎?這些我都想詢問貴宗,但苦於一直沒找到引薦的門路。誰料到恰好在禦獸宗遇到合歡宗的弟子,遇到你,因此我有個不情之請。”
檀慈閉了閉眼,停頓片刻後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此事結束,離開禦獸宗後,我同師兄能不能和你一起前往合歡宗?我想詢問一些關於情蠱一線牽的事情。”
“自然可以,”梅雨濃爽快應下,“我的師尊是當年創造一線牽情蠱的仙尊的師妹,若是幫你們解蠱,應該也能找到一些方法。”
姬行玉用力捏了捏檀慈的手指,檀慈猜不透他什麼意思,到底是想解蠱還是不想。但是對她來說,目前她並不想解蠱,因為姬行玉的好感度並不能保證解蠱後不會殺了她。
其實檀慈隻是想得到解蠱之法,但目前先不想解蠱。
她還沒說什麼,就聽姬行玉突然攻擊力很強地開口道:“我們不會解蠱的。因為她很喜歡我。”
他這話太過突然,比起說明事實來,更像是對梅雨濃的一種炫耀甚至是……示威。就像是他把梅雨濃當做了假想敵一般,也像是她之前跟他講過的吃醋。
不過他這意思明顯是先不想解蠱,檀慈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朝梅雨濃笑了笑,連忙道:“對,我們不解蠱,隻是看蠱毒對身體有什麼影響。”
她對他笑了。姬行玉看了一眼檀慈,心中隻有這個念頭,像是事情脫離了掌控一般,隻留下這句話在整個心頭縈繞著叫囂。所以說……她為什麼要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