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晞有瞬間的呆愣，直直盯著洛塵，看著他明明平靜無波、卻一眼望不儘的雙眸。

“你流血了……”洛塵不自然地躲開了未晞的注視，而後的聲音中儘是自責，“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未晞這才徹底回過神，將方才腦海中形成與洛塵完全不符的形象一下拋開，溫聲勸道：“這本就不關你的事，你也是受害者。”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放心，我定會護你周全，等一會兒師父出來，我求她答應由我親自送你下山。”

洛塵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未晞見他似有難言之隱，本想追問下去。可恰在此時，靈獄的門開了。

“師父……”未晞趕忙上前，自知犯了大錯，不敢與師父檀淵對視。

“回紫竹峰。”檀淵丟下一句話，快步走開了。

未晞朝洛塵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上，便追隨檀淵而去。

一路上，師父再沒有和她說一句話。未晞心中忐忑，從前師父就算再生氣，也從未這樣過。

想起師父的教誨，未晞暗下決心，她一定要保洛塵。無論師父如何責罰，她都願意承受。

回去的路上，遇見眾多弟子。

弟子們從未見過，一向灑脫自如的大長老，如此神色冷肅的模樣。而後，看到她身後，大長老最得意的弟子未晞師姐麵頰上的傷。最後，是跟在二人後麵的洛塵。

見到妖族，弟子們紛紛竊竊私語，猜測著發生了什麼。

剛回到紫竹峰，遠遠便瞧見主殿前跪著的五個身影，正是檀淵除未晞之外的所有弟子。

弟子們見師父和大師姐回來，待師父從身邊走過，紛紛求情。

小師妹泠汐膝行到檀淵身邊，連連認錯：“師父，都是我不好，說錯了話……師父要罰大師姐，便連我一起吧。”

檀淵掃過眾人，聲音冷冷的，“你們都回去。”

弟子們見檀淵神色，知道師父是真的動了怒，不敢再賣慘求情，準備回去重新商討應對之策，紛紛退了。

待看見跟在後麵的洛塵，剛剛還滿臉悔恨的泠汐，瞬間麵露喜色，被一旁的三師姐一推，才勉強壓下了歡喜。

幾人見洛塵未死，皆有動容，隻有二師兄飛雲，冷冷掃過。

未晞隨檀淵進了大殿，而後跪在地上，“弟子知錯，任師父責罰。”

“錯在哪裡？”

“不該誘導襲擊同門以逃避責罰，不該擅闖靈獄，不該對長老不敬。”未晞認真羅列自己的過錯，不似過往插科打諢，隻為師父能對洛塵網開一麵。

“很好，你心中很是有數，認下這麼多罪責，就為了幫那半妖遮掩。”

“師父！弟子有錯，理應承擔。可洛塵他並未作惡，還在妖窟中幫過我們，放了他理所應當，弟子絕無遮掩。”

看著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如此正義凜然地維護一個妖族，檀淵深深歎出口氣，語氣再不複之前的決絕。

“未晞，你替弱者申辯本無可厚非。可你忘了一件事，他是妖族，始終與我們人類不同。”

未晞還想再辯，可見師父此時落寞的神情，不敢再多說什麼。

“起來吧。”

未晞搖搖頭，執意想等師父氣消了再起身，卻被檀淵走過去拉了起來。

“你沒做錯，為師從前便是這樣教你的。你明日便下山吧……”

“師父！”未晞滿臉驚愕，瞬間紅了眼眶，她重重跪了下去，“求師父不要趕我……”

“看看你，前幾日我才剛說過，不要衝動，今天竟連話都等不得為師說完了。讓你下山，是送走那半妖……”檀淵無奈道，是平日未晞最熟悉的語氣，再一次把未晞拉了起來。

“師父……”悲愴瞬間化成了笑意，未晞一下摟住檀淵的肩膀，眼淚卻在此時落了下來。

“多大了，還在為師麵前哭鼻子，好了，快鬆開，莫把鼻涕眼淚沾到為師身上。還有，臉上的傷也要多留心些。”

“師父真好，等我送走洛塵，師父如何罰，徒兒都不逃了。”

檀淵看著未晞，也露出了笑意，目光卻越發悠遠，“不必急著回來，在外麵多看看，師父剛剛的話，說不定你就能明白了。”

未晞還想再辯，卻見檀淵將自己的佩劍遞了來。

“束縛他的陣法，如今已弱了許多，用我的佩劍應該可以劈開。”

