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未晞的聲音在一眾下人身後傳來。
下人們一驚,趕忙退讓出位置好讓未晞通過。他們偷偷打量,見一向和善的大小姐此時麵色極為不悅,甚至可以用冷厲形容。
未晞轉身看回圍觀的下人,聲音低沉,“從今以後,若是我再聽到有人背後議論表公子,莫怪我將他逐出府去。”
下人們是被大公子召過來的,現聽到李未晞如此說,誰也不敢再在此處停留,很快都散去了。
未晞走過站在廳中的林淮,見他隻是垂著頭,看來李祿並未來得及動用家法,這才稍稍放下心。
然後直接朝著坐在主位的李祿走去。
“阿淮與我雖有婚約,但尚未成親。兄長此舉,是要讓李府蒙上私下苛待林氏一族嫡子的惡名嗎?”
未晞字字鏗鏘,與李祿針鋒相對,再無平日的忍讓。她攥緊了手掌,若是挑釁她,她可以退讓,但動她身邊的人,卻不行!
李祿見未晞神色,不由站了起來,聲音也比剛剛小了許多。
“你可知道他乾了什麼,這幾日他趁你不在家,多次外出私會沈玉。若不是有人將信件暗中放在我門口,等到被外麵的人發現那一天,我看你如何應對。”
李祿把手中的信件拍給未晞,未晞注意到,林淮前麵的地方,亦是落了數封這樣的信件。
未晞瞥到信紙上的字跡,那確實出自沈玉之手。
“原來是這事,” 未晞向後退了幾步,站到林淮旁邊,“是未晞近日脫不開身,才讓阿淮代我去和沈玉見麵商量要事的。是我考慮不周,兄長若要罰,未晞一人承擔。”
“很好,李大人要包庇他,我無話可說。可你記住,如有一日,若李氏一族因你蒙羞,休怪我不念手足情誼。”
李祿氣衝衝離開了正廳。若不是未晞不在,他堂堂男子,才不會管這後院之事。萬沒想到李未晞連這都能忍,真是婦人之仁。
李祿走後,廳中隻剩未晞和林淮二人。
未晞將地上散落的信件逐一撿起,然後遞到林淮手中,“對不起,都是因為我,讓你受委屈了。”
林淮一怔,抬起了頭,小聲問道:“未晞不問我為何要與沈大人見麵?”
卻見未晞朝自己一笑,未有絲毫猜疑,“我也相信阿淮。”
見未晞的反應,他一時說不出心中究竟是喜悅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未晞卻未留給林淮太多思索的時間,又繼續說道:“阿淮,之前是我一意孤行留洛塵在府中,才生出了這許多事端。現今我已安排好他妥善的去處,一會兒便過去與他說明,從此以後與他再不來往。”
林淮仔細觀察未晞的神色,見她一如往常,懸著的心微微回落。
“未晞,我……”林淮欲言又止,最終未將沈玉幾次約他出去,都是為了籌謀讓洛塵遠離未晞的實情說出。
未晞先將林淮送回了小院,後又取了自己的積蓄,去了客房。
一路上,眉心越皺越緊,明知自己此行是為斬斷紛亂,且是早就做好的決定,可心中為何生出了許多猶疑呢?
是看透一人品行後的失望,還是……
未晞快速驅散腦海中的紛紛念頭,在客房牆外梳理好思緒,一如往日步履從容,踏進院去。
洛塵未進門,便感知到了房中的未晞。
前廳的事他已聽說,他倒低估了未晞與那人的情誼。她這會兒過來,怕不是已經猜到了他連日來的小動作,來找自己算賬的。
推開了門,第一眼注意到了桌上的銀票與契據,隨後對上了未晞沉靜無波的視線。
洛塵笑道:“大人將洛塵丟在這客房不聞不問,今日是打算打發洛塵了?”
未晞避閃開洛塵的目光,“我知你所求,與其在這裡費心竭力,不如拿走這些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嗬嗬。”洛塵笑出了聲。
未晞不解地看向洛塵。
“大人以為我所求是什麼?”洛塵緊盯著未晞的眼睛,目中攀上了幾縷血絲。
未晞卻不接話,隻繼續一早想好的應答,“你於我有恩,若還想要其他,隻要我能辦到……”
“夠了!”洛塵麵色急轉,努力調整著呼吸,方把梗在心中的話說出口,“大人不懂我所求,難道連自己的心意也不知曉嗎?”