未晞道了謝，急匆匆出了大殿。

檀淵看著未晞的背影，想起了當年。

若不是她心慈手軟放了那妖族，後麵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她和檀茗也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未晞拿著檀淵的佩劍，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洛塵，卻在半路被飛雲攔住了去路。

“未晞，師父沒怎樣你吧？”“飛雲，洛塵現下在哪裡？”

二人同時問出，飛雲本滿是憂色，聽到未晞提起的名字後，瞬間皺起了眉。

“我沒事，師父沒罰我，還準許我送洛塵離開……”

“洛塵……你才認識他多久，竟比對我……和師弟妹們還要上心。”

未晞不知飛雲為何突然如此激動，一時沒有答話。

飛雲也意識到不妥，聲音低了些，“我把他帶回你的院子了，被太多人看見終究不好。”

“多謝。半妖大多經曆淒慘，我隻是想幫幫他。”未晞說得坦然，可她無法忽視心中隨之生出的異樣。

飛雲點了點頭，見未晞要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未晞，你我相識多年，有些話你一定要信我。那半妖絕不是表麵上那般軟弱溫順，他接近你說不定另有目的，切莫和他糾葛太深，可以嗎？”

未晞不著痕跡掙開了飛雲，“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多謝你了，師弟。”

最後兩個字，將飛雲釘在了原地，直到未晞走出很遠，飛雲才回過神。

再一回想自己把洛塵帶進院子後，警告他不要妄想利用未晞，而後就見那半妖收起了軟弱可欺的偽裝，神色輕蔑，言語挑釁。

飛雲再也站不住，快步朝著師父的大殿走去。

未晞向回走，還未進院落，便透過開著的門，一眼瞧見了跪在院中央的人。

“洛塵，你這是做什麼？”話落，未晞已到洛塵的身側，抬手要拉他起來。

洛塵執拗著不肯起身，掙脫了未晞的手臂，“都是我不好，害恩……仙子為我涉險，求仙子將我送回靈獄去吧。”

“何必這麼麻煩？”

話落，未晞手持長劍，閃著寒光的劍刃徑直向洛塵劈去。

洛塵絲毫未躲閃，隻將方才與未晞對視的雙眸，慢慢閉上。

“嘩啦”，鐐銬上的陣法果然被破開，剩下的凡鐵輕而易舉就被仙劍斬斷。

洛塵再次看向未晞，滿眼皆是驚訝。

“就這麼信我？”未晞克製著情緒，儘量以平常的語氣問道。

她確實有心試探洛塵，畢竟她相信飛雲不會憑空汙蔑。可當劍刃朝著洛塵而去時，心中忽然湧出劇烈對抗的情緒，連她自己也說不上究竟是什麼。

洛塵自然察覺出未晞的異樣，心中暗嘲，卻麵色依舊，盯著未晞看了許久，而後輕搖了搖頭。

未晞懂了洛塵的意思，洛塵信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他知道掙紮也無任何意義，就算心中有再多不甘，也隻能被迫承受。

剛剛的那股莫名情緒很快由酸澀代替，不想被洛塵看到自己此時的失態，未晞彆過了頭，悶悶道，“快起來吧，隨我進屋，我有事與你說。”

洛塵這才起身，跟在未晞身後進了房間。

冷不防被未晞按坐在椅子上，他並未掙紮，任由未晞查探自己的靈力。

洛塵的修為果然如同她見過的半妖一樣，十分低微，好在身上的傷已好得七七八八。

“你被關進靈獄，是我仙霞宗的紕漏，如今已解決，你自由了。”

未晞笑著看洛塵，然而他臉上並未有自己預料的喜悅，反而多了驚慌。

“求仙子不要趕我走。我自有記憶以來，便被買賣給不同妖族做奴隸，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仙子是唯一對我好的人，求你留下我吧，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說完，再次跪了下去。

未晞本以為洛塵也是不小心被妖族抓走的半妖，沒成想他的經曆竟這麼悲慘，聽著他的哀求，心中更是說不出的滋味。

“快起來，”未晞拉起了洛塵，十分認真地承諾道，“彆怕，隻要我在，定會護你周全。”

在洛塵略顯錯愕的眼神中，未晞也察覺脫口而出的話有些突兀，於是趕忙補充，“我的意思是，我也要下山曆練，我們可以結伴同行。”

未晞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你在這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們便下山。我還有事要找小師妹，今晚就不回來了。”

說完，再不看洛塵，匆匆離開了。可隨後又傳聲到屋內，“我在院子四周設了結界，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安心休養。”

屋內再次恢複了安靜，洛塵麵無表情地站立著，心想，她現今在人界的年歲不過數十年，性子卻同那時沒什麼差彆。