看著洛塵灼灼的目光,未晞心中湧上難以言說的澀意。縱使她已知道,先前他所有的示好都並非出自真心。
她很快轉過頭,不再看洛塵。
“你是真的從未想過,還是顧念往日的情分不敢承認?待大人想明白了,我等大人最後的決定。”
洛塵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門。一向悠然掌局的他,此時腳步匆匆,猶如心中翻騰不息的情緒。
原想著哄騙誘導她認清真實的心意,趁她動搖之時,尋機會暗中帶走現已孤立無援的林淮。就像先前對付司命和林淮一樣,玩弄所有人於股掌之中。
可當真的麵對她毫不猶豫放棄自己的那一刻,自己卻再也顧不上什麼計劃。
未晞一人呆立在客房桌旁。
剛剛洛塵拋出的幾句話,如利刃般,斬落了她十數年來修心、處世的準則,一個未敢想的念頭借機衝破了責任和承諾的理性約束。
未晞出來時,身姿一如往常挺立,可深鎖的眉與黯然的眼神,在熟悉的人眼中,此時的心境早已暴露無遺。
直到她出了客房的院落,身影消失在修竹後,自一旁的角落走出一人。
林淮從側門進客房時,恰好聽到洛塵最後一句質問。
他起初在外等著未晞,直到身心皆被嚴寒浸透。甚至見到未晞難過也不敢上前,隻因他看出了,有一人早入了未晞心中,牽動著她的所有心境,卻不是自己。
回想連日來的那些籌謀與忍讓,林淮心中隻餘苦澀。
*
李府晚飯時,隻有未晞和林淮二人。
未晞讓下人為林淮布菜,悉心周到之處與往日無異。若不是親眼看到,難以想象在這副謙和的麵容下,隱藏著那樣的悲傷。
“未晞,陪我去花園走走好嗎?”
未晞點頭應下,吩咐林淮的小廝拿來厚鬥篷。
一路上,二人如往常般,有問有答。林淮從前以為這便是老人口中的相濡以沫,若是不曾見過未晞和洛塵相處後的種種……
“未晞會如何安排洛塵?”
“啊?”未晞因林淮突然提起洛塵一愣,幾番嘗試,才又恢複了笑意。
緩緩將自己的打算講給林淮:“我在燕州有處院落產業,今日已把契據給了洛塵,過幾日我差人送他過去。”
未晞聲音沉靜,視線落到了遠出。
過了好一會兒,察覺林淮一言不發,未晞重又看向林淮,麵上帶了幾分歉疚。
“阿淮,洛塵的事是我未考慮周全,我對不住你。我保證,日後定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林淮早已猜到未晞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即便此時聽了未晞的親口承諾,心中也無一絲歡喜。
“燕州與京城遠隔千裡,怕是日後再難見上一麵。”
“阿淮……”
未晞輕聲想打斷他,林淮卻沒理會,自顧自說下去。
“未晞知我難過,幾次三番向我道歉,我也信未晞,從小打到大未晞答應過的未有一次失約,可你自己呢?”
林淮眼睛紅紅,目不轉睛盯著未晞,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未晞,我們會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你心中的話都可與我說,你可否……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知你喜憂,為你分擔……”
見林淮如此激動,未晞罕有的呆住了。因而她也清晰地發現,麵對林淮的情緒時,她願站在前方想儘辦法化解,不想他難過;而對洛塵,卻是願與他一同麵對。
林淮見狀,自己反而先平靜下來,想起了沈玉的話。他不能因未晞一時難過,就放任那個影響未晞一生的劫難。
他快速調整好神色,語氣一如往常:“未晞不必急著答我,我願意等,無論多久都沒關係,隻要未晞讓我留在身邊就足夠了。”
說完,主動將未晞送回房間。
未晞看著林淮遠去的背影,心中沉甸甸地壓著兩份皆未給出答複的難題。
林淮回了小院。自幼侍候他身側的林府小廝左看右看,十分警惕地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件。
見林淮毫不猶豫接了過去,小廝林安忍不住出言提醒:“公子,今日若不是李大人維護,後果不知會怎樣,求您以後莫要再與那沈大人來往了。”
林淮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待展開信後,麵上的血色瞬時落了下去。
他快速起身,吩咐林安,聲音是未有過的慌亂,“快去,備馬車,我要出去。”
林安見公子如此反常,也不敢多說什麼,隻得想儘辦法避開李祿院中的下人,囑托熟識的車夫趕了車來。
一路上,林淮手中緊緊攥著沈玉的親筆書信。
林安坐在他身邊,心中憂思萬千。他深為公子的前途擔憂,府中那位洛塵公子顛倒是非的手腕了得,短短十數日就幾乎將公子逼入絕境。
好在李大人是站在公子這邊的,可公子竟深夜去見那位沈大人,若被洛塵知道,不知又會生出怎樣的波折……
去時,林淮心中雖慌亂,但尚存幾分理智支撐;回來時,整個人隻剩無儘的麻木與空洞。
從馬車上下來時,若不是林安手疾眼快扶住了他,差一點就直接跌在了地上。而林淮似完全未察覺,行屍走肉般回到自己院子。
任林安如何勸慰,他始終一言不發。
在林安已打算向李大人求助時,林淮終於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屋中隻剩林淮一人,他呆呆看著案上的燭火,腦中不停回放的是剛剛沈玉愧疚的麵容與道歉。
“林公子,我這幾日也不知怎的,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若是此前與你胡說了些什麼,你千萬莫要放在心上……”
原來,自己執著留在未晞身邊的理由,隻是旁人一時的無心之言。
回想最近發生的種種,內心被悲涼浸滿。他怎能如此自私,為了留在未晞身邊,用自己心心念念之人餘生的快樂去換。
林淮想了許久,拿起了筆墨,可淚滴先一步落到了紙上……
這一夜,相隔不遠的未晞和林淮小院的房間內,燭火皆徹